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那老巫祝果然沒有走遠, 一眾魔教弟子搜過整座星隕王城,很快就在一座祭壇發現了其蹤跡。此地很是寬廣,護城河被引入呈環形一圈一圈層層漸進將中央祭壇所環繞,如今河水乾涸只留下一道道溝壑, 過道間的雕像和壁畫也被風蝕成了殘石,卻也能看出千年前定是十分宏偉的建築。
就在祭壇的中心, 一襲黑袍的老巫祝正捧著那小鐘跪地叩拜,嘴上高呼道:「天神啊, 你的族人已被中原人當作奴隸,你所選的王族更是受盡屈辱, 我願每月奉上最年輕強壯的祭品, 只求您賜予蠻族擊敗中原皇帝的力量!」
尤姜本還疑惑那些馬匪為何沒有留下任何戰鬥痕跡, 此時才知原來他們只是巫祝帶來的祭品, 時隔千年, 漠北餘族竟是又想以活祭喚醒天神奪取中原江山。
蠻族傳承已斷, 誰也不知星隕天子是什麼模樣,這巫祝應是將旱魃當作了傳說中的天神, 卻不知這可是個以活人生氣為食的催命符, 若是被他帶了出去,只怕天下當有一場大亂。
那旱魃就躲在祭壇中央的石棺之中, 即使相隔甚遠尤姜也能感覺周身水汽正在快速流失, 此時對這找死行為只是冷笑道:「本座還道是誰, 原來是漠北餘族的王族。」
他見付紅葉神色有些疑惑,料想年輕的天道盟盟主大概不知過去之事, 又淡淡解釋:「漠北餘族中只有奴隸才會放牧種地,血脈高貴的王族只需坐享其成,沙禮耶因出身不高素來被他們所排斥,每次搶回的貨物這些人還要拿走最好的,就算奴隸餓死也無所謂,反正自己的美酒美食絕不能少一分。沙禮耶看不慣這些人,乾脆就把整個王族賣給了朝廷,以這群人為抵押為族人換來了棲身之地。」
百年前的漠北餘族還殘存著奴隸制度,只有王族和巫祝才有機會習字參與祭祀,沙禮耶雖隨路過的魔修學會了修行也依然被這些貴族所排斥,這些祭祀之法的確沒機會接觸,王族之中流傳著一些他不知道的傳說也不是不可能。
這樣的出身卻能成為魔教長老,可見此人不論心胸見識皆是極佳,付紅葉也是由衷歎道:「大長老倒是個梟雄人物。」
對此,每天都在和長老吵架的尤姜只是隨意搖了搖扇子,「本座看他是天生反骨,過去反王族,現在反教主,可惜本座不是這些廢物,自然壓得住他們。」
他分明為大長老不平卻又嘴硬的態度讓付紅葉笑了笑,也不戳破魔教教主,只迎合道:「是,你誰都壓得住。」
此話由旁人說出自是恭維,可青年偏偏就是壓了魔教教主的人,尤姜頓時斜了一眼過去,「哄人也上點心好嗎?這話由你說出口和嘲諷有什麼區別?」
這一說付紅葉也發現了問題,當即誠懇地檢討,「不好意思,這輩子沒怎麼甜言蜜語過,我再研究研究。」
他如此坦然承認尤姜反而沒言語,最後只能瞪了他一眼,狠狠道:「本座收拾了這臭老頭就把你揍成扁豆。」
二人談話時,祭壇前的老巫祝仍在努力祈求「天神」回應,在漠北餘族的記載中天神開天闢地無所不能,他相信只要找回這遺失的力量王族定會重新崛起,從此將那中原王朝都搶作自己領地,讓天下人做他們的奴隸。
在習慣享受的王族眼中,耕種放牧便是天下最大的侮辱,他們怎麼可以和低賤的奴隸做一樣的事?因此,縱使百年來漠北余族的族人在草原安居樂業,許多人都自願與中原人通婚定居各地,這部分王族心中依然只有憤怒,恨不得將這些賤奴都獻祭給天神換取自己回到過去的安樂生活。
此時老巫祝想起心中也是滿懷憤怒,那群賤民竟敢叫他親自放羊,他可是巫祝,是被天神選中的人,所有不尊敬他的叛徒都該遭受天譴!如此想著,他的聲音更是急切,只叫道:「天神,若方才的祭品不能讓你滿意,蠻族還可以送上更多的人,男女老幼都行!」
他已是完全喪心病狂,為了自己的權位犧牲再多族人也無所謂了,那旱魃卻仿佛被這瘋狂語氣嚇到了一般,終是委屈地出了聲,「我不想吃……你為什麼要逼我……好餓……好餓啊……」
屍人本就是被魔化還未完全死透的人,低階屍人就是魔修的武器,高級一些的才能殘存一點意識,到了旱魃這樣的等級,倒是可以保留一些為人時的意志,即便如此,她也只能依靠活人的生氣苟活下來。就算強悍如旱魃,若長久沒有生氣補充,便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一點點潰爛,因為沒有完全死去所以無法離開這具身軀進入輪回,永生永世都要被困在這具皮囊之中。這種時候,保留著身為人的意識或許才是最痛苦的。
旱魃的聲音雖帶著屍人慣有的沙啞卻也聽得出還是十五六歲的小姑娘,這樣如花似玉的年紀就沒了未來,也不知是誰把她變成了這個模樣。
尤姜過去就厭惡長生門所為,如今雖和付紅葉調笑了兩句神色也不大歡喜,這便踱步走至老巫祝身前,語氣輕蔑道:「她不是你們的天神。」
這陌生一出現老巫祝立刻抬起了頭,待看清尤姜面容頓時驚慌道:「是你,和叛族者沙禮耶在一起的人!」
看來百年前魔教進攻漠北時此人也在現場,也不知一個沒修為的老頭是怎麼活了這麼久,或許這蠻族的祭祀之法也有些東西。
尤姜見他認得自己也就不多說了,只悠悠道:「你是怎麼到達星隕王城的?這些鐘又有什麼秘密?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本座可以讓你死得痛快點。」
沙禮耶沒有高貴身份,率領馬匪全靠實力和鐵血作風,老巫祝昔日就曾見他將叛徒在沙漠活埋,此時碰見尤姜更是慌亂,生怕那馬匪頭子自哪個角落飛了來一刀砍了自己人頭,轉身就要逃走。寸劫自是不會給他這個機會,立刻上前一腳踹飛他抱著的鈕鐘,直接將他反扣在地。老巫祝哪曾受過這樣對待,當即一聲慘叫,只色厲內荏地威脅,「我是蠻族巫祝,誰若殺我必遭天神懲罰!」
尤姜本就是為不滅天子而來自不會懼怕什麼天神懲罰,他料定這老東西不會老實,只神色鎮定道:「寸劫,喂他吃點好東西。」
天下第一毒修手上的蠱毒當然不少,寸劫聞令便將一枚藥丸塞進了老巫祝嘴裡,果然,還沒撐上一刻鐘這人就招了,「我不知道這些鐘是什麼,只是按照傳承記載祭祀天神,天神就將我接了來。千年前所有蠻族祭祀齊聚星隕王城,之後就沒一個回來過,大家都說是有人觸怒了天神,只有獻上祭品才能平息這些魔氣。」
看來他路上敲擊鈕鐘吟唱咒語便是古時的祭祀之法,尤姜見他連天神都能認錯,應該也確實知道得不多,撿起那枚鈕鐘打量了一下便嘲諷道:「巫祝的骨頭也不怎麼硬嘛,當年沙禮耶那老東西被修士抓住的時候,可是熬了一夜鞭打都沒有說出馬匪藏身之地。」
提起大長老的名字,老巫祝眼色立刻怨毒了起來,「那種賤奴生來賤骨,怎可與王族相提並論?」
這種態度著實惹怒了尤姜,老冬瓜是這種貨色能罵的嗎?說話前也不知掂掂自己斤兩!
魔修對厭惡之人從不留情,此人既然已經沒有利用價值,尤姜便對祭壇上的石棺悠悠道:「那邊的旱魃姑娘,你餓了吧。過來,吃了他。」
這老頭拐了這麼多年輕人來做祭品,如今也該自己嘗嘗被旱魃吸幹生命的滋味,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本該見人就食的旱魃竟是絲毫不為所動,甚至自石棺傳出了嗚咽之聲,「不……我不要……我不出去……爹爹,救我……」
這反應完全在尤姜預料之外,倒是對魔修行為保持沉默的付紅葉突地上前掀開了石棺,待那緊抱雙臂瑟瑟發抖的青衣少女出現在眼前,方才試探地問:「李小葡?」
沒錯,這棺中少女穿著茗川採茶女的青色衣衫,皮膚雖已變成接近屍體的慘白色,眉目卻與李家老父尋人的畫像相差無幾,分明就是那在茗川神秘失蹤的小姑娘。
她竟成了旱魃,還千里迢迢出現在了星隕王城,到底是怎麼回事?
「撬開這廢物的嘴,本座去看看。」
如此發現讓尤姜也疑惑了起來,他將老巫祝交由寸劫審問,自己則是走近二人,細細觀察這傳聞中的最強屍人。
不得不承認,付紅葉這天生親和的相貌遠比魔修更容易被人接納,那棺中少女本是警惕地想要逃跑,待被他道破姓名卻是猶豫了起來,只怯生生地問:「你是……」
「我是天道盟修士,受你父親所托來尋人,還好,總算找到你了。」
天道盟在百姓眼中就是救世主一樣的人物,配上付紅葉這白衣無塵的打扮,少女終是放下戒心。
「爹爹……」
在少女心中父親已是世上最安穩的靠山,她仿佛得救了一般想要痛哭出聲,可惜屍人根本無法再產生眼淚,只能從喉嚨中發出宛如哀號的嗚咽之聲,猩紅的雙眼也再不會流露出人的感情。
這樣的受害者付紅葉見得太多了,他這百年不止是阻擋魔教,也除了世間不少逍遙法外的魔修,每一次都能從對方巢穴救出被擄走的少年少女,還未遭難就被發現的已屬幸運,許多被當做爐鼎多日的人都已癡癡呆呆,即便救出也很難再正常生活,只能收進玄門由修士進行引導慢慢治癒。隨著時間流逝,大多數人還是能重新站起來,可也有一部分受害者,一輩子都陷在那段陰影中,直到死去那天依然擔驚受怕,沒法再過一天安生日子。
而李小葡無疑比這些人更倒楣一些,她已被煉製成了旱魃,連治好自己回到人族世界的機會都沒有了。她好像還沒有發現這個殘酷的事實,見正道修士到來便以為自己能得救了,只揪著付紅葉的衣袖乖巧地懇求道:「我生病了,他們逼我吃人……救我……求你救救我……我想爹爹……我想回家……」
為什麼要庇護人族呢?大概是因為,數千年前最初闖進長安楓林的小傢伙們也是如此,求它為他們遮蔽風雨,求它救救他們。
精怪的本性從不會變,即便他已不再是長安天子,付紅葉面對這樣的求救依然是輕聲安撫道:「好,我一定救你。」
尤姜說的沒錯,精怪這種一根筋的生物其實還是有些傻的。它們好像天生就記不住多少恨,就算是發現自己被人族漸漸遺忘時,長安天子也從不後悔最初庇護人族的選擇,它只是去找了一個同樣心懷天下的少年,努力地讓自己不再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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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尤姜:你接這麼多任務做得完嗎?
付紅葉:不做支線怎麼變強?你都不把地圖任務全部清完嗎?
尤姜:不得不承認,是你的肝比較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