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寸劫之事令花園中氣氛頗為尷尬,秋月白也覺與盟主談論這話題似乎不合適,沉默片刻後便不再提起,只問起了擔憂多時的正事,「盟主,你十日前來時周身靈氣洶湧分明是渡劫之兆,如今卻氣息平穩,莫非……」
秋月白是元嬰後期修士,付紅葉的變化瞞不過他的眼睛,不過付紅葉也沒想隱瞞,這便坦然道:「你猜的沒錯,我渡劫失敗,如今是散仙之境。」
秋月白對這樣的情況已有猜測,得到他的肯定回答卻還是默了默,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只能輕聲道:「飛升之路困難重重,盟主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卷土重來。」
「承府主吉言。」
飛升失敗輕則損壞道基重則走火入魔,對任何修士都是一件大事。然而付紅葉提起時卻是完全不以為意,語氣一絲波動也沒有,秋月白暗歎盟主果然道心穩固,猶豫再三還是道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說來也是慚愧,得知盟主暫時不會飛升,我竟是鬆了一口氣。」
這話若是擱在旁人身上大概已勃然大怒,付紅葉卻是隨意瞥了他一眼,只問:「你是擔心天道盟群龍無首?」
秋月白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盟主,付紅葉待人親和卻並非單純之人,他將各大門派穩穩壓製,自接任盟主一位從未出過半分亂子,論手腕還要更勝昔日的道君與劍君。
正因如此,秋月白更確信天道盟離不開他,此時便憂心忡忡道:「天道盟安穩太久了,許多新生門派都不把魔教當一回事,他們以為魔修就是自己平日抓捕的通緝犯,碰上正道只能落荒而逃。很多人都忘了,盟主不在時一個長生門便已讓我們焦頭爛額,魔教可是吞並了所有魔道大派,論實力遠在長生門之上,如何好對付?如今海外鬼域同魔教聯姻,大雪山妖族亦與他們交好,一旦開戰天道盟腹背受敵,就算贏了也一定損失慘重,不知要賠進去多少性命。」
秋月白為雨君窟之事查了許多關於魔道的卷宗,越查越是心驚,這才醒覺魔教原是一隻蟄伏於漠北的猛虎,只需天道盟露出一道破綻便能將他們撕碎。
過久了太平日子突然感受到如此威脅,秋月白心中頗為不安,聲音頓了頓,又繼續道:
「盟主雖只拜劍君為師,但魔君劍君本為一體,稱畢千仞一聲師兄也不為過。魔教與鬼域聯係全在於畢千仞,有這份同門情誼在,他多少會手下留情。而劍君在時便與大雪山交好,狐王白雲側因此對你也頗為親切。正因天道盟盟主是你,妖族與鬼域才能保持中立,若你飛升,我想不出有誰能夠取代這個位置。」
這些事付紅葉自然比他看得更清楚,事實上不止正道如此,魔道也是。尤姜與畢千仞是至交好友,和狐王亦是年少相識,可以說他才是維係這妖魔鬼同盟的核心。他與付紅葉任何一方先離開,自己所在陣營的平衡便將被打破。付紅葉渡劫之前,玄門長老聯名請他出手除去魔教教主保天下安穩,那時他左右為難,每日都在自己感情與正道大義之間鬥爭,始終尋不到一個讓自己安心的解決之法。
現在想來,那時候怎麼就不知道換個角度去看待問題呢。他的師兄和劍君師父是尤姜好友,他的魔君師父對尤姜亦是有收留教導之恩,可以說二人的親朋好友幾乎完全一致,這樣的兩個人本就不該交惡。魔教與妖鬼二族交好,玄門亦是如此,這樣一來,只要玄門掌門再與魔教教主聯姻,天下不就徹底安穩了嗎?
被心魔開辟出新世界的付紅葉簡直是邏輯鬼才,如此一算更覺自己和尤姜在一起才是長久之道,心中暗暗盤算著如何把魔教教主逮回家,面上卻還是雲淡風輕的模樣,只對秋月白淡淡道:「你說出這樣一番話,可是發現了有誰想要這個位置?」
果然,秋月白立刻無奈道:「盟主不曾收取弟子也沒有宣告下一任玄門掌門人選,有望爭取盟主之位的門派近日來都是蠢蠢欲動,蒼天府也收到了不少請柬。我如今可以借腿疾拒絕外出,若盟主不在了,蒼天府也少不得要被牽扯進紛爭之中。」
付紅葉放任自己走火入魔是一回事,不允許底下人鬧事又是另一回事,聞言眼神漸漸銳利,聲音也冷淡了下來,「精怪愛恨分明根本不會靠近厭惡之人,這城中非議你的流言不是雨君散布的,王發財也沒那個本事動搖人心,是你遲遲不表態,有人坐不住了吧。」
他的神色仍然平靜,只有尤姜知道,若付紅葉不再微笑,那個讓他失去笑容的人下場絕對不會好,比如這些年被玄門掌門氣得幾乎吐血的魔教教主。
然而,秋月白還沒發現盟主的神情已不和善,仍是緩緩道出自己今日所求,
「所以我更不願雨君之事被外人知曉,這樣風雨欲來的時候,若是父親忘恩負義之舉傳了出去,蒼天府便完了。盟主,你能否答應我,若查出的結果當真如我們猜測,就由我向雨君還債,不要牽連其他人。」
秋月白的確是真正的正道修士,他憂心天下,憂心蒼天府,從頭到尾都沒去在意自己,可權勢之爭中最先隕落的往往就是這樣的人。天道盟從不缺乏狡猾的老狐狸,秋月白這樣的修士卻不常見,付紅葉不願失去這個同盟,雖已知答案仍是試探著問:「你打算如何還?」
對方分明是抱著殺心而來,還能如何去還?自然是血債血償。
藍色修士苦笑一聲,面臨死亡時抱著古琴的手仍是不自覺緊了緊,「其實,我的名字是自己寫上去的。」
此話一出,埋伏的魔修和付紅葉都驚了驚,他們本也疑惑王發財為何針對秋月白,卻從未想到竟是這人自己將姓名投入了許願井。他竟是真的不怕死嗎?
幽冥帛沾染陽氣便會漸漸消散,秋月白追尋魔物無果,最終決定鋌而走險,將自己姓名寫上反面又投入許願井,期盼這段恩怨能就此結束,別再牽扯無辜。這件事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如今也只是對付紅葉平靜道:
「父親已死,我是他唯一的血脈,它既是想複仇,拿了我的命也就夠了。只是這茗川百姓全依靠雨君窟為生,那精怪或許不會再允許人踏足自己領地,此事如何處理還請盟主決定,我委實難以抉擇。」
魔修我行我素從未曾在意旁人如何,寸劫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和前輩所說的假仁假義不同,秋月白似乎真的不在乎自己會如何,一心只想著這個和他無關的茗川城。他不明白世上怎會有這樣笨的人,只看向了尤姜,「教主,師父說人都是自私的,不要對人性抱有太多期望,我被當作祭品獻給海神也沒一個人來救我,這世上真的有願意為別人去死的人嗎?」
「誰知道那些傻瓜在想什麼,反正本座和你不是這樣的人。」
尤姜的語氣依舊不好,他神色複雜地看向園中正勸解秋月白的正道魁首,姜奉之曾經也是這樣的人,可時間過去得太久,什麼都回不來了,那樣的誌同道合再不可能存在於他與付紅葉之間。
認清現實之後,他自屋頂一躍而下,不再去看身後的付紅葉,只對寸劫吩咐道:
「你不必再潛伏於蒼天府,抽些時日多研究新毒物,內亂一起是止不住的,咱們準備好收拾天道盟吧。」
正道門派既然已有動作,一場內亂在所難免,這正是魔教入侵中原的最好時機,尤姜自然不會錯過。漠北除了漫無邊際的黃沙一無所有,魔修被逼著龜縮於此也是憋屈了多年,寸劫一聽反擊機會到來立刻就有了興奮之色,只是想起今日所見仍疑惑道:「可教主你不是和付紅葉……」
他和付紅葉又能如何,玄門掌門會允許魔教離開漠北嗎?他一個魔道魁首又能讓跟隨自己的魔修一輩子都在苦寒之地吃沙子嗎?魔教必須東出,天道盟也一定會來擋,既然注定要打不如就痛痛快快戰一場,誰也不要對敵人產生感情。
這一刻,魔教教主眼神重新堅定了起來,他一把扯下路邊楓葉在掌心捏碎,只冷笑道:「露水姻緣而已,他有本事搞定本座就來啊,魔教稱霸天下的腳步若是因此有一絲停滯,本座跟他姓!」
這一夜,尤姜重拾戰意,卻不知,當他們離去後園中的付紅葉暗暗瞥了一眼屋頂,無奈一笑後方才對秋月白淡淡道:「秋府主,若我能解決茗川之事,你可願追隨我平定天下?我是說,就算我決定與魔教修好,蒼天府也全力支持的追隨。」
魔道魁首欲舍棄感情奪取天下,正道魁首亦是首次全力以赴,這是二人以天下進行的一場博弈,勝負所決的便是終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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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尤姜:大護法,是兄弟就幫我仇殺他!
付紅葉:師兄,我相信你不會開我幫戰。
畢千仞(冷漠):好友已刪,你們都滾。
某不願透露姓名的鬼神:打什麼打,不服就睡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