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這次跟隨太子一同出京的,有二皇子、三皇子和六皇子。
太子和三皇子兒時跟隨皇帝去各地巡遊過幾次,對沿途風景不甚稀奇。
二皇子宅了二十年,根本不在意自己修道精舍以外的風景,一路上都很淡定。
所以,最激動的就數六皇子了。
運河兩岸,有不少農民們圍觀浩浩蕩蕩的朝廷糧船。
六皇子也好奇地站在船頭,與農民們遙相對望。
“他們怎都穿得如此儉樸?”六皇子問薛遙:“這是不是受災縣的農民?”
薛遙哭笑不得,這都到了山東地界了,農民們哪能穿得跟京城老百姓一樣?
況且這些農民穿的是不太鮮豔的粗布麻衣,連補丁都沒有,就說明生活條件還是過得去的。
原本想如實解釋這是正常的人民生活,可一看六皇子憂國憂民的小臉,薛遙又不忍心打碎他對國富民強的想像,只好哄他道:“這些農民白日裏都要下地幹活,若是穿著絲綢錦衣下地,一不留神就會沾上泥濘甚至擦破衣裳,太糟蹋好料子了,不如穿麻布方便。”
“原來是這樣!”六皇子重又開心起來。
資訊不流通的時代,沒有閱歷的少年小皇子,就是這麼好騙。
太子一行人打算去浙江收購糧食,因為金陵物價比杭州略高一些。
薛遙和隨行的採購太監,都勸太子要多方比價,於是,糧船就先在金陵登岸了。
江南的風土人情與北方很有些差異。
才子風流、佳人婀娜。
金陵城裏的百姓,生活步調彷彿比京城百姓慢了一個節拍,到處都透著閒適的慵懶氣息。
秦淮河兩岸林立的酒樓裏,不時會傳出琵琶古琴伴奏,和女人悠揚歌聲。
三皇子聽得眼睛都直了,說是要在金陵城裏待上幾日,跟當地糧商談價錢。
但他一下船,就去最富盛名的青樓談價錢去了。
太子派遣採購太監,隨薛遙去糧行探探口風,六皇子也積極萬分的要求同行。
薛遙自重生一來,第一次踏上金陵故土,這是他前世的南京老家。
故土的山水風光,與他那個時代截然不同。
多的是明媚無塵的藍天,清可見底的綠水,古樸幽雅的酒樓商鋪,少的是未來林立的高樓大廈。
鄉音依然親切。
在薛遙看來,南京的方言不太難懂,至少沒有蘇州浙江那種簡直像外語般的差異。
沒想到,六皇子居然聽不懂,一路上都好奇地問他周圍人在說些什麼。
內廷採購的太監是地道的京城人,因為多年的公務,接觸過不少地方商人,所以能聽得懂金陵方言,不過太監自己不會說金陵方言。
這讓薛遙有點頭疼。
他帶著一群京城老爺們,找金陵的糧商講價,六皇子時不時好奇地問兩句“那老闆在講什麼”,這麼著肯定容易被奸商坑宰。
就算挑起幾家糧商的競爭,起始價要高了,要軟磨硬泡的時間自然就多了。
薛遙根本耗不起。
小胖崽那邊的安全感數值,跟定時炸彈一樣,時不時在他腦子裏炸一下,沒准哪天就跳樓式下跌了。
他必須速戰速決,辦完事,趕緊回京,伺候沒安全感的小慫包龍傲天胖崽。
稍作思索,薛遙便對六皇子笑道:“殿下頭一次來金陵作客,不如先去酒樓點一出戲,品一品咱秦淮風韻,公事就交給我和劉公公去談。”
六皇子滿腔抱負,當然沒心思玩樂,可又心念一轉,想到自己年少又毫無經驗,很可能會影響薛遙他們談生意。
他猜到了,薛遙可能只是委婉地勸他不要摻和談生意。
六皇子興奮的心情頓時被澆滅了,但也知道自己確實沒有這方面經驗,可能會耽誤正事。
於是他撓了撓後腦勺,挑眉笑道:“正巧,我也想去酒樓瞧瞧呢,那正事就都交給你了,我偷個懶,先去看場戲,不許告訴大哥噢!”
薛遙敏銳地捕捉到了六皇子臉上從興奮到失落,再到故作欣喜地輕微轉變,心裏立即自責起來。
暖寶寶跟小胖崽那個粗神經的傢伙,完全不一樣。
這種時候找藉口支開六皇子,他肯定能猜到原因,以為薛遙嫌他礙事。
可反悔已經來不及了,薛遙分了一隊喬裝的侍從護衛,陪六皇子去街市玩樂,自己領著有經驗的採購太監,前往“戰場”。
去大糧行之前,一行人先去集市上的小糧鋪試探了市場價。
上等的米,散售價格是九百文一石,中等的六百五十文上下,下等米四百到五百文不等。
還有劣等的陳米蟲米,那價格幾乎是半賣半送。
買中等米十石以上,送一石劣等米,可以用來餵牲口家禽。
太子這趟,要收購一百五十萬石糧食。
薛遙的打算是,用下等米的價格收中等米。
如果實在砍不到這個價格,就按比例混合,收購中等米和下等米。
畢竟受災縣老百姓不太挑大米的品質,餓不死才是最重要的,糧食的份量必須放在第一位。
在船上的時候,薛遙已經打聽到了受災縣的老百姓數量。
演算了幾遍草稿,他打算用五百文的價格,收購中等米。
這樣就足夠受災縣老百姓度過一年半的災年,可以說綽綽有餘,比原著中太子收購到的糧食多了整整四十萬石。
帶著這樣的目標,薛遙頭一個拜訪了金陵排行第三的糧行,打算先練練嘴皮子,再去跟最大的糧行談生意。
跟糧行談大生意之前,一般需要當地仲介幫忙搭橋。
仲介要按照生意份額拿提成,所以會主動站在客商這一邊,提防奸商坑騙外地人。
但太子這筆生意太大,給中間人的提成是一筆鉅款。
想著反正採購太監有經驗,就省去了找仲介這一步,薛遙自個兒初生牛犢不怕虎,就這麼單幹了。
帶著一隊人走進糧行,夥計立即滿臉堆笑迎上來。
薛遙剛要開口,一旁經驗老道的劉公公就板著臉吩咐那夥計:“咱家老爺有一筆大生意要跟貴行談,請你們東家出來罷。”
夥計被劉公公的氣勢壓了一頭,點頭哈腰地回道:“咱東家不在店裏,小的給您請掌櫃的來!”
“嗯——”劉公公面無表情地長長應了聲。
薛遙有些佩服這胖太監的氣勢。
到底是正經幹採購的老太監,這派頭,一口京腔,卻半點不顯外來客的局促,頗有反客為主的氣勢。
談生意的時候,該擺的架子還是得擺,謙遜有禮的君子風度,並不適合所有場合。
糧行掌櫃很快來到一樓大廳,請眾人落坐。
聽說是京城口音的商人,掌櫃就猜到來了筆大生意,否則不會跑這麼遠來做買賣。
讓薛遙意外的是,掌櫃待客態度雖然禮貌,卻並不特別積極,只是笑容和煦的請他們用茶,聊些糧行的瑣事,等他們自己開口說出生意的事。
薛遙也不耽擱時間,半杯茶下肚,就用地道的金陵口音跟掌櫃的說:“我府上接待的是京城來的貴客,要來江浙談一筆大生意。”
掌櫃地笑道:“在下已經看出來了,承蒙諸位爺台照顧咱們明方糧行的生意,未免耽誤爺台們的時間,在下就實話實說了。”
“前些時日,浙江來了一批糧商,把咱們蘇州倉的糧食收走大半!看諸位爺台通身的氣派,要談的生意恐怕比浙商更大,只怕咱們糧行存貨不足。”
薛遙心裏一咯噔,有種不詳的預感。
浙商收糧?
怪不得原著中,太子的糧食全部都是從杭州收購的,原來江蘇糧行被浙商先一步“洗劫”了。
兩地都是魚米之鄉,多少有點競爭關係,浙江商人照理說,不可能來照顧江蘇商人生意。
收那麼多糧萬一賣不完,過期限,可就都是下等米劣等米了。
那浙江商人為什麼要來江蘇收糧呢?
薛遙直覺這件事有蹊蹺,但還是淡定地詢問:“貴行如今一共能拿出多少糧食?”
掌櫃也不拖泥帶水,直接給薛遙算了一筆賬:“咱們糧倉裏的存貨,恰好足夠咱們一年的散售生意,賣給老百姓的市價,公子想必已經打聽過了。如果諸位有需要,我們糧行最多可以提供五萬石糧食——兩成上等米,八成中等米,全部都按五百七十文的價格給你們!只盼諸位爺明年若是還要購糧,務必照顧咱們明方的生意。”
這話說得是很實在的,糧行的存貨只夠今年的生意,照理說可以實打實按照市價出售。
願意拿出五萬石糧,按照下等米價賣給他們,確實是很夠意思了。
然而,劉公公卻不領這份情,不陰不陽地冷笑一聲道:“五萬石?你也太小看咱們的生意了!既然貴行拿不出太多糧食,咱們就先去別家看看。”
“先生——”薛遙急忙起身,請劉公公借一步說話。
原著中最後高價收購一百二十萬石糧食,看似很奇怪,可薛遙此刻已經完全明白過來了!
劉公公還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原著中,他肯定是把金陵各家糧行的東家得罪了個遍,心想浙江既然收了那麼多糧,不怕買不到。
結果就是越走越窄,最終連累太子被浙江糧商狠狠宰了一頓。
薛遙百感交集,原本還覺得這位採購太監有經驗、有派頭,現在才發現,經驗和派頭,恐怕影響了他的判斷。
目前的狀況,江蘇糧行囤積的糧食,已經被收走一半,當地商人自然不會再低於市場價售賣糧食。
而這家掌櫃願意給出這樣的優惠價格,可以說是虧大了,完全是為了以後的長期生意。
原著中,太子爺收購的糧食價格將近六百七十文一石,而且大半都是下等米。
就是說,太子用中等米的價格,收了一堆下等米。
而這家糧行掌櫃,用下等米的價格賣給他們中上等米,實在是夠義氣,只不過存貨有限,份量少了點。
劉公公此刻這麼冷嘲熱諷,實在太欠思考。
薛遙把他拉到一邊分析了狀況,表示:“五百七十文,絕對是良心價,這掌櫃的咱們得結交,五萬石糧食也一定得買下來。”
劉公公卻一臉不屑的笑著擺擺手,說:“公子稍安勿躁,別被這些奸商給唬了!咱們這筆生意多大來頭?還怕拿不到良心價?咱家也不是第一次替朝廷收購糧米,一百五十萬石糧食,咱們去備貨充足的糧行拿貨,中等米,頂多五百文,何必領他這點皮毛的情分?”
薛遙知道他是看自己年紀小沒經驗,便耐心勸道:“公公,咱們現在不確定別家有沒有充足的備貨,最好有價格合算的糧食,我們就都收下來,以防萬一。”
劉公公笑得更彌勒佛似的:“哎呀我說小公子啊,你這也太怕事兒了,皇上福澤萬方,各地豐收,哪里就能短了太子殿下這區區一百五十萬石糧食?您就瞧好罷!”
薛遙簡直想一巴掌呼醒這胖太監,估計原著中就是因為這採購太監盲目自大,害的太子爺最終虧了四十多萬石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