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唐亦禾想到了之前哈迪斯說過的，只要自己打心底開始接受他，兩人便能完全互通心意，否則也最多感知一下情緒而已。可是他明明沒動過那樣的念頭，只覺得此刻的小哈稍微有點帥，有點可靠，有點厲害，有點……

　　但在他印象中，還是那只傻呼呼的笨狗居多，契約物件？不可能的。

　　哈迪斯是個軍人，說不定學過微表情解讀，定是剛才自己的表情洩露了心中所想，對，最有可能是這樣！唐亦禾又不傻，自己敞不敞開心扉還能不知道？

　　想到這裏，唐亦禾冷靜下來，片刻後，盯著伏在自己身上用身體給自己撐起一片狹窄空間的哈迪斯，突然在心中吐槽：哈迪斯，是笨蛋。

　　哈迪斯：“……”

　　嗯？沒反應？

　　生怕有詐，唐亦禾又想：哈迪斯，是豬。

　　哈迪斯一臉無辜，見他盯著自己，還莫名其妙：“沉迷本少爺的美貌了？”

　　唐亦禾翻個乾脆的白眼，再度在心裏嫌棄地吐槽：哈迪斯自以為很帥，其實他現在毛都分叉打結了，我最不喜歡髒兮兮的狗子。

　　哈迪斯：“……”

　　他的身體輕微地僵了一下，幸好幅度細微，唐亦禾並沒有感覺到。

　　幾次試探，哈迪斯似乎完全不知情，唐亦禾終於安心下來，開始在腦補從這裏出去後，他要做什麼好吃的好喝的給自己壓壓驚，他不像那些食客那樣是行走的吃貨，但美食依然是令人喜悅的事物。

　　炒焗燜煎煮，他每一種烹飪手法的菜肴都想了一遍，乾燥的口舌都忍不住分泌出一絲唾液。

　　上方的哈迪斯靜靜看著他，眸中成分非常非常非常複雜，既幸福又痛苦，看起來翻滾著火山熔岩，又壓抑著不讓它爆發出來。

　　最後，統統化成一聲幽幽的歎息。

　　好餓，好渴。

　　偏偏眼前是美食頻道。

　　•

　　風暴在兩個多小時後過去，跟哈迪斯計算得相差無幾，因為狂風肆虐，倆人衣服縫隙和頭髮都是沙子。

　　哈迪斯先給唐亦禾清理，然後才隨便抖抖自己身上的沙子。

　　他嘴唇也開始乾燥脫皮，可人看起來還挺精神，但唐亦禾此時已經半昏厥了，風速讓他體內水份蒸發嚴重，他感覺自己喉嚨裏彷彿吞了口炭火，灼燒到連細胞都要揮發。

　　當哈迪斯把他再度抱起來準備趕路時，他都能感覺到自己口腔裏的黏膜因為極度乾燥，變得又薄又脆，動一動就能裂開似的。

　　他從沒經歷過這樣瀕死的感覺，彷彿靈魂都被烤幹了。

　　正在這時候，一根軟軟的吸管湊到他唇邊，小心地輕輕插進他嘴裏。

　　唐亦禾下意識地一吸，居然流出了清冽的水！

　　水有點澀，似乎加入了營養劑的成分，有股化學味，但此刻卻甘美得如同瓊漿玉液，瞬間熄滅了喉嚨裏那熊熊燃燒的炭火。

　　因為太急，唐亦禾甚至激動到幹嗆，但他來不及順氣，就本能地迫不及待地吸了幾大口，直到沒有出水才反應過來，睜開了乾澀的眼睛，看到這根管子從哈迪斯作戰馬甲的一個夾層口袋上伸出來，因為吸得太用力，軟管已經變得扁扁的。

　　“好點了嗎？”哈迪斯問。

　　唐亦禾吃力地開口：“哪……來……的？”每一個字都好像用砂紙磨過，暗啞難聽。

　　統一制式的作戰服，總會帶點必要的補給品。只是哈迪斯的習慣，不到最難捱的時候不會把它們吃掉，不僅是從身體上來考慮，更重要的是時刻告誡自己：此時還未到絕境，任務不能中止，算是一個安撫和提升士氣的方法。他本來是打算讓唐亦禾再扛一天才給他喝，但看他的狀態，哈迪斯不忍心了。

　　“別說話。”哈迪斯不回答，從那件馬甲中的另一個夾層中取出一粒Q彈的營養膠囊，送入了他口中。

　　平時嫌棄到不行的營養膠囊，此刻就跟救命稻草一樣，唐亦禾根本控制不了牙齒在上面輕咬的衝動，爆漿的膠囊不僅蘊含著豐富的營養，更含有珍貴的水分，讓他整個人一下子精神振作起來，但很快唐亦禾意識到另一個問題——哈迪斯明明也饑餓許多天，可是他卻沒吃，反而留給了自己……

　　“你吃點。”唐亦禾張了張嘴，沒發出聲音，用口型對他說話。

　　哈迪斯卻神采奕奕地繃緊胸肌：“你這是對我持久力的質疑，我看著需要吃東西嗎？”

　　唐亦禾：“……”

　　行行行，知道你們魔狼厲害了。

　　哈迪斯的狀態確實沒有自己狼狽，唐亦禾勸說無果後，便靠在他懷裏，不吭聲的閉上了眼。

　　哈迪斯見他回復一點活力了，果斷背起他繼續趕路。

　　進度條緩緩上升著，期間他們又遇到了小型的風沙，唐亦禾幾次陷入暈厥，整個人處於重度脫水中，但哈迪斯每次都能從小馬甲中擠出那麼一口水，或者一粒營養丸給他，強迫他打起精神。

　　唐亦禾甚至有種錯覺，那件馬甲就像百寶袋一樣。

　　哈迪斯嘿嘿笑道：“對，你要堅信我永遠都能給你一口吃的，所以要撐下去，只剩1%了。”

　　然而這1%，足足讓他們走了兩天，都沒有到達終點。

　　哈迪斯終於沒法再變出補給品給他，畢竟不是真正的百寶袋。

　　唐亦禾也心知肚明，沒有催促他快點拿出寶貝，眼神略有些迷茫空洞。

　　這個遊戲是不是真的想玩死他？

　　哈迪斯連忙拍拍他臉：“別暈，我有1萬升血呢，不行就割個口子喂你。我血厚，掉點血沒事，現在就喂給你好不好？你張嘴……”

　　唐亦禾緊緊閉上嘴：狗血不好喝。

　　不過他的這句話，卻讓唐亦禾喪喪的心理燃起一絲希望，又讓他振作起來。

　　他不想老卡在最後的百分之一，便閉上眼睛，用所剩無幾的精力感應著方向。

　　……奇怪，應該就是這附近了啊，為什麼還沒有走到綠洲呢，連海市蜃樓都沒見到。

　　唐亦禾皺起眉，反反復複地琢磨，突然想到一個關竅：自己為了要節省體能，已經很久沒有下過地，一直被哈迪斯背著，但激發這個隱藏任務的是他，說不定是需要他這個農場主親自探索才能走到目的地？

　　唐亦禾思路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在哈迪斯的後背上掙扎了一下，澀聲道，“放我下來，馬上。”

　　哈迪斯不明所以，猶豫幾分還是放下他。

　　唐亦禾體力透支，又許久沒下地，踉蹌了一下差點沒站穩，可是他的腳剛接觸到地上的軟沙，就聽到一聲清脆悅耳的叮鈴聲。

　　【隱藏地圖探索進度100%！】

　　兩人均是一愣，驚喜的情緒還沒有上來，眼前陡然發生異變，唐亦禾雙腳下的沙子突然飛舞起來，以他為中心向四周飄散出去，而一片綠意盎然的草坪自他雙腳如同墨水般蔓延開來，乾燥的空氣也因此變得清涼濕潤，像是盛夏炎炎日頭中有一片樹蔭罩在頭頂。

　　小草坪並未蔓延許久，大概向外面沿伸直徑20米便已停止，與此同時，草坪中面前出現了一堆熟悉的石頭，拳頭大小，晶瑩剔透——紫晶石！

　　在明亮的光線下它們一閃一閃的，比任何鑽石都要眩目。

　　然而見到這些石頭，唐亦禾的心臟驟然緊縮。它們閃一下，自己的心就要跟著緊一下，彷彿能跟它們以同樣的頻率跳動。

　　霍恩說過紫晶石的本質是進化人的心臟，那麼這麼多的晶石在這裏出現，就說明有很多個像他這樣的進化人死在了這片沙漠中。

　　唐亦禾的心無法抑制地抽痛起來。他能感覺到並非是自己對此難過，而是身體裏的血液跟這些石頭、跟石頭背後的族人，引發了一股強烈的共鳴。

　　哈迪斯本來在傻眼，直到通過契約感受到唐亦禾那種強烈的錐心之痛，恍惚想起了在實驗基地裏看過的，關於唐亦禾的基因和身世問題，意識到這些石頭就是他那些族人的屍體。

　　他忍不住抱上去，笨拙地安慰：“他，他們都死起碼有幾百年了，就算我們身上有水也救不活，你就別難過了……再說你又不認識他們。”

　　唐亦禾回過神，重新掌控回自己的情緒，把那種共鳴掐回去。他並不是難過，只是不可避免地唏噓。

　　但任務還沒結束，下一秒，系統彈出一段長長的非常古怪的文字，後面備註著任務注釋：【破譯上段文字，獲得隱藏地圖的秘密。】

　　唐亦禾皺起眉，怎麼看那些文字都很亂，甲骨文似的完全看不懂。

　　“我來。”哈迪斯胸有成竹道，他掌握則六七種星際語言，五六十套編碼，對文字與比常人更瞭解，只要給他一點時間就能大致猜出意思。

　　唐一禾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綠洲濕潤的水汽讓他得到片刻的喘息。

　　哈迪斯聚精會神，竟然不到一個小時就破譯了全部的文字資訊，還得到一張古早的星際航行圖。

　　“我知道怎麼回事了。”哈迪斯幽幽道，“我念出來，你可別難過。”

　　唐亦禾點點頭。

　　哈迪斯斟酌了一下，慢慢道：“‘我們是一群進化失敗的人類，被迫遷徙到朵拉星系，我們的族人因為基因缺陷壽命短暫，彼此互相殘殺，以求獲得永生。但無論我們如何殘害親朋手足，我們也只有三四十年可活。我們苟延殘喘了百年，終於放棄了這毫無意義的爭鬥。

　　我們得知在遙遠的某顆星球上擁有一片藍色的神秘海洋，它似乎蘊藏著無窮的能量，或許是我族的生機。

　　於是我們不遠萬里，跨越不知多少光年，來找尋她的蹤跡。我們最終來到這裏，本能告訴我們找對了方向，可是極度的乾燥讓我們無法繼續前行，我知道它已近在咫尺，卻無力擁抱。

　　我們馬上要被這片沙漠吞噬，可是我們如此渴望著它，如果未來有一天，我們被探索者所發現，希望你能將我們送到她的懷抱中……’”

　　哈迪斯說到這裏就止住了口，因為唐亦禾已然淚流滿面。

　　“藍色海洋”無疑就是那塊大果凍。

　　那些進化人其實已經離目的地非常接近，可惜卻沒能走到終點，全部化作紫晶石留在了這片沙漠中，不知道是大果凍仁慈，還是農場刻意為之，又引著他們最後一個族人來到這裏，發現了塵封的歷史。

　　唐亦禾並不認識他們，卻油然有一種根生在基因和血緣中的責任感，這讓他難過又堅定，意識到這個隱藏任務的重要使命，就是要把一群無家可歸的可憐人帶回去。

　　唐亦禾只是有幾分同情，但是這具身體哀傷著，讓他情不自禁就落淚了。

　　“別哭啊！！！”哈迪斯看不得他掉眼淚，抓耳撓腮，急得冒火，“都過去了都過去了，你還有我呢，你和這些石頭我都會帶回農場的，一塊都不會拉下！哎，你為陌生人哭什麼呢！”

　　他從來不知道，唐亦禾是這麼多愁善感的人。

　　唐亦禾強力把那股哀傷壓回去，顫聲道：“我沒哭！是這具身體哭！”

　　“……”這有區別嗎？

　　唐亦禾被他這麼一打岔，重新掌控了情緒，想到什麼，有些警惕道：“你的任務是要找石頭對吧？”

　　哈迪斯點了點頭。

　　“這些你不能動，它們是屍骨，你敢拿去做任務我一定不會放過你。”

　　哈迪斯：“……我是那種人嗎？”

　　四捨五入一下，這些人都是他的親戚，他們魔狼的親家啊。

　　“你放心，軍機星研究室那一塊晶石我也會要回來的，一個部族的人，無論是死是活，總要整整齊齊。”

　　唐亦禾被他弄得啼笑皆非，連帶著身體裏的那種窒息的疼痛都消散許多。

　　綠草坪上在哈迪斯念完內容後，緩緩出現一堵門。

　　【一次性的傳送點，需要在十分鐘之內完成傳送，否則你們會永遠滯留在這片沙漠中，注：所有的晶石也要轉移走才能算完成任務，如果不能全部帶走，將無法獲得終極獎勵。】

　　其實不沖著獎勵，唐亦禾也不可能拋下這些晶石不管。但紫晶石的數量不少，少說也有兩百枚，光憑他們二人似乎沒法一次性全部轉移。

　　哈迪斯靈機一動：“其實也不是不行。

　　唐亦禾：“你有辦法？”

　　哈迪斯嗯了一聲，當著他的面捧起一塊晶石，手腕一旋，那塊石頭就突然消失了。

　　唐亦禾愕然，這怎麼做到的？石頭去哪里了？

　　哈迪斯弱弱解釋：“你還記不記得那些礁石，我吃掉它們後就有了個小小的空間。別人進不去，但是我可以……哎，裏面東西有點多，我先掏出來。”

　　說著，哈迪斯從虛空中扔出一把金幣，一把礦石，數目居然還不少，乒乒乓乓落了一地。

　　唐亦禾：“……”可以，這個設定非常科幻。

　　不過自己手機農場都能進了，哈迪斯有個空間似乎沒什麼出奇的。

　　只是他居然瞞了自己那麼久，還口口聲聲說什麼契約伴侶，再也沒有秘密？

　　去他的吧，這簡直跟藏私房錢一樣可惡！

　　•

　　最後全部的紫晶石都放入了哈迪斯的空間，共計二百一十七枚。

　　走進傳送門時，唐亦禾回頭看了一眼這片荒蕪的沙漠，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慄了一下。他是穿越者，跟這些“族人”其實關係不大，但是依然在把紫晶石全部帶走時，身心有種如釋重負感。

　　沙漠中的風聲似乎變了一個調，柔和地傳遞微弱的感激，彷彿在謝他，讓它們得到了最好的歸宿。

　　回到農場瞬間，雞鳴狗叫傳來，唐亦禾有種恍然隔世的錯覺。

　　【叮，恭喜完成隱藏地圖任務，獎勵已經發放到‘我的家’中，請注意查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