第75章
「月貴妃雖犯了大罪,但侍衛宋超先是意圖刺殺當朝貴妃, 後又刻意引誘淫.亂後宮, 其罪當誅!」片刻,趙不疾不徐地又道。
程紹猛地望向他, 雙唇動了動,還沒來得及說什麼, 唐晉源已經跪著懇求︰「請太子殿下開恩, 請太子殿下開恩!」
齊王怔了怔,隨即言辭懇切地道︰「宋超雖有罪, 但念在其並未鑄成大錯,又曾護駕有功的份上,請皇兄開恩。」
程紹沉默良久,終於也緩緩地跪了下去, 無聲地請求著。
趙高坐上首, 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寶座扶手, 並沒有回答他們。
而此時,正在內室替天熙帝診治的太醫走了出來。
「父皇的病情如何?」趙忙問。
太醫嘆息著道︰「陛下本就龍體有恙,正是需靜心休養之時, 如今氣急攻心, 暴怒血蘊,引發舊疾, 致半身不遂, 恐怕……」
趙皺眉, 大步流星地進了內室, 見龍床的天熙帝面紅目赤,口舌歪斜,發出一陣似嗚咽似怒罵的『嗚嗚』之聲,右邊手腳因為憤怒而到處踢打著,偏偏左邊手腳卻是安安分分地搭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他暗地吃了一驚,快步上前抓起他的左臂,感覺那軟棉棉的,竟是半點力度也沒有。
齊王此時亦走了進來,見狀臉色一變,不敢相信地上前︰「父、父皇?」
天熙帝更加劇烈地揮舞著右邊手腳,口中『嗚嗚啊啊』的叫得更起勁,太醫在一旁忙勸道︰「陛下息怒,陛下息怒,保重龍體啊!」
在外頭的程紹聽到裡面的動靜,心裡『咯 』一下,看到不時有太監宮女進進出出,不到一會兒的功夫,又陸續有數名太醫背著藥箱匆匆趕來,心知天熙帝此番病發必是不妙。
他凜然。看來還是要做好萬全之策,若是陛下有個萬一,朝野上下必然有一番動蕩。內憂外患,太子縱是順利登基,想要將那位置坐穩,只怕也要花費一定心思。
他又不由自主地望向神情木然地緊緊抱著紫煙的宋超,心中更是一陣憂慮。
陛下若駕崩,宋大哥怕也是性命不保,以太子的性子,必是不會放過他的。就連晉源,甚至是齊王,只怕或多或少亦會受他所累。
也不知過了多久,裡面的響動才漸漸平息,約莫一盞茶的功夫,趙陰沉著臉從裡頭走了出來,他的身後,則跟著臉色同樣相當難看的齊王。
「並未鑄成大錯?趙奕,你來告訴孤,父皇如今這般模樣,算不算是鑄成了大錯?!」趙忽地一聲怒喝,眸光森然地盯住齊王。
齊王沉默不語。
趙也不在意,陰惻惻地又道︰「宋超以下犯上,淫.亂宮廷,賜死!」
齊王等人正欲求情,卻又聽到他繼續道︰「但是,念在他此番救駕有功,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拖下去執行宮刑,自此之後留於太極宮中侍奉!」
「皇兄!!」
「殿下!!」
殿內當即便響起了一陣陣驚呼聲,齊王頭一個道︰「皇兄,執行宮刑於男子而言,比之取他性命更甚,還請皇兄開恩,饒恕於他。」
以宋超的性子,與其受宮刑,只怕更願意赴死!
「殿下,宋大哥雖然有錯在先,但這一切都非他的本意,隻怪天意弄人,況他後來竭盡全力為齊王殿下洗脫冤屈,又不顧自身安危對抗叛兵,救駕在後,還請殿下寬恕於他!」唐晉源亦跟著求情。
「皇兄,我願以自己救駕之功,換取宋超的安然無恙!」齊王又道。
在場眾人不禁望向他,便連程紹也多望了他幾眼。
以自己的救駕之功換取一個險些害了自己性命的下屬安然,齊王果然如同傳聞那般仁厚寬容。
聽到此處,宋超終於有了動作。
他輕輕地把早已氣絕多時的紫煙放到地上,深深地望著跪了滿地正為自己求情的眾人,良久,緩步行至齊王跟前,『撲通』一下跪了下去,朝著他『咚咚咚』地連叩了幾個響頭。
「宋超原不過一江湖草莽,蒙殿下不棄,得以追隨左右。殿下之恩,宋超永志不忘,來世必當結草餃環,當報此恩。」
說完,又跪向趙道︰「太子殿下,宋超自知罪孽深重,更不敢居救駕之功,今陛下之疾、貴妃娘娘之死,皆由宋超所起,宋超願以命償之!」
一言既了,他猛地朝侍立一帝的侍衛衝去,『噌』的一下拔出對方腰間長劍,架在脖子上用力一抹,在眾人的驚呼聲中,血濺當場,而後『咚』的一下倒在了紫煙身邊,氣絕而亡。
「宋大哥!」程紹飛身上前,指尖隻觸及他的衣袍,眼睜睜地看著他飲劍而亡,再也動彈不得。
趙眸光微閃,面上卻無甚表情,冷然地望著地上那兩具屍體,良久,意味深長地瞥了齊王一眼,起身拂袖而去。
天熙二十三年,魯王逼宮失敗,被貶為庶人,三日後自絕於天牢。天熙帝突發腦疾,半身不遂,口不能言,朝政大事交由太子趙全權處理。
趙執掌朝政後,頭一件事便是執行天熙帝曾經下的旨意,從重處置參與魯王逼宮謀反的黨羽,一時之間,數不清多少的朝中大臣鋃鐺入獄。
抄家、流放、處斬,京城西市口每日都有參與謀反的官員被處置,血流成河。
與此同時,趙命定遠將軍程紹領兵十萬,前往西南郡支援鎮寧侯,驅逐西戎外敵,掃清西南郡匪亂。再命鎮國大將軍率兵平定匪禍最為嚴重的西北一帶。
接到晉封定遠將軍及率兵支援鎮寧侯的旨意時,程紹剛剛與唐晉源辦完宋超與紫煙的身後事。
待傳旨的宮中內侍離開後,唐晉源冷笑一聲道︰「恭喜程大哥終於當了將軍,咱們兄弟幾個,就屬你官運亨通,短短兩年時間不到,連晉數級,滿朝只怕也數不出幾個來。」
程紹迎上他的眼神,沒有錯過裡面一閃而過的惱怒,少頃,平靜地指出︰「你在怨我。」
「是!我是在怨你!假若當日你肯代宋大哥向太子求情,他何至於會連性命都保不住!我知道,你是怕開罪了太子,從此毀了自己的大好前程,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明白,我瞭解!」唐晉源深深地吸了口氣,恨恨地道。
「那紫煙姑娘呢?她又犯下了何種不可饒恕的大罪?為何你卻不肯替她求情,也好讓她留得一命。」淩玉冷漠的質問聲突然在屋裡響了起來,唐晉源呼吸一窒,正想開口反駁,可淩玉卻打斷了他的話。
「我自是明白,在你的眼裡,紫煙姑娘的命如何能及得上你們的宋大哥。只是,你卻莫要忘了,這一切悲劇的源頭,正是在於你們的好大哥,當年假若他肯回報紫煙姑娘半分真心,肯尊重她的意願,一切何至於會落到今日這般下場!」
「如今他自絕,除了不願連累你們,不願連累齊王外,何嘗不是因為心中有愧,何嘗不是意識到自己當年大錯特錯!」
唐晉源臉色有幾分發白,張嘴欲說些什麼,可卻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歸根到底,害死了宋超,害死了紫煙的,是你們這些忠義弟兄們對女子的輕視,對女子的無情!」
淩玉深深地呼吸幾下,以平復心中怒氣。
經過上回宮中之事後,她對紫煙再無好感,可這不妨礙她更痛恨宋超之流對女子的冷漠輕視。
程紹下意識握著她的手,似是安慰,又似是無聲地表示自己的委屈。
他沒有輕視女子,沒有對自己的妻子冷漠無情,所以,她不能將自己歸於『你們這些忠義弟兄』。
淩玉想要掙開他的手,可他抓得太緊,她掙脫不得,唯有恨恨地瞪了他一眼,便也隨他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晉源才苦笑一聲,無力地跌坐在太師椅上,雙手捂臉。
下一刻,他用力抹了一把臉,衝著程紹道︰「程大哥,對不住,方才我並非有意怪你,只是心中著實難受。當年若不是宋大哥救我一命,我早就不在這世上了。」
「我明白。」程紹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聽他道。
「程大哥,有一句話,不管你聽後會有什麼想法,我還是想對你明言。太子,實非明主!」
「此人心狠手辣,睚眥必報,心思深沉。當日他先明言宋大哥其罪當誅,引來咱們驚懼,再以一句『死罪可免』,讓人對他感恩戴德。最後的『執行宮刑』,明為寬恕,實則仍是想要置宋大哥於死地!」
「以他的聰明,如何會看不出宮刑之於宋大哥而言,更甚於死亡。這明為饒恕,實則逼之自絕,心思一環扣一環,可謂陰險至極,狡詐至極!」
「這樣之人,又怎會是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