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我把大媽帶到劉老師的門口,沒走,而是敲了敲門。
裏頭傳出劉老師的聲音,“誰啊?”
大媽沒吱聲,估計是打算把突擊玩兒到底,我開了口,“劉老師,是我。”
劉老師問道,“是方老師啊,有什麼事嗎?”沒有立刻開門的意思。
要是擱平時,我以為他是已經上床了,不想下來,畢竟年底了,溫度的確很低,冷的人腦殼疼。
現在我知道他騙我,就會想到別的方向去,譬如他是不是正在房裏搗鼓什麼東西,不怎麼想收拾,所以能不開門就不開門。
我懶得玩把戲,直說,“你母親來了。”
大媽跺腳,“哎呀,方老師,你咋個就這麼說了呀?”
我笑著說,“阿姨,我不這麼說,劉老師不開門。”
大媽說,“你可以隨便編個理由的嘛。”
我捏了捏手指,關鍵是我不想編,這會兒我有點反胃。
過了好幾分鐘,劉老師才把門打開,他沒看我,看的他媽,用方言嘰裏呱啦。
我聽不太懂,但是我能看得出來,劉老師這會的情緒很激動,方言說的像是在吵架,跟以往不太一樣。
像一隻害怕被扒毛的貓,咋呼呼的。
我趁他們母子倆喘息的功夫,用只有他能聽到的音量跟他說,“劉老師,我倆做了半年同事,我都不知道原來你和我一樣,都是獨生子啊。”
劉老師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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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點多,劉老師來找我,那樣子好像我屋是刑場,他是死刑犯,很恐懼,卻又有幾分釋然。
一刀下去就解脫了。
我開了兩瓶啤酒,給他一瓶,完了又拆開一袋麻辣花生米倒進盤子裏。
這會兒我不打算刨根問底,我等著劉老師自己把那個底給翻出來。
都到這時候了,他不翻也得翻。
要不是不知道今天刮的什麼風,他媽跑來搞突擊,恰巧我去超市買水果,回來撞上了,我還要當傻逼。
可能過個一兩年才會發現,也有可能我永遠都被蒙在鼓裏,等我老了,還搬出來回憶一番。
我也不是非得窺探一個人的隱私,只是這事兒不管怎麼說,都跟我有點關係。
于情於理,我都要做一下聽眾。
劉老師幹完一瓶酒,一米花生米沒吃,他摳著喝空的易開罐,“方老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這話我從小聽到大,我選擇保持沉默。
劉老師哭了。
我無奈,“我還什麼都沒說。”
劉老師哭的不能自已,“我知道,我就是,我就是覺得自己搞笑,方老師,我活著就像個笑話,真的好笑。”
我說,“追星不丟人。”
劉老師不說話,就哭,一個勁的哭,滿臉的鼻涕眼淚。
我喝兩口啤酒,“雖然我不怎麼關注娛樂圈,但是我之前看過我同學的一個接機視頻,裏面有個男的歇斯底里的喊‘哥哥我愛你’,喊的很大聲,周圍的其他粉絲都不覺得怎樣,男粉沒什麼的,不丟人啊。”
劉老師狼狽的抽泣,“我是老師。”
我說,“沒有明文規定老師不能追星。”
“是沒有,但是現在這社會什麼情況你知道嗎方老師?你從國外回來的,你不懂,我跟你講講。”
劉老師吸了吸哭紅的鼻子,“如果一個男的追女明星,這很常見,追的要是男明星,會被人在背後笑話幾句,接受新時代資訊的那群年輕人可能還不會嘲笑,會覺得可愛,好玩,可如果追男星的那男的是老師,就不是那回事了。”
“去年有個新聞,一個老師給學生佈置作業,用了一個明星的作品,家長就去學校反應,老師道歉。”
我聽得眼角直抽,“你又不在教學中用,你是私下裏利用課餘時間追星,是個人喜好,挨不著誰。”
“太挨了。”劉老師苦笑,“他們不跟你講自由,講為人師表。”
我啞然。
“作為一個老師,你追星就算了,還追的男明星,是不是同性戀?肯定是。”
劉老師的表情悲傷,“學校裏有個老師是同性戀,我能把孩子送過來?教壞了我的孩子怎麼辦?讓他的性取向發生改變怎麼辦?誰來負責?”
他哭著問我,“方老師,你說學校裏為了壓住輿論,會怎麼做?”
我動了動嘴角,“會把老師開除。”
劉老師抹把臉,挎著肩膀歎氣,“就算走了,也是那種最不堪的走法,像是被大家祛除掉的一塊黴斑。”
他哎了一聲,“這年代的接受能力比以前好點了,但也有限,老師可以追星,但不能是GAY,這在現在是死罪。”
我的呼吸猛地一頓。
既是GAY,又是老師,還有個作為公眾人物的對象,我是死路一條。
只能拼人品了。
好在我從小到大沒少扶老奶奶過馬路,撿了錢也有教給員警叔叔,可以拼一拼。
劉老師抽幾張紙巾擦鼻涕眼淚,“也許過兩年,網友們換屆,會寬容很多,現在不可能接受一個老師是GAY,只是有可能都不行。”
似是想起來什麼,他慌慌張張的站起來,“方老師,你別誤會,我不是GAY,我就是喜歡你老同學演的戲,我真不是,真不是GAY。”
我揉了揉眉心,不是就不是,我是GAY我有說什麼嗎?
劉老師見我沒回應,又哭了起來,急的。
我真的從來沒見過哪個男的這麼能哭,就像是眼睛裏按了水龍頭,一轉開就稀裏嘩啦。
“劉老師,你別哭了,我信你說的。”
“謝謝,謝謝方老師,你真是個好人。”
“……”
我吃點花生米讓自己冷靜冷靜,“你是因為什麼起因開始追時……追我老同學的?”
“三年前我無意間在網上看了他第一部作品的預告片,覺得不錯就看了,之後就開始追他。”劉老師靦腆的垂頭,“我覺得他是我想成為,這輩子又成為不了的那種人,他很完美。”
我的臉狠狠一抽,其實一點都不。
“方老師,我有一件事必須跟你說一下,我不是那種私生飯。”
劉老師挪著椅子坐在我旁邊,用通紅的眼睛看著我說,“我只是每天在網上關注他的動向,想盡辦法支援他代言的產品,給他打榜,我沒有偷拍,跟車,接機送機都沒有過,一次都沒有,我沒那個時間是其次,主要是怕被認識的人看見。”
這點我信,他這麼隱瞞,就是不想讓人知道自己追星。
學生們裏面追星的有不少,即便不是霍時安的粉絲,也會在飆網,熟悉各家飯圈。
要是他一個三十多人的憨厚大叔各種跟拍,有點扎眼,視頻出現在網上,豈不是分分鐘都有可能暴露。
我好奇的問,“劉老師,你比我早兩年來教書,一直都沒人發現?”
“上次國慶,陳老師結婚當天,時安哥哥……”
劉老師說漏嘴,一張臉漲紅。
大概是覺得自己比偶像年長十來歲,還叫哥哥,被人聽見了,很難為情。
我若無其事的喝口酒,“你繼續說。”
劉老師不好意思抬頭看我,就把頭一直垂著,手在深灰色西褲上摩挲,“你老同學在片場砸傷腿,微博上都炸了,我們同事幾個去陳老師家,一路上車裏都沒誰議論,這個你記得的吧方老師。”
我點點頭。
“車裏還有倆女老師,她們都不提一個字,到底真不關注娛樂圈,還是跟我一樣瞞著我不知道,說不好的事,反正就是辦公室裏平時沒人聊八卦,那我也不可能讓誰知道。”
劉老師抹把臉,“方老師,我本來不想找你的,可我只要一想到有個人是我偶像的老熟人,就跟我住一層,每天我都能看見,我就管不住自己。”
“其實我那天在門口的時候,想的是跟你說實話,求你幫我保密,可是進去以後我就撒謊了。”
我給他一個理解的眼神,心想,當初他要是拿“我朋友”當幌子,而不是妹妹,今晚我是探不出來的。
還好,不是什麼可怕的私生飯,只是一個小心翼翼的大叔粉。
這次的談話沒出現偏激的行為。
談開了,我有給他拿了一罐啤酒,“那你也是CP粉?”
“不是。”劉老師說,“我就只是唯粉。”
我不太懂,又好像有點懂,還是問了句,“唯粉是什麼意思?”
劉老師解釋的說,“就是只喜歡一個明星。”
我哦了聲,跟我想的一樣,“那你之前怎麼讓我問我老同學有沒有跟陳琳琳在一起?”
劉老師詫異的說,“方老師,你記性真好。”
不等我說什麼,他就羡慕的唉聲歎氣,“年輕就是好啊。”
我不太想記住,可霍時安是我相好的,跟他有關的,我都會下意識的在意,由不得自己。
劉老師抱著易開罐,“那會兒有自稱是內部人員爆料說他們早就開始交往了,我覺得你是他老熟人,他一定會跟你說實話,就想你能幫我問問。”
“要是他們真交往了……”
他半天沒把下文拋出來,像是在走神。
我說,“你就把所有東西掛閑魚,換個偶像?”
“不會,”劉老師回過神來,“我想知道真相,是覺得那個陳琳琳根本配不上他,不管怎麼說我都不可能走的,後來發現果然是炒作,她就是在蹭他熱度,想炒CP,吸他的血。”
我拍拍劉老師的肩膀,“娛樂圈很複雜的。”
劉老師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方老師,你別把我的事告訴我偶像,我想默默的支持他。”
“好,我不說。”
我隨意的說,“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什麼樣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偶像?”
劉老師想了很久。
我以為他有答案了,結果他搖頭,說不知道。
“沒想過,想像不出來,方老師,我說了你別笑,我覺得這個世上沒人能配得上他,誰都配不上。”
“……”
“今年下半年他的畫風跟以不太一樣,有些操作真的很奇怪,我們其實都覺得他談戀愛了,極有可能是圈外人,感覺他是在試水探風,讓我們有時間做心理準備,只是我們對外都不敢提,怕給哪家送人頭,哪天他的戀情曝光了,物件要是非常出色,我們接受起來容易點,要是很一般……”
劉老師露出老父親般的痛心疾首表情,“那也是他的選擇,他看上了,老粉們肯定大多都會祝福,我也一樣。”
我話到嘴邊,他搶在我前面說,“方老師,我不是要你打聽,以後都不那樣了,不會再給你添麻煩,真的,我向你保證,這段時間真的對不起。”
“算了,都過去了。”
我委婉的溫聲開口,“多關注偶像的作品,少關注一點他的私生活,可能自己也會開心一點,因為你關注的越多,越會發現偶像也就是個普通人,有很多缺點,信仰會崩,這是我的個人建議。”
劉老師入魔似的看著我,“方老師,你要是女孩子,我一定把你當信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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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老師走後,我坐在桌前吃花生米,一盤沒吃完,霍時安就找我開視頻。
他剛收工回酒店,臉上的妝還沒卸掉,上挑而狹長的眼尾被精心描過,顯露出淩厲冷傲的線條。
我不太習慣他這樣子,“你化妝師沒給你卸妝?”
霍時安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解開白襯衫上面的兩粒扣子,整個人一下子慵懶了很多,“都忙,我讓他們休息去了,一會兒我自己卸。”
我差點噎著,“你會?”
他不答反問,“桌上怎麼會有幾個易開罐,誰來過?”
我說是劉老師。
他的面色難看,“你怎麼盡招老男人?”
我說,“掛了。”
“掛個屁。”他往床上一躺,“你男人辛苦賺錢養家,這麼晚才下班,你不會說兩句好話?”
我翻白眼,“行了吧你。”
他跟我裝可憐,“真的很辛苦。”
“誰不辛苦?”我脫口而出,“我還沒開始改代碼呢。”
霍時安騰地從床上坐起來,“你找死。”
“剛才說到哪兒來著。”我抱著我的求生欲岔開話題,“對了,你時間定下來了嗎?機票跟住處要不我來弄?”
他這次不吃這一套,非要跟我較勁的糙我,語氣冰冷,“你馬上給我去睡覺。”
那樣子像是在教訓一個死小孩。
我弱弱的說,“我還沒洗澡。”
“那就先洗澡再睡覺,”他繃著臉,“視頻必須開著,我要看著你睡。”
我在心裏罵了句,神經病。
“罵我神經病是不是?”他眯起了眼睛,“方老師,你別逼我,要是你把我逼急了,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會幹出什麼事兒。”
我害怕他騷,立馬投降的說,“看看看,讓你看!”
他滿意了,繞回前一個話題上面,“機票跟住處的事兒你弄吧,你是一家之主。”
我吐出一口氣,“你想去哪兒啊?有想法嗎?”
他躺回床上,一隻手枕在腦後,懶洋洋的笑著說,“你拿主意,只要是你喜歡的地方,我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