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葉西城徹夜未眠,第二天一早趕回老家, 讓裴甯的小姑帶著, 他去看了爺爺奶奶又去看了裴甯的爸爸媽媽,之後急匆匆趕往上海。
萬特助讓人查了很久, 裴寧的行蹤,他們能知道的卻寥寥無幾。
她十天前就離開了中國, 直接從上海飛往卡爾加里,之後再也查不到行蹤,酒店記錄也沒有, 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
葉西城又續了一杯咖啡, 萬特助給他買的早餐他也沒吃。
「不知道裴寧為什麼選擇去卡爾加里。」萬特助想順著這條線查一查, 也許她在那邊有朋友, 直接到朋友那裡去了。
其他不好的猜測,他不敢說。
葉西城搖搖頭, 疲憊的揉著眉心。
他自己也不知道,這些年她的朋友圈他不瞭解, 現在一時無從查起。
昨晚給齊靳舟打了電話, 裴寧也沒跟他聯繫。
他還問了David, David說他之前想要陪裴甯去周遊,可她拒絕了。
萬特助餘光時不時就看向葉西城,辦公室氣氛壓抑沉默,他想提示一下葉西城, 要不然去問問潘勁哲他們,興許他們能知道裴寧在那邊有沒有朋友。
可如鯁在喉, 他說不出來。
自己連自己女朋友的行蹤都要去問別人,對葉西城來說,莫大的打擊和悲哀。
萬特助在心底歎口氣,只能等著卡爾加里那邊熟人的消息,而那邊現在正是夜裡,查什麼都很不方便。
一杯咖啡喝下去,葉西城去洗手間用冷水衝了把臉。
他吩咐萬特助,現在雇職業人員去找,他知道她不會想不開,可就怕她在某一瞬忽然徹底崩潰,不能自已。
如今她連他都不顧及了,還有什麼能讓她留戀?
悲痛還是揮之不去,葉西城連抽兩支煙,極力讓自己平復下來。
他忽然扔掉煙頭,讓萬特助:「你現在就給我訂去墨西哥的機票。」
萬特助懵了:「葉總,你去墨西哥幹什麼?」
葉西城邊說邊拿了風衣穿上:「甯寧應該也不是專程去卡爾加里,就是當時趕上去那邊的航班,正好她簽證又可以過去。」
萬特助心裡有句話一直不敢說,怕葉西城聽了崩潰,可現在不說也不行,「葉總,裴寧會不會一個人去卡爾加里的洛磯山脈了......」
葉西城很篤定:「不會。」
她不會選擇洛磯山,洛磯山峰海拔並不高,真要想去爬雪山來逃避他,她肯定直接去歐洲的阿爾卑斯山脈,這樣就算他找她,也是沒法找到。
她去卡爾加里明顯不是逃避誰,只是想要發洩心裡無處釋放的悲傷。
她極有可能從卡爾加里直接開車去了墨西哥,不然這麼久了,不會查不到她的任何住宿和航班資訊。
人無助時總想逃到陌生的地方,可最終還會回到熟悉的地方。
除了國內,她最熟悉的就是曼哈頓,那裡她生活了六年。
離美近的國家,就只有加墨。
萬特助不瞭解裴寧,沒法推斷,不過他覺得有點不可能啊,「卡爾加里離墨西哥要三四千公里,她開車得多累?」
葉西城:「她要發洩。」
現在冬天,雨雪多,萬一遇到路況不好時...
他簡單收拾好行李,帶上筆記本,「你就留在國內,工作上什麼情況你隨時跟我彙報。」
萬特助:「好的。」
他隨葉西城一起下樓。
今天他話多了一些,「葉總,裴寧不一定就去墨西哥啊。」他感覺葉西城現在不在狀態,爺爺奶奶離世對他打擊太大,裴寧又是他唯一的軟肋,難免著急時會一時亂了陣腳。
葉西城知道,裴寧不一定會去墨西哥,可萬一她要去了呢?他要親自過去一趟,找熟人去查找,不然他不放心。
美那邊他比較熟悉,一個電話就能讓朋友幫忙,可墨西哥那邊的同學,他也不是常聯繫。
他們剛到樓下,秘書打來電話,美洲那邊近日遭遇暴風雪,很多機場暫停飛機進出港,葉總要訂的那個航班咱暫時取消,何時恢復等通知。
...
從昨晚開始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今早還沒停,整個曼哈頓銀裝素裹,裴寧望著窗外,不遠處的帝國大廈朦朦朧朧。
半年前她站在這裡,那天瓢潑大雨,帝國大廈也是看不太清楚。
當時她跟齊靳舟在僵持,她要辭職,齊靳舟不同意。
要是半年前她沒回國,現在會是什麼樣?
「咖啡。」齊靳舟在她對面坐下。
裴寧收回視線,木然的說了聲:「謝謝。」她端起咖啡捧在手心,暖流漫延。
她昨天才到紐約,今早竟然不知不覺就走來了這裡。
齊靳舟隨意靠在沙發上,華寧投資的事他略知一二,她要是不打算說,他也沒打算刨根究底。看她的氣色,這些日子過的一點都不好。
跟葉西城演個戲怎麼就跟真的一樣了?
他盯著她看,她也沒反應。
齊靳舟下巴一揚:「祖宗,說句話呀。」
從她進來到現在,就剛才說了聲謝謝。
神情木然,眼神無光。
感覺跟真的分手了一樣。
裴寧抬眸看他,她沒太聽清他說什麼,以為他有話要跟她說:「你說吧。」
齊靳舟:「......」
他無奈笑了,揉揉眉心。
昨天葉西城給他打電話,問裴寧有沒有聯繫他,她手機關機了。
他問葉西城怎麼了,是不是真鬧分手了?葉西城說沒。
現在他明白了,大概是裴寧演戲演了全套,裝成跟葉西城真分手,黯然傷神後離開北京回到紐約。
裴寧一直盯著咖啡杯裡的熱氣看,像是能看出錢來。
齊靳舟琢磨著,是不是他也要陪她一起演下去?
他就納悶了,現在國內的商戰都這麼瘋狂了嗎?
對手已經無孔不入?
都能查到他辦公室這裡?
不管怎樣,她既然還在演,他就勉為其難的配合一下。
他清清嗓子:「回來繼續做專案吧。」他瞬間入戲,主動邀請她。
裴寧抿了幾口咖啡,搖搖頭,「我過來就是看看你。」
齊靳舟:「......」
這又是什麼套路?
搞得這麼煽情。
他摩挲著下巴,一時沒敢接話,怕把戲給演砸了。
真是上輩子欠了她的。
裴寧還在盯著咖啡杯看,當初離職,她特別愧對齊靳舟,她在學校那會兒就開始跟著齊靳舟做專案,他一手把她帶出來,她的第一份實習Offer也是齊靳舟給她的。
齊靳舟身邊沒有女性下屬,她是個例外。
她之所以能待在他身邊工作,他曾毫不避諱的跟她說過:因為她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他們能愉快的共事。
聽上去很自戀的理由,不過齊靳舟的個人魅力不亞於葉西城,不知道有多少千金名媛追著他。
從實習至今,已經六年,齊靳舟在工作上一直很照顧她。
他對她來說,亦師亦友。
可她欠葉董的更多,就只好回國。
她知道齊靳舟現在讓她回來上班,不是跟她假客氣,他是投行的合夥人之一,他讓她再入職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可她暫時沒精力去考慮工作。
那邊,齊靳舟手指無節奏的敲著沙發扶手,仔細斟酌好了每一個字才說話:「你跟葉西城分就分了,一個男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有錢男人我身邊多得是,到時給你介紹個比葉西城還好的。」
然後他說起工作,「你不想回來做專案,還是打算回國找?」
裴寧搖頭,聲音沙啞:「一下子沒了拼命賺錢的動力。」
「嗯?」齊靳舟蹙眉,繼續配合著她。
裴寧用力握著咖啡杯,每說一個字她心裡都揪著疼:「我爺爺奶奶都走了,三周前,兩人都走了,我們家就只有我一個人了。」
齊靳舟愣怔,半晌沒說話。
合著她不是演戲...
他心裡也酸澀起來。
沉默許久,齊靳舟問她,葉西城知不知道。
裴寧搖頭,她也不清楚,大概不知道,也可能知道了,她已經無心去想那麼多。
齊靳舟告訴她:「葉西城給我打過電話,說聯繫不上你。」
裴寧聽後沒任何反應,抿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苦是甜,也不知道是冷是熱。
齊靳舟歎氣,現在連愛情都救不了她了。
在死亡面前,所有的情愛都顯得渺小。
他不知道說什麼合適,她現在看著平靜,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
冷不丁,她突然說了句:「我沒有家了。」
齊靳舟心口發悶,轉移她的注意力,問她想去哪兒玩。
裴寧依舊搖頭。
齊靳舟解釋:「我半年都沒休息了,正打算出去度假,帶著你一塊兒去。」
裴寧『哦』了聲,她的反應比平時要慢半拍,現在才想起來拒絕齊靳舟,「你找其他朋友一快去度假吧。」
她哪兒都不想去了。
筋疲力盡。
前幾天,她從卡爾加里一路開到墨西哥,快累死了。
出國前,出於自身安全考慮,她聯繫了以前登山俱樂部的小夥伴,他們來自各國,結伴征服了很多山峰,算得上生死之交吧。
她問有誰在卡爾加里,其中有幾個處的還不錯的小夥伴在那邊遊玩,行程馬上結束,準備回墨西哥。
她過去後跟他們匯合,他們問她想要怎麼玩。
她說想開車,他們借給她一輛越野車,其他人也跟她從卡爾加里開到墨西哥。
一路她都在死亡時速上狂奔。
他們平時也飆車,竟然沒追上她,他們說她瘋了。
也許吧。
實在太累,在墨西哥她歇了一天,他們其中一人要來美,她就搭了他的私人飛機一起過來,還好昨天來了,不然今天大雪,飛機還沒發起飛。
齊靳舟起身去拿手機,「那我決定了,你跟著我過去就行。」
裴寧是真不想去,她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好好睡一覺了,隨時都有暈倒死掉的可能,她現在連說話都沒了力氣。
「那就更要出去走走。」齊靳舟思忖片刻,「去悉尼吧,那邊是夏天,我們出海釣魚。」他看著她:「你來找我,其實潛意識裡你想讓我救你,還有救,至少你知道崩潰時要找誰。」
裴寧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這個原因,反正到了紐約,她就想要過來看看他。
她現在的反應總是遲緩,這才想起來問:「馬上就要到春節,你不回國?」
齊靳舟:「不回了。」頓了幾秒他又道:「天天被催婚,我煩,他們更煩,我媽讓我過年別回去了。」
裴寧:「...」齊媽媽是有多怕兒子打了光棍,之前那麼積極的撮合她跟齊靳舟...她沒繼續這個不愉快的話題。
因為大雪,他們推遲了兩天才出發。
出了海關,裴寧把羽絨服放行李箱裡,現在穿著短袖都感覺熱。
齊靳舟要給她推行李箱,裴寧沒讓。
她在飛機上不是眯眼就是對著窗外發呆,哪怕是夜裡,她也看著黑漆漆的天空發怔,現在下了飛機,她還是心不在焉。
齊靳舟看著她,想說點什麼,又不知道要怎麼安慰,他不擅長安慰人。
過了片刻,他問:「我記得你有個朋友在澳洲?」
裴寧:「嗯,小時候的玩伴。」她現在這個狀態,不適合去打擾任何人。
齊靳舟跟她說明天出海,又把接下來幾天的行程跟她說了說。
裴寧不關心這些,她現在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到了酒店,他們各自回房。
裴寧直接躺在沙發上眯了會兒,也沒睡著。
她現在沒用手機,整個世界都是安靜的。
睡不著,躺著也難受,裴寧起來整理箱子,她帶的東西不多,幾十封信和幾個檔案袋占了箱子一半的空間。
她現在腦袋跟漿糊一樣,打開檔案袋,這裡面是她之前調查了邵之昀跟姚熙的一些往來,花了那麼久的心血,雖然證據依舊不足,不過總算是有進展的。
她把這些檔看了又看,然後從上面第一張紙開始撕,一點點,撕得很碎。
門鈴響了。
「裴寧?」門外,齊靳舟的聲音傳來。
裴寧收拾好碎紙,起去開門。
「你就不能新辦個手機號?」齊靳舟無奈的看著她。
裴寧:「想清靜清靜。」
齊靳舟示意她:「到樓下吃飯。」問她:「想吃什麼?」
「隨便。」頓了片刻,她說:「水果沙拉吧。」
跟齊靳舟待在一塊,裴寧有三分之二時間在走神,齊靳舟也無所謂她說不說話,她本來就是話不多的人,只要她不走極端就行。
裴甯問服務員要了一杯飲料,跟齊靳舟的紅酒杯輕碰,「謝謝。」
齊靳舟瞅著她,「痛苦得排解出來,不然時間久了,藥都救不了你。」他把一杯紅酒喝下去。
裴寧默默喝著飲料,沒吱聲。
齊靳舟也不說話,她這樣的狀態,說了基本等於白費口舌,還會讓她更煩。
裴寧喝著果汁,心不在焉的看著遠處的大海。
海面漆黑一片,岸邊燈光點點。
忽然間,她打開了話匣子,像是自言自語:「以前拼命賺錢是想讓爺爺奶奶生活的更好,現在沒有動力了。」
又沉默了好久,她說:「我才發現,最可怕的事情不是一個人有很多牽掛,而是什麼牽掛都沒了。」就跟行屍走肉一樣活著。
齊靳舟寬慰她:「話也沒那麼絕對,你不是還有葉家?一樣的,都是牽掛。」
裴寧搖搖頭,那不一樣的,始終是不一樣的,以後不管悲喜,再也沒有誰能像爺爺奶奶那般心疼她。
她喃喃自語:「早知道半年前我就不回國了。」
「不回你能過得了你內心那關?」
「也對。」
裴寧吃了塊水果,味同嚼蠟,後來她還是怔怔望著夜色下的大海,一直在走神。
齊靳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眼號碼,是項易霖。
頓了幾秒,他摁掉螢幕,沒接。
裴寧多問了句:「公司的電話?」
齊靳舟敷衍道:「嗯,客戶的。」他下巴微揚,「快點吃吧,晚上早點休息,明早我們要早起。」
回到房間,裴寧簡單洗過澡就躺床上,輾轉反側,再次看時間已經淩晨一點半,還是沒有困意。
還有三天就是春節,頭腦亂哄哄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
淩晨三點,還是醒著。
怎麼都睡不著,索性起床,她從行李箱裡拿出一封信看,先看了落款處的時間,那年她上高一,下學期。
其中有這麼一句:我想了想,我還是選理科吧。
那個時候學校開始分科報名,她給他寫信時其實已經報了理科,爺爺奶奶不懂這些,她沒有可商量的人,就寫信跟葉西城說了說。
葉西城收到信是在一周后,他給她打電話,第一句就是:「你不是文科好?」
她悶悶道:「想選理科。」
他問:「怎麼了?」
沉默片刻她才說,「選理科的話,上大學就能跟你讀一個專業。」
說完,她的心臟沒來由的撲通撲通直跳。
說的時候不覺得,說完她感覺好像不妥,可說出去的話也沒法收回,她當時腦子空白,也沒顧得上解釋。
就這一句話,她臉紅的發燙。
電話裡安靜了一會兒 ,之後葉西城的聲音傳來,「那就選理科。」
聽到他的回應,她徹底安心。
他又問:「吃飯了沒?」
她脫口而出,「吃了。」其實沒有吃,他給她打電話那會兒正好晚上下課,吃過飯還要繼續上自習,她為了跟他多聊會兒,那天飯都沒吃。
裴甯盯著那封信愣怔很久,後來小心翼翼折好裝進信封。
窗外,天際漸漸泛白。
他們就住在海邊,五點多,齊靳舟來叫她一起看日出。
清晨的海灘,安靜美好,不少人正在跑步,白雲微風,太陽從海平線上一點點冒出個頭。
「什麼時候出海?」裴寧問。
齊靳舟:「他們要中午才到,下午出海,上午你就在沙灘上轉轉。」他約了幾個朋友一起出海,他們住在其他城市,正趕來。
他問裴寧:「要不要潛泳?」
「不想,你要想去潛泳你過去吧,不用管我。」她指指前面,「我到處走走,中午我再回到這找你。」
齊靳舟也不放心她現在的狀態,便跟她一塊在海灘走著。
兩人沿著海灘,慢慢悠悠往前走。
裴寧看著熟悉的海景,問了個沒過腦子的問題,「我們來過這裡是不是?」
齊靳舟瞅著她,看來腦子是真不管用了,「來過,六年前,公司全體過來旅遊。」
「哦,對。」裴寧腦子轉的慢,現在想起來了,那會兒她剛到投行實習。
那次旅遊是可以帶家屬一起,她記得齊靳舟當時也帶了一個年輕的女孩過來,那個女孩比齊靳舟大概是小十歲,在紐約讀本科。
那女孩喊齊靳舟叔叔,不高興時就直呼齊靳舟大名。
女孩是齊靳舟大哥一個朋友的女兒,因為那個朋友身份原因,非公務沒法出國,就拜託齊靳舟多照看點,說孩子太小一人在國外不放心。
那個女孩很美,性格很辣,被寵壞的小辣椒一個。
後來貌似是那個小辣椒把齊靳舟給睡了...
再後來,她也不清楚到底怎麼了,好像之前聽齊靳舟秘書提起過,說那小女孩後來離開紐約了,至於為什麼...
裴寧揉揉太陽穴,現在只要一想事情頭就疼。
頭疼腦漲,她做個深呼吸,放空自己。
齊靳舟彎腰將褲管卷起,雙手抄兜。
他走的比裴寧快些,望著幽藍的海水,他有瞬間的失神。
裴寧不緊不慢跟在齊靳舟身後,後來一直在走神。
她拎著涼鞋,光著腳丫踩在濕濕的沙灘上。
浪花湧來,打濕了裙擺。
海浪退去,她留下的腳印淺了不少。
面對大海,她連著做了好幾個深呼吸,可一點用也沒有,心裡還是疼著。
陽光灑滿了海灘,漸漸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