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姜皇后最終還是倒下了,她親手捏碎了寄存屍人神魂的靈核,旱魃刀槍不入的身軀便緩緩倒下。就像是在寒水中走向枯萎的青蓮,曾經高居後位母儀天下的女子終是葬身于一處無名海島,只留下一座孤墳和沒有任何文字的墓碑。
旱魃自毀,陰母陣也隨之消散,尤姜將她葬在了斷崖下的山谷,那座掩面神像仍是俯視著一眾墳墓,手指背後也不知是什麼神情。尤姜摘了一枝野花放在新墳前,雖是見慣了生離死別,聲音也是不自覺低了幾分,「在幻境裡她無法抑制旱魃食人的欲望,為了不襲擊兒子而選了自裁,就算是假的,也算是最好的死法了。」
「幻境是假的,寧死也要保護一個人的心卻是真的。」
《歸心訣》的幻境果然厲害,就算是失去理智的屍人,只要短時間內找回了感情,也能在心魔的引導下自毀。付紅葉自己就經歷過牧北絕製造的幻境,如今也只是輕歎著安慰,「前輩,你我早晚都會飛升,只要將她的神魂留在前塵鏡中,總有辦法讓她進入輪回。」
姜皇后已沒了理智,尤姜自然知道這樣的旱魃留不得了,雖然明白,親手將她滅亡心裡也不是滋味,只能小聲道:「本座知道輕重,只是有些感慨,或許這是最後一個還有人性的姜家人了。」
那曾是姜奉之願意奉獻一生時光的家族,如今卻註定由他親手摧毀,付紅葉知道他心裡不好受,這便從背後抱住魔教教主,在其耳邊輕聲低語,「別想姜氏了,今後,我才是你的親人。」
他的氣息總是讓尤姜感到安定,好像只要與這個人相擁所有煩惱就不值一提,尤姜知道這是被思慕之情沖昏了頭腦,可他已強撐著清醒了一輩子,如今不想再勉強自己了,他就喜歡沉溺在風月之中。
當然,心裡享受是一回事,魔魁嘴上是不會認的,非得付紅葉在床上拿捏住他,磨得他受不住了,方才把臉埋在枕頭裡暗暗道出一聲「喜歡」。
現在也是如此,他雖未掙扎,仍是瞥了青年一眼,「還未成親呢,本座就和你是一家人了?」
這樣的眼神付紅葉素來受用,瞧見反而高興了些,這便笑道:「好吧,那我是你的小情人。」
玄門掌門能屈能伸,討好賣乖從不含糊,好面子的尤姜終是敗下陣來,只能乖乖把情人認領回家,捏著他的臉便無奈道:「又裝嫩,本座看你比三長老還像狐狸精。」
有付紅葉在,尤姜心中陰霾總算散了,然而,他無法忽略青年背後越來越多的裂痕,那一道道猩紅的傷痕就像是在預示有什麼即將從這具身體中離開。尤姜知道裂痕之下應當就是長安天子真身,是付紅葉將鏡子蓋住不讓他瞧見的精怪本體,方才青年與旱魃打鬥幾乎用的精怪手段,這讓他不由擔憂道:「你這樣使用精怪的力量,真的沒問題嗎?」
過去付紅葉都是微笑著安慰他,然而,這一次卻是沉默了片刻,最後只平靜道:
「是要早些出去了,造人所需的天材地寶都是當世罕見,得儘快收集起來。」
這般表現便是撐不了多久了,尤姜雖早知結局,聞言也是不自覺揪心,再沒有閒聊的興致,提了牧北絕就沉聲道:「布老虎,本座沒時間耽擱,醒了就吐出些東西來。」
牧北絕早就醒了,但這島上有太多忌諱是作為化身的他不能碰的,也就一味裝死努力消除自己的存在感。如今被尤姜抓了出來,他也是掙扎著抗議,「小爺好歹是天魔化身,不是讓你們捏的玩具,放尊重一點!」
對此,作為正道修士的付紅葉滿足了他的要求,尊重地問了一句,「牧前輩,你想嘗試一下當殉葬品的滋味嗎?」
我死了一定拉你陪葬——這隱藏的威脅終是讓心魔服了軟,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捏了,捏著捏著竟有些習慣了,最後還是不情不願地吐出了些發現,「心魔都有本體,幻境中的那個大傢伙也不會憑空誕生,它就是依託於這幻境而生的魔物,這地方發生的一切八成是其本體真實經歷過的回憶。」
牧北絕對心魔的認知已是登峰造極之境,此地魔物的成因還瞞不過他的眼睛,然而,尤姜不懷疑他的眼力,卻很懷疑他的人品,聞言不由質疑道:「但心魔也可以根據人的欲望捏造幻境。」
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被人質疑的滋味可不好,布老虎當即就膨脹了起來,「虛構的幻境只能趁虛而入忽悠住一個人,若要將多名修士同時拖進幻境迷住心神,那至少得是小爺本體的境界。憑它,不夠格。」
他囂張的語氣不似作假,尤姜眼神忽的一動,「如果是你的本體,能關住多少人?」
「那就不一樣了,小爺的本體把整座島化作魔境都不成問題,甚至可保持幻境千年不散。」
牧北絕一提起本體就滿是自傲,就連體型都隨之囂張了起來,尤姜垂眼看著這幾乎膨脹成了一顆球的布老虎,突地就道出一個猜測,「這裡的幻境就是你當年布下的吧。」
「唉?」
布老虎雖是立刻選擇裝傻,但這瞬間漏氣的模樣已說明了他的心虛,尤姜本是隨意詐一詐他,見狀倒是肯定了起來,當即冷笑著把他又捏扁了幾分,「不說實話本座就把你扔進幻境喂了那心魔。」
牧北絕這個少年化身很特別,這是他一生中最無憂無慮的時期,雖然常因天真無用被長大後的自己萬分嫌棄,卻也捨不得丟棄。無心魔的七情六欲都寄存於化身之上,化身若被其它魔物吞噬,那些曾有過的感情也就隨之沒了。布老虎傻是傻了點,卻也知道自己對本體很重要,面對這威脅終是選了保命,「我是留了個幻境困住牧家人,但不是這個,是那傢伙鳩占鵲巢搶了我的地盤,還擅自把我的幻境給改成了這副鬼樣子!你們快放出我的本體,小爺要幹死它!」
心魔果然不老實,忽悠起人是一套一套的,就在尤姜想要繼續逼供時,審問太子的三位長老也回來了,還未等他開口,蘇梅子已是搶先道:「他大概是想著只要剩下一絲神魂就有機會復仇,任我們如何施術都不肯說出真相。教主,這個太子陰毒之處不遜趙綏,你要吸取我的教訓,絕不能留他活口。」
李游龍果然夠隱忍,不過商月狐也是血海裡走出來的人物,手下自是沒有半分留情,隨意擦了擦手便道:「想留也沒得留,我將他的神魂提出強行讀取了記憶,這人活不成了,屍體就交給老沙處理吧。」
狐妖擅攝魂之術,這毀屍滅跡的行當也是做得極為熟練,尤姜對此倒是沒什麼反應,只淡淡問:「讀出了些什麼?」
「在這太子的記憶中,趙綏雖然狂妄陰鷙,對一個人卻是言聽計從。那人白袍罩身看不清容顏,只有在他們發現精怪行蹤時才會出現,趙綏明面上稱他為牧先生,背地裡咒駡時則喚他牧十一。」
商月狐能成為第一刺客果然有其手段,縱使那太子如何抵抗,還是被他強行提取了情報。這個代號立刻讓尤姜想起了五百年前出海的修士,細思之下便猜測道:「牧十一?原來那出海的十六人中有人姓牧,那麼,是他把修士們帶到了這座島?」
游龍太子關於牧先生的記憶並不多,三長老試著回想一番,只繼續道:「趙綏負責聯絡長生門收集心魔供給生死門,這位牧先生卻對勢力紛爭毫無興趣,也不怎麼理會他們,但不論是牧先生還是趙綏似乎都很關注風十七這個人,討論時還說著『鑰匙』、『詛咒』、『海神葬』之類的詞彙。」
「鑰匙?」
這個詞讓尤姜有些在意,和付紅葉對視一眼便是恍然道,「沒錯,這是門,總歸該有鑰匙。」
所謂門便是一個地方的入口,這裡定然連接著什麼,付紅葉明白了他的意思,也是深思道:「此地名為生死門,生對應的當是人間,那麼死又是指什麼……」
若說和死有關的地點,二人第一反應都是一個地方,彼此交換了眼神便齊聲道:「世外仙墓?」
沒錯,這裡不是世外仙墓,而且牧北絕籠罩在世外仙墓之上的一個幻境,是前往真實海島的入口。只是不知為何被其它魔物所侵佔,成了它捕獵外界修士培養心魔的養殖場。而那牧十一與趙綏如此在意風十七,或許就是因為生死門的鑰匙在他的身上。
風十七的身份來歷都是迷,這裡只有付紅葉瞭解他的行事風格,玄門掌門沉思許久,最後只不確定地道:「十七留下的書裡,我是自唯一真實的海遠渡而來,看著他完美處理了一切自愧不如選擇退位。」
唯一真實的海?
風十七寫的東西雖然極為羞恥,但除他自己經歷都是真實存在的人和事,這句話讓尤姜也在意了起來。說到海,那裡除了一隻巨獸便只有被封印的牧北絕,想到這裡,尤姜終於發現了盲點,對著布老虎就道:「你總叫我們放出你的本體,但這是幻境,怎麼可能解除現實中的封印?」
他猜得不錯,牧北絕立刻乾笑道:「你發現了?沒錯,我的本體非幻非真,所在之處就是虛實交界之地。」
這傢伙果然知道出口,只是故意不告訴他們,就是要讓他們走上絕路不得不去解除封印,尤姜把他捏扁了也不解氣,只能忿忿道:「這種騙人的布老虎就該送給不滅天子做點心。」
這個威脅頓時讓牧北絕背後一涼,連忙掙扎著求生,「海裡有忽陰守著,你們修士下去就是它的口糧,也就精怪能過去,告訴你們也沒用啊!」
然而,尤姜可沒忘記這只布老虎一直在忽悠他下海解封印,聞言語氣更涼了幾分,
「你忽悠本座下去的時候可沒說這一點。」
牧北絕當然是巴不得尤姜遇險,如此付紅葉那臭精怪就得三跪九叩求他救人,不哭著叫他爺爺,他是絕不出手的!不過這份心思現在是不能認的,布老虎也只能瞪圓了眼裝傻道:「唉?我忘記提醒你了嗎?」
雖然傻這種氣質是布老虎與生俱來的特徵,根本不需要裝就與他渾然一體,但這並不妨礙尤姜看破了其中陷阱,這便對付紅葉冷冷道:「再做只公的布老虎,把他給上了。」
牧北絕沒想到一隻布老虎居然還有此等危機,聞言就是瞠目結舌,趕緊用尾巴把某部位捂得緊緊的,「你也太狠了吧!」
心魔的嘴,騙死一群鬼。付紅葉本也不怎麼信這個天魔化身,不過他信風十七,風十七留下的書中只有他一人渡海而來,倒符合只有精怪能在此海通行的說法。
若風十七身上真有什麼鑰匙,這只有精怪能到達的海域便是最安全的藏寶之地,就算沒有,至少也是連接虛實之地。
如此思慮一番,付紅葉最終還是定了主意,「我去海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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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尤姜:來個鬼畜點的,把這只布老虎給本座吃了!
付紅葉:好的,安排上了。
布老虎:本體爸爸,我忍辱負重成功忽悠精怪來救你了!快誇我,我才是你最可愛的寶寶!
牧北絕(本體):太過沙雕,不想理這黑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