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有那麼一瞬間,王天奇感覺自己看到了程媽媽眼裏的火花。不過這火花沒有燒起來,程媽媽深深地看了程以寬一眼,摔上門走了。
一直等大門被關上,屋裏的三人一鵝才鬆了口氣。
江彥全程趴在王嫣懷裏,都要驚呆了。
程以寬也很意外,對王嫣道:“你這反應,太快了。真人不露相啊!”
他說完忍不住笑了笑,去拿了飲料和水果過來。剛剛一直跟他媽媽幾人說話沒注意,這會兒等他們離開,程以寬才發現博古架上的東西都沒了,他扭頭看了眼,果然看到旁邊有個大紙盒,裏面裝著滿滿的瓷器和琉璃碎片。
“是麻瓜裝翻的吧?”王嫣也看見了,道,“回頭我再賠給你幾件,它在我家也撞壞不少東西。”
程以寬搖了搖頭:“今天麻瓜才是受害者,哪能怪它。再說我還要謝謝你們倆,一會兒請你們去吃飯吧。”
王嫣歎了口氣,道:“不用了,過兩天我們不就一塊吃婚宴了嗎。”
程以寬:“……”
三人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江彥現在徹底放心,也把鵝腦袋搭在王嫣胳膊上,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看了看王天奇的綠頭髮。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表情包,紅白藥丸上寫著止騷藥,想了想,此時發給王天奇應該十分合適。
他小眼珠子亂瞅,就見對面的程以寬拿飲料舉了舉,又對王嫣他們道:“再次謝謝你們。”
“這有什麼,不瞞你說,這些話我們倆從小聽到大了。”王嫣道,“我別的不會,就這種話題從小聽到大,我媽這一輩子跟婆婆鬥跟妯娌鬥,後來又跟小四小五鬥。”
“小四小五?”
“對啊,我媽是小三。”王嫣歎氣,靠在沙發上,“她熬死了正房,生了我們倆,結果還沒登堂入室就被小四給蹬開了,找了我後爸。不過這些事外人都不知道了。她倆生意上來往多,都很知道留臉面。”
就是她跟王天奇的存在很尷尬,說是過的不好吧,也不算,畢竟從小到大沒缺過錢。但說過的好,那他們是沒法承認的。小時候學校裏統一開家長會,她們跟那兩個家庭的孩子在一個學校,結果親爸在樓上給同父異母的姐姐開會,親媽媽在後樓給同母異父的弟弟開會。大家都顧著自己的新家庭,她跟弟弟像野孩子。
他們為此沒少受過欺負,後來就提出換學校。到了新學校,見父母還是不管不問,便乾脆跟同學撒謊說他們父母雙亡,姐弟倆現在相依為命……後來畢業的時候漏了陷,一塊被揍了好幾天。
“從我們畢業後他們就不怎麼給錢了。那些兄弟姐妹也防得緊,這次弄陪嫁估計是最後一次好機會了。”王嫣抱著大鵝,歎氣道,“我爭取了半天才撈了一套商業街,店鋪弄個裝修還得自己來。”
“我剛回來,很多朋友都沒怎麼聯繫了。”程以寬道,“回頭我看看,有懂裝修的給你介紹一下。”
“不用,我就弄倆店。這邊起來後讓天奇看著,我要去陪我老公了。”王嫣說完想了想,問他,“你呢,辦完婚禮就不走了嗎?”
“還不知道。”程以寬道,“我怎麼樣都行,主要看江彥的打算,他有朋友在這邊……應該不願換地方。”
江彥愣了愣,睜開了眼。
他的確沒想過換地方,因為他不太擅長交朋友,這麼多年好朋友就張遠帆一個。
“這邊可是你媽的地盤。”王天奇來了興趣,坐直身子問他,“你不是說你倆認識好多年了嗎?你媽知道江彥嗎?”
“她見過一次。”程以寬道,“後來我往家裏帶了幾次同學,從來沒叫過他,我媽就沒往他身上想過。”
三個人又聊了幾句,王嫣和王天奇都有事情,便一塊走了。
程以寬把人一直送到樓下,看倆人離開後,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卻沒直接回家,而是繞著社區走了兩遍。
以前心煩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沒什麼地方發洩,便靠著走路來自我排遣,比如放學的時候繞遠路,一直走一直走,走到天色將黑了才回家。
他爸媽如果回家更晚,沒人發現,他便像是偷得了一塊時光。如果爸媽已經在家了,他就要編不同的謊,隨後表現地更懂事聽話,比如主動彙報今天在學校受到的表揚,或者問些他媽媽感興趣的話題。
這種情況一致持續到高中。高中住校,週末需要回家,他總會藉口在圖書館看書,能晚回去一會兒是一會兒。那時候他默默逃避著,並沒有想過自己會是同性戀,會在某一天試探後,迎來那麼可怕的逼問和鎮壓。
那是程以寬的第一次正面迎戰,事實證明,他在大人面前,只能潰不成軍。
那是高考填志願的時候,程媽媽在連續多日的教育談心之後,第一次沒有再提這事,而是問他:“對報志願,你自己有什麼想法嗎?我的建議是人大。”
程以寬在她對面低著頭,沉默半天後,道:“媽,人大離家有點遠。”
程媽媽才要皺眉,就聽他說了後半句話:“我也覺得……我現在心理有點問題,我想好好改正,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讓你監督輔導我一段時間。”
程媽媽會意過來,意外卻又激動地看著他。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完全改好。”程以寬的頭深深地低下去,低聲道,“但看心理醫生太丟臉了。我能報這邊的H大嗎?也是985。就是可能會耽誤你的時間。”
他從那時候開始,每週一篇思想回饋,寫下自己應該有的正確認識,痛斥愛慕同性這種“錯誤”思想。
他知道他媽媽還存有懷疑,並暗中瞭解他那些好朋友的情況。
他也知道江彥不想離開這個城市,說過想去H大。
他無奈妥協,又暗中抵抗。
那個暑假他把身邊所有跟江彥有關的東西,從手機通話記錄到筆記本到大大小小的禮物,都偷偷地徹底清除了出去。最後終於進了H大,又過了一年很“正常”的大學生活。他媽會隨時檢查他的任何東西,他也從沒不滿。
大一下學期,他競爭上了學生會主席。老師同學一致好評,他媽媽終於放了心。
其實有一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心理暗示起了作用,程以寬是真地以為自己似乎不喜歡男生了的。
直到半年後新生入學,他在學校門口安排人給新生帶路的時候,扭頭看到了一臉開心的江彥。
程以寬在原地愣了好一會兒,他沒敢直接過去打招呼,而是轉身去了旁邊的教學樓,找了個廁所隔間把自己關起來,又哭又笑,覺得自己沒本事,也沒出息。
江彥快要睡著了,才聽到外面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程以寬身上裹著一身寒氣,手裏拿了袋新麵包。
“不許咬人啊兄弟。”程以寬把麵包撕成小條,給他放洗好的盆裏,隨後退出很遠,道,“你到這邊來吃。”
江彥這會兒一點不餓,他猜著麻瓜應該是吃了不少東西,但為了不讓程以寬失望,他還是扭著屁股慢吞吞地走了過去。
程以寬看他到食盒旁邊了,這才小心翼翼拿著工具去清理柵欄。等收拾完,外面也打掃了一遍,回來一看那鵝還在慢吞吞地咬著,咬一塊掉半塊。
程以寬:“……”
他給這鵝拍了張照片,坐床邊上給江彥發資訊。
本來想打個電話的,那邊沒人接,程以寬便語音留言:“彥彥,大鵝好像不愛吃麵包啊。昨天的那些都被踩了。今天去給它買了全麥的,它吃半小時了也沒動。”
江彥:“……”
程以寬:“我以後還是喂他青菜和飼料吧?”
江彥:“!!!”
哦no!不要吃菜!
程以寬才說完,就見這大鵝跟突然餓急眼似的,立刻低頭當當當地敲起了食盆。麵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它“嗖嗖嗖”吞了下去。
江彥怕程以寬沒注意,咬住一塊大的,還特意嚼了嚼給他看。
程以寬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江彥見程以寬眼神不對,才忽然意識到這樣有些太明顯了。自己表現的不像鵝。
果然,程以寬吃驚地問他:“你能聽懂人話是吧?”
江彥趕緊低頭吃麵包,裝傻。
程以寬越想越不對勁:“你能聽懂人話就點點頭,或者叫一聲。”
江彥仍是裝傻。
程以寬:“哎,我可是你爸爸!哦不對,叔叔。”
江彥:“……”
他轉過臉看了看這位“叔叔”,想了想,忽然有了個壞主意。
江彥慢吞吞走了兩步,隨後突然停住,像是看陌生人一樣,側著臉瞅了程以寬一眼。
程以寬眼睛立刻瞪圓了。
江彥心裏暗笑,慢慢地展翅,並開始伸脖子。
“臥槽!”程以寬臉都變色了。他也不敢多說話,立刻從床上翻去了另一邊準備逃跑。
結果大鵝並沒有追過來,而是在原地舒展身體,拍打著翅膀伸了個懶腰。
程以寬:“……”這小東西。
小東西明顯對他好了很多,雖然程以寬對於它會不會在婚禮上突然發瘋沒把握,但當第二天一早,王嫣發來一張小婚紗的時候,程以寬想了想,還是誇了句:“好看。”
“是吧?Patti說她比較喜歡這一款,比較可愛一點。”王嫣在微信上問,“我今天就下單了。對了,瓜瓜昨晚乖嗎?”
“很乖,睡的很死。”程以寬說完,去那屋看了看,見大鵝在那閑溜達,又關過門,問,“有個問題,鵝睡覺會打呼嚕嗎?”
昨晚他怕麻瓜受驚後半夜再有應激反應,起床去看了兩次,結果這鵝竟然睡在他的床上,還躺在了正中間,肚皮一鼓一鼓地打著呼。
王嫣“啊”了一聲:“打呼嚕?沒有吧?以前麻瓜沒有過啊?會不會是呼吸道疾病?”
“我正好今天開始休假,你把寵物醫生的電話給我吧,我帶它去看看。”程以寬道,“對了,江彥很喜歡麻瓜,我可以叫著他一起嗎?”
“可以啊。別讓麻瓜咬人就行。”王嫣把號碼給他發過來,又發了個地址。
江彥正對著陽臺做運動,自從昨天被撲過之後,他就決定替麻瓜鍛煉一下身體了。明明鵝也是鴻雁進化來的,如果鍛煉好了,按說戰鬥力應該更強才對,起碼飛高點能保命。
他起了個大早,想做廣播體操,發現很多動作鵝子做不來,於是改為了主攻伸展運動和擴胸運動,偶爾還踢踢腿。
程以寬一開門,就見這鵝張著翅膀,抬了一隻鵝掌在那晃。
“瓜,”程以寬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才在後面喊,“你過來一下,我們商量個事。”
江彥剛轉身,忽然覺得這樣太明顯是聽懂了,於是原地轉了一圈又背對著他了。
程以寬:“……”他皺了皺眉,只能暗示自己想多了。
小動物,通人性,聰明!
“瓜,麻瓜,瓜瓜……”程以寬又喊了幾聲,大白鵝終於慢吞吞地轉了過來。
“進籠子好不好?”程以寬跟他商量,“裏面有你愛吃的東西。”
他說完見麻瓜沒反應,從航空箱裏拿了半個蘋果出來,逗引著它。
江彥面無表情地跟著蘋果走進了籠子,又默默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贊。
航空箱的門很快被人關上,程以寬似乎沒料到這麼順利,一邊誇他一邊去換衣服。等了很久,江彥才看到這人從臥室裏香噴噴地走了出來。
江彥:“……”
還好這次頭髮沒有抹膠,只是洗乾淨吹了個型,衣服也是穿的運動服。
像上次那樣怪嚇人的。
程以寬沒覺出大鵝在打量他,還暗暗的給了個評價,自己哼著歌下樓了。
江彥的電話還是沒人接。
他心裏多少有些不安,雖然江彥已經提前打過招呼了,但是這一晚一早的都沒聯繫上,豈不是說江彥一直在畫畫?這樣的話飯有按時吃嗎?而且衣服也是下午就要送到了,江彥需要試穿一下做最後的調整,再聯繫不上怎麼辦好?
他越想越不踏實,又不好總打電話,只得在微信留了言,隨後開去了江彥的社區外面等著。
江彥這才想起還有伴郎的事情,這事兒麻煩了,等這次變回人後一定得先把這個給拒絕了,要不然在別人婚禮上出岔子就壞了。
他心裏正盤算著,就聽程以寬“哎”了一聲。
江彥一愣,轉著頭看了看,發現車外的人竟然是張遠帆。
“老張,你也是去找江彥嗎?”程以寬把車窗降下,有些激動,“我正好找他有事,但打了兩遍電話一直沒人接。”
張遠帆憨笑了一下,提了提手裏的袋子:“對啊。我來給他送包子,何青昨天才蒸好的。”
程以寬愣了下:“那你打通了電話了?”
“沒有啊,我正擔心呢,上去看看。”張遠帆道,“不過沒人在家也沒事,我有他家鑰匙,他要是不在我一般就給他留冰箱裏,留個字條就行。”
程以寬鬆了口氣,有人上去看看最好不過了。他想了想,決定很矜持地在樓下等,讓張遠帆捎個信就行。
江彥:“……”他在籠子裏看著張遠帆進了社區,心裏咯噔一下,卻有些慌了。
臥室門沒關吧?
難道要……要被發現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