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日程表上有一個小小的名單,寥寥幾行,寫著恐同的幾大醫院,多是精神科或心理科,後面有專家的名字。
“三甲的專家會謹慎些,他們怕被投訴,會說同性戀不是病,但是可以被糾正過來。”
“我媽在猶豫了,但每次聽專家的這種話,她又會重拾鬥志。”
“我一直逃避接觸這個群體,甚至很多時候對公共場合太高調的同類感到排斥。以前的時候,我想或許我們表現的‘正常’一些,就不會引起別人的反感和排斥。其實我走入了一個誤區,一對男女如果在公共場合表現高調,別人會討厭他們,但不會因此討厭異性戀群體。不管什麼樣的裝扮和行為,只要沒有傷害他人,都是應該被尊重的。敢為自己發聲的同類都是勇士,如果有一天,我也能像他們一樣……我會把這部分醫院的名單分享出去,告訴後來的人不要去這裏。”
“只有自己的感覺還是孤單的。老於今天問我了,我很想說實話,但我如果承認了,江彥會不會被動出櫃?他不喜歡社交。對於我們共同認識的人要謹慎,再等等。”
……
江彥看得很費力,等一個字一個字的拼完這幾段,後面的內容次序又亂了。他腦子裏亂得很,再也集中不起精力,只得小心地把日程本合上,自己跳下床,縮了起來。
他自己是不喜歡社交的,不喜歡聚會聊天,不願跟親朋鄰居過多來往,但他性格一向如此,自己待著的時候也只覺得舒適。可他知道程以寬不一樣。
程以寬從初中開始就是光芒四射的存在。他是老式的德智體美勞的標兵,他學的每一樣東西都能輕易做到最好,學生佩服他,老師偏愛他,江彥也一直崇拜他,以至於從來沒敢肖想過他們倆人之間能有什麼關係。
這兩年,江彥以為自己所處的社會環境是寬鬆了的,是跟之前相比大不一樣的……他看各種言論和調查,還以為自己身處天堂,所有人也都一樣。
可是程以寬經歷的,跟他以為的那些全不相同。
江彥的眼睛酸脹的難受,他想把臉埋起來,才低下頭,就覺得眼前模糊一片。
一滴淚啪嗒一下掉了下來,緊接著是另一滴。江彥愣住,他眨眨眼,發現有更多的淚水湧了上來,鵝臉被糊的濕潤,下巴上的毛也粘成了一塊。
江彥頓時著急起來,他想起上次打呼嚕的事情,鵝應該也不會哭的吧?他怕程以寬發現後再帶他去看醫生,忙扭曲著脖子在背上胡亂擦了擦。這下好,臉毛還沒幹,背毛也亂了。
江彥心裏直罵自己忙中出錯,急急忙忙跑去了程以寬的浴室,自己開了淋浴頭,仔細沖洗起來。
程以寬上午把工作安排了差不多,便早早回來看麻瓜了。
那天江彥說想養鵝之後他就查了點東西,原來養鵝當寵物的人還有別人,網上報導的XX市的大爺就養了一隻,那鵝特別有靈性,會跟他出去遛彎,會排隊去買包子,誰插隊到它前面它還咬人家,還會在出門的時間早早等在門口。
程以寬原本覺得麻瓜聰明的過分,看完那報導之後,他才放下心來,暗暗感慨小動物的靈性。那大爺對記者說,鵝子比較喜歡出去玩,如果總把它關家裏它會生氣。程以寬便記下了。今天麻瓜雖然只在這邊待一天,他也想待它出去轉轉。
開門進屋,那鵝卻沒出來迎接。
程以寬放輕腳步想看看它有沒有搗亂,看了看客廳沒有,便直奔了臥室。
臥室裏也沒有鵝,但洗手間的門關著,裏面傳出了水流聲和人的說話聲。
程以寬瞪著浴室門愣了半天,才聽出那是播音員的聲音。他把手放在門把上,剛要推開,突然又改了主意。
他放輕腳步,繞道浴室的玻璃牆面旁邊。
當初裝修的時候程以寬嫌磚牆占地又沉悶,於是讓人裝的智能遮光玻璃。平時玻璃狀態是磨砂的,如果打開按鈕,玻璃就會變為透明。施工的師傅當時不知道想什麼,在洗手間內外各裝了一個開關,程以寬那會兒笑了半天,沒想到今天外面的開關竟然派上用場了。
他在旁邊站定,緩緩按下了按鈕。眼前的磨砂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浴室裏,淋浴頭果然被人打開了,還是四處噴水的按摩模式。那只大鵝正背對著這邊,屁股歡快地扭動著,抬著右邊翅膀在洗胳肢窩。
程以寬:“……”
他倒吸了一口氣,瞪大眼反應半天,最後默默退後,坐在床邊抱著胳膊看著。
大鵝洗完右翅膀又洗左翅膀,身子有節奏的晃了晃,屁股還歡快地擺動著,看來是收音機裏正在放音樂。
程以寬眯著眼看了半天,心想這小東西尾巴挺短,倒是夠靈活。他耐著性子在後面看著,直到這呆鵝轉過身,歪著脖子沖洗脖頸的時候,才發現這傢伙是閉著眼的。
跟個人似的,簡直成精了。
程以寬看它很陶醉的樣子,忍不住站起來,在玻璃牆上敲了敲。
江彥剛開始洗澡的時候是心事重重的,直到他不小心戳到了旁邊收音機的按鈕。
那是個經濟頻道,主持人正在吐槽現在的物業,並很隱晦地講:“現在物業很社會啊,我們社區為了換物業官司打了三年,現在還沒有結果……你說每年都開XX大會,莫非代表們不住咱這樣的社區?”
江彥聽完一愣,心想大哥這話兒也敢說?不怕領導扣工資嗎?但是他喜歡,他媽媽給他買的第一套房子物業就很差,但是一直沒人管。
他喜歡這樣直接的主持人,忍不住把音量調高了一些。那主持人果然很逗,後面吐槽不孕不育和人流廣告也是又狠又搞笑,說兩句還插播鬼畜音樂。
江彥被他帶起了情緒,剛開始的鬱悶不知不覺消散大半。等到裏面放起節奏明快的歌曲,他也不自覺跟著扭動了起來。完全忘了自己是為什麼進來洗澡的。
程以寬敲了一遍,那鵝搖頭晃腦沒反應,簡直要氣死了。
他長吸一口氣,繼續不緊不慢的敲著。
江彥意識到旁邊的篤篤聲有些突兀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終於緩緩睜開了眼。
程以寬站在外面,一臉嚴肅地看著他。
江彥:“!!!”握草?不是磨砂玻璃嗎?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了,飛快地閉上眼睛,又悄咪咪睜開了一條縫。
程以寬還在。
江彥:“……”
程以寬看出這鵝心虛了,又好氣又好笑地沖它抬了抬下巴,說:“省點水,ok?”
江彥:“……”OK就OK。
它抖了抖,就要往外走。
程以寬又敲玻璃。
“把水關上。”程以寬伸出食指,指了指淋浴頭,又指了指收音機,最後點著他,“都關好了再出來。”
他說完按了下旁邊的按鈕,透明玻璃忽的一下,又成磨砂了。
江彥看得目瞪口呆,愣了會兒,只得老老實實照做。
兩分鐘後,他慢悠悠地從浴室走了出來。程以寬已經拖了把凳子過來,坐在一旁等著他了。
江彥做賊心虛,瞄了眼程以寬,又趕緊轉開視線,看了看天花板。
程以寬簡直氣笑了,昨天王嫣大晚上打電話,說這鵝在家抑鬱的時候,他們可想不到這傢伙是喜歡他家的淋浴間。
“你過來,我們談談。”程以寬道,“少裝傻了,你裝傻我現在立刻馬上把你送回去。”
江彥暫時還不想回去,幾乎立馬跑了過來,老老實實趴下了。
程以寬:“……”這鵝果然聽得懂人話。
“你既然能聽懂我說話,那你自己會說人話嗎?”程以寬問。
江彥眨眨眼,裝做似懂非懂的樣子。
程以寬問完就覺得好像不可能,鵝又沒有聲帶,構造跟人也不一樣,發音就是個問題。
“算了,下一個問題。”程以寬看著它問,“你是不是喜歡在我家?”
江彥猶豫了一下,麻瓜肯定是不願意的,但他願意。他點了點頭,又偏著腦袋搖了搖頭。
“……”程以寬震驚了,“你這意思是,有時候喜歡在我家,有時候不喜歡?”
太聰明了!江彥喜出望外地趕緊點頭。
程以寬無語了。
可是接下來再問什麼他也不知道了。雖然總覺得怪怪的,但那大爺養的鵝都能排隊,這鵝能簡單溝通,似乎也不是很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更何況聽說聰明的狗狗訓練好了,讓幹什麼幹什麼,比這個還有靈性。
他現在就是覺得頭疼。如果江彥喜歡鵝,他們將來也能住一起的話,他是不介意養一隻的。
但麻瓜……王嫣基本拿著當兒子養了……
現在喜歡賴在自己這算怎麼回事。而且自己也沒那麼多時間,總不能每天都抽三四個小時陪他出去。
江彥安穩坐了一會兒,見程以寬捏著眉心不說話了,還以為他要把自己送走,想了想,悄悄往前挪了挪,拿嘴巴蹭了蹭程以寬的褲子。
程以寬低頭看它。
他見程以寬沒反對,又往前挪了挪,使勁挨住。
程以寬一時半會想不出怎麼辦,起身出去,這鵝也圍著他的腿打轉轉,繞來繞去的跟著走。
“你安穩點吧。”程以寬只得無奈停下,又看了看時間,“你隨便上哪兒呆著去,我先吃飯,吃完了帶你出去。”
江彥疑惑地拿著黑豆眼瞅他。不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
程以寬發現自己竟然神奇地看懂了他的表情。
“出去溜一下。”他歎了口氣,跟這小東西解釋,“你不是不喜歡被關著嗎?”
他自己簡單做了點午飯,見麻瓜不吃飼料,又把白粥分給他一點。他在餐桌上吃,麻瓜就在餐桌下面吃。
程以寬琢磨了一下,決定先跟王嫣溝通這件事。
王嫣對於麻瓜喜歡跟著他表示很震驚。
“他在你那能吃能喝的?還挺高興?”王嫣簡直瘋了,“我們家這是什麼風水啊!”
程以寬愣了下:“怎麼了?”
“專產基佬啊!”王嫣哀嚎道,“我這樣,我弟這樣,媽的我養只鵝還這樣,這算是有樣學樣嗎?印隨行為連這個都奏效?”
程以寬聽不下去了:“你別……這麼一說我都不敢留它了。”
王嫣本來對鵝子跟別人親近這事挺吃醋的。這會兒聽程以寬糾結的口氣,她又覺得有點好笑。
“好的好的,那就先在你那待兩天,你什麼時候不方便了,就隨時通知我,我去把這崽子接回來。”王嫣想了想,又安慰道,“它就是喜歡雄性也沒事,你有江彥呢,我可以把它放天奇那,再去給他物色只公鵝。”
江彥嚇了一跳,猛地抬頭,鵝腦袋一下碰桌子上了。
不行啊我滴媽,江彥心想,來隻公鵝自己豈不是要被呼死?胸大肌和臂三頭肌還沒練好呢!
不過這邊寵物鵝本來就少……公鵝,取向也公的……應該不好找吧。
江彥菊花一緊,默默低頭吃飯。
程以寬想起了那天面基的時候,麻瓜突然追著自己咬。
……所以是因為性別不對嗎?
王嫣知道這樣肯定給程以寬添了不少麻煩,想了想,打算送江彥點禮物,這樣又能避嫌又能表達謝意。
“你跟江彥什麼時候有空?”王嫣問,“我臨走前先請你們吃個飯。”
程以寬情緒低落下來,沉默片刻,才道:“江彥……最近不在。”
“不在?去哪兒了?”
“他朋友說,他說想出去走走。”程以寬說,“可能是……還接受不了我辦婚禮的事情。”
江彥才吃了兩口,聽這話又“嗖”地一下抬起了腦袋。
出去走走?那是騙人的啊!
沒有不接受!
他有些方,急忙忙從桌子底下鑽出來,伸直了脖子看程以寬。
程以寬沒注意到她。
“不會啊。”王嫣疑惑道,“我聽天奇說,他那天還在給你挑戒指呢。”
程以寬一愣:“戒指?哪天?”
“就婚禮前一天啊,他不是送了我一套化妝品嗎。天奇正好碰到他了,他在那給你買東西,好像看上一個五十多萬的表。後來還看對戒……”
程以寬拿著手機呆住了。
“他在買對戒?”程以寬的聲音不覺提高許多,急忙問道,“是嗎?確定嗎?”
“確定啊!天奇說他們商量著想問問我你的戒圍呢,後來一琢磨我也不知道,所以就算了。”王嫣道,“他沒直接問你,應該是要給你驚喜吧。我滴個乖乖……”
王嫣在那邊嘖道,“這要不是真愛那就扯了啊。我跟Patti都十年了,彼此送的東西單價最貴也沒超過十萬好嗎……”
程以寬十分緩慢地咽了口水。
“他可能有事吧。畫畫需要采風什麼的不都是出去走走嗎?”王嫣輕鬆道,“反正不著急,回來後一起吃飯。”
程以寬沒說話。
“哎?喂!喂?程哥?”王嫣在那邊喊。
“好……好的。”程以寬半天回神,伸手蓋住臉,慢慢笑了出來,“回來一起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