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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他的心》第43章
第四十三顆心

 陳聲的信永遠停留在開頭那一句。

 煩透了。

 他都快要不認識路知意三個字了。

 凌書城換好了衣服, 看著那一地紙團, 再看看陳聲黑著的一張臉, 幸災樂禍地在旁邊感慨:“哎,這事兒吧,挺傷感,沒想到你也有今天, 兄弟我也挺替你心酸的。”

 話是這麼說, 他那一臉笑意已經蓋不住了。

 在旁邊得意地看陳聲煩躁半天, 最後, 他還是秉承這塑料兄弟情走了過來,神神秘秘湊到陳聲面前,“別說我沒提醒你啊, 今天是路知意的生日。”

 陳聲一頓,側頭問:“你怎麼知道?”

 “中午我統計隊員身份證號,無意中發現的。”凌書城很得意, “我就看了兩眼, 也沒跟別人說, 免得她們年級那武成宇動什麼歪腦筋, 來個生日告白, 你到時候哭都沒地方哭去。”

 凌書城看他在出神,又接著提供情報:“之後我趁著沒人在周圍, 問了路知意, 今天是她生日,不用慶祝嗎。她說她從小到大很少慶祝生日。所以我估摸著, 兄弟,你的機會來了。乾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著篝火晚會來個當眾表白加生日祝福——哎哎,你去哪?”

 陳聲沒等他說完話,驀地扔了筆,穿上外衣就往外走。

 他腳是差不多好到能行動了,但還有些隱隱作痛,走路的姿勢有些隱忍。但心情急迫,也顧不上那麼多。

 凌書城一頭霧水:“去哪啊?篝火晚會要開始了,你真的不趁著晚會跟她說句生日快樂什麼的?”

 回應他的是陳聲很快消失在走廊上的背影。

 當晚的篝火晚會,人聲鼎沸,火光衝天。年輕的飛行學員們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歪七倒八,歡聲笑語一片。

 路知意坐在火堆周圍,手邊擺了瓶冰紅茶。

 蘇洋開了罐啤酒,“好不容易解放了,你喝什麼冰紅茶呢,來來來,喝酒!”

 路知意不喜歡酒的味道,嗆人,火辣辣的,喝了還上臉。

 她的目光在那群歡樂的面龐裡掃視一圈又一圈,依然沒看見那人的影子。

 其實他不在挺好的,她本來也要和他保持距離。

 沒有什麼感情是時間沖不淡的,如果有,那說明時間不夠長。

 可兩週時間不見,她隱隱在期盼著什麼,如今見陳聲依然沒來,一顆心還是無法避免地沉了下去。

 他不是死纏爛打嗎。

 這麼快就放棄了?

 放棄了也好。

 可另一個聲音反駁她:“是嗎?你真的希望他放棄?”

 煩死了。

 他在,被他煩。他不在,她還是被他煩。

 路知意乾脆利落接過蘇洋遞來的酒,一口喝下小半灌。冷空氣把啤酒凍得很涼,酒入喉頭,渾身一個激靈。

 但是爽。

 她很快就紅著一張臉,和周圍的人熱熱鬧鬧瘋成一片,他們吼著解放了,吼著要當飛行員,吼著所有人都會夢想成真,吼著二十年後天上見。

 她懶洋洋、醉醺醺躺在操場上,卻依然忍不住去看人群。

 他不在。

 他一整晚都不在。

 十九歲的路知意慢慢地喝光了第三灌啤酒,笑著舉杯敬空氣,無聲地說了句:“生日快樂,高原少女。”

 新的一歲,長點心,忘了他。

 二十年後,誰還不是條好漢了?天上再見,她會用她高超的飛行技術把他甩在後面,只留個飛機屁股給他看!

 陳聲就是那雞屁股,她嫌棄得慌。

 正閉眼吹著夜風,聽著人群喧鬧,感受著火堆散發出來的炙熱氣息時,有人坐到了她身旁。

 路知意心跳一滯,倏地睜開眼睛。

 正對上的,是凌書成的臉。

 她聽見咚的一聲,那顆剛剛躍起來的心又沉了下去,摔得個稀巴爛。

 凌書成看她片刻,彎起唇角,“怎麼,看見是我,很失望?”

 “沒有。”她淡定地說謊。

 “蘇洋呢?你倆成天秤不離砣的,怎麼沒見她?”

 “去小賣部買吃的了,她不吃香菜,晚上的盒飯是香菜牛肉,她一口沒碰,這會兒餓得慌。”

 凌書成拎了幾罐啤酒來,盤腿坐她旁邊,心裡醞釀了半天。

 他以為陳聲那傢伙好歹會抓住機會,來跟路知意說句生日快樂什麼的,今晚時機多好啊!火光烈烈,酒意上頭,最適合意亂情迷了。

 說真的,這兩人磨蹭這麼久,他這旁觀者看了都急。

 陳聲還沒對誰這麼上心過,凌書成看出來了,那萬年單身狗,這回是真的栽進去了。

 一寢室,頭數他和陳聲關係最好。

 兄弟有難,兩肋插刀!

 如今陳聲不在,他總得幫忙想點法子,推波助瀾一把。

 哎,沒辦法,他就是這麼熱血善良講義氣。

 凌書成開了兩罐啤酒,一罐遞給路知意,“咱倆也走一個。”

 路知意本來覺得今晚已經差不多了,不能再喝了,看他兩眼,沒說話,還是接過了啤酒,和他在半空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

 凌書成問她:“你和陳聲,怎麼回事啊?”

 “什麼怎麼回事?”

 “別裝傻啊,我旁觀者清,你瞞不過我。”凌書成意有所指,伸出食指和中指,對著自己的眼睛比劃兩下,“The big brother is watg you。”

 路知意沒忍住笑了,“《一九八四》,喬治·奧威爾。”

 陳聲他們寢室,怎麼盡出些稀奇古怪的人?

 凌書成嘖了一聲,“還挺見多識廣,不過我今天不跟你交流讀書心得。我問你,路知意,你對陳聲到底怎麼個想法?”

 “沒什麼想法。”

 “沒什麼想法?前一陣你倆不還好得很嗎?你送他香腸臘肉,他自己不能吃辣,還不准我們吃,最後怕浪費,一個人坐在書桌那,一口肉兩口飯三杯水,辣得眼淚直流。”

 路知意一頓。

 “那天晚上你衣服被唐詩拿走,陳聲一聲不吭回來,臉色難看得要命,後來二話不說就犧牲色相,下了個套讓唐詩鑽進來。”

 路知意攥緊了冷冰冰的啤酒罐子,“什麼套?”

 “他擺了個鴻門宴,請唐詩吃飯,因為不確定到底是不是她幹的。具體說了些什麼他沒跟我聊過,但我知道他肯定憋了一肚子氣,還得好言好語去哄那女的。”

 凌書成看她一眼,平靜地說:“你可能不知道,陳聲這人,從來沒對誰妥協過。當初不去上早晚自習,輔導員說要記他的過,他也不肯低頭,非要靠成績證明自己沒有錯。要他放低身段,好言好語去哄人,比登天還難。”

 “……”

 路知意沉默地坐在那,腦子裡亂糟糟的。

 她問過陳聲,問他怎麼確定是唐詩做的,他不肯說。

 她並不知道他在背後做了這些事。

 半晌,她抬頭看凌書成,“所以呢?”

 “所以呢?”凌書成皺眉,“所以他掏心掏肺地對你好,你為什麼反而疏遠他?”

 “因為我們不是一路人。”

 “都走了這麼遠了,才忽然發覺不是一路人,我能問問是什麼讓你突然醒悟了嗎?”

 路知意沉默片刻,才說:“對於生活富足的人來說,隨手幫一把路邊的阿貓阿狗,也許不是什麼難事,說不定轉頭就忘了。但阿貓阿狗會把這份恩情記在心裡,把那個人記在心裡。”

 “你以為他把你當做阿貓阿狗?”

 “至少他是站在高高在上的位置,施捨我,同情我的。”

 凌書成看她半天,忽然哈哈大笑,一口氣喝光剩下的啤酒,將那罐子朝粗糙的水泥地上一扔。

 咚的一下,罐子彈遠了。

 他一把拉過路知意的手,不顧她條件反射往回縮。

 “你的凍瘡呢?全好了是吧?我問你,那手霜還好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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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知意猛地抬頭,錯愕地望著他。

 凌書成鬆手,指指她的臉,毫不客氣地說:“皮膚好很多了嘛,白了一些,高原紅也不明顯了。怎麼樣,那蘭蔻面霜用著還不錯吧?”

 他笑了笑,目光落在路知意的慢跑鞋上。

 從紅岩頂下來後,她就將鞋子刷得乾乾淨淨,如今一點泥巴也沒有了,就像他第一次看見它一樣。

 那一車鞋,其實只有三十雙,全是陳聲親自挑的,十種款式。

 他明知道她最多買一雙,卻還是認認真真挑了每一款。

 他還說路知意膚色不白,不能選顏色太挑眼的。

 凌書成看著那鞋,淡淡地問了句:“怎麼樣,這鞋子跑起步來,是比以前的帆布鞋輕鬆多了吧?”

 黑夜裡,火光閃爍,木柴發出噼裡啪啦的爆裂聲。

 路知意整顆心都奇異地僵在半空,忘了跳動。

 她緩緩對上凌書成的目光,心裡早有猜測,可她不敢去想,不敢去證實,最後竟只說出一句:“什麼意思?”

 “你這麼聰明,年級第一呢,什麼意思,能想不到?”

 凌書成站起身來,打算走,可到底沒忍住,還是回頭俯視著她,說:“路知意,做人要講良心,他是把你的窘迫看在眼裡,但究竟是同情還是心疼,恐怕有待商榷。”

 “你說他高高在上,說他施捨你,那現在我把你不知道的事情告訴你了,請你再仔細想想。如果他真的不在乎你,只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同情心,他有必要瞞著你做這些事嗎?”

 “花了那麼大力氣,又是租人又是租車,把一車鞋拖到學校裡,虧損了一整年的壓歲錢,就為吸引你去買一雙你以為的假貨。”

 “好不容易買了面霜手霜送你,怕傷你自尊心,大過年的叫上我一起想法子,最後還是我出了個餿主意,讓他發中獎短信。”

 凌書成的影子被火光拉長,蔓延一地。

 “路知意,他對你怎麼樣,沒人比你更清楚。”

 說完這句,他扭頭走了,沒幾步又倒回來,從地上再撿一罐啤酒,嘀咕道:“媽的,一口氣說這麼多,渴死老子了。”

 *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

 蘇洋買了一堆零食回來,泡鳳爪、薯片、奧利奧和一些雜牌蛋糕,在操場上叫上她一起吃,她不記得自己到底有沒有吃,也不記得凌書成走後她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心亂如麻。

 十二點半,她和蘇洋都洗漱完畢,爬上了那木板床。

 床板咯吱作響,翻個身都很大動靜。

 操場上的火光已經熄滅了,所有人都喝了酒,帶著醉意爬進溫暖的被窩,準備迎接第二日返校的大巴。

 她也還醉著,頭暈目眩的。

 蘇洋喝得比她多,爬上床就睡著了,呼吸都比往常沉重。

 路知意睡不著,聽著她的呼吸聲,側臥在被窩裡,明明頭腦昏沉,卻不論如何都閉不上眼。

 將近一點時,走廊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房門被人拍響。

 那人低聲說:“開門,路知意。”

 被窩裡的人猛然一僵,下一刻,掀開被子坐起來,穿好鞋,急匆匆去開門。

 另一邊的蘇洋翻了個身,沒醒,很快又睡了過去。

 路知意不知道自己在哆嗦什麼,外套忘了穿,就這麼一身秋衣秋褲,趿著拖鞋站在門邊,擰開門把的那一瞬,她感覺到自己雙手在微微發抖。

 門開了。

 這間寢室位於走廊盡頭,旁邊就是一扇窗,大開著,操場上徹夜明亮的路燈灑進一星半點微弱的光,將漆黑一片的走廊照亮些許。

 她藉著那光線,看見了門外的人。

 他穿著黑色大衣,手裡拎著一袋什麼,呼吸有些急促,頭髮還略顯凌亂。

 路知意頭暈目眩站在那裡,不知該說些什麼,腦子裡還亂成一團。

 她聽見他沉默片刻,說:“對不起,來遲了。”

 來遲了?

 他們並沒有約定什麼,何來來遲一說?

 路知意的腦子沒轉過彎來。

 陳聲在黑暗裡看了眼屋子裡熟睡的人,忽然伸手拉過路知意的手腕,“跟我來。”

 “去哪?”

 他沒說話,拉著她一路爬上了頂樓。

 宿舍的頂樓是一片平地,空空蕩蕩,四周有圍欄。

 從這裡望下去,可以看見光禿禿的山壁,一片狼藉的操場,不遠處的小賣部,和從半山腰一直蜿蜒向下的公路。

 遠處是一片青山,因夜色正濃,變成了影影幢幢的墨色,幾乎沒有什麼車輛行進。

 高原地廣人稀,安靜得像是世外桃源,沒有人間煙火的氣息。

 陳聲將手裡的袋子放在地上,抬眼才發現路知意只穿著單薄秋衣,毫不遲疑地脫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他有那麼片刻的懷疑,懷疑她會脫下來還給他。

 那大衣沾染著他的體溫,瞬間阻隔了高原的寒風。

 這一次,路知意沒有推拒。

 陳聲彎腰,從那袋子裡拿出只紙盒,解開綢帶系成的蝴蝶結,將罩在外面的盒子摘了開來。

 他取出蠟燭,插在蛋糕上,用早已備好的打火機點燃。

 最後,他將那隻不大的蛋糕端起來,直起腰,送到了路知意的面前。

 他說:“雖然來晚了,但生日還是要過。”

 那隻蛋糕長什麼樣子,路知意早已無暇分辨。

 事實上她已經很多年沒有吃過生日蛋糕了。

 脫離了童年,家逢變故,後來就沒有過生日的習慣了。也許是窮人家沒這麼多講究,她也不是什麼小公主,往常生日路雨會給她做壽麵,吃頓好菜好飯,但也就僅此而已。

 而眼下,她披著他的外套,站在這宿舍樓頂,感受著四面八方吹來的風。

 風裡是熟悉的味道,她的家鄉。

 眼前是陳聲,她的心上人。

 她神色複雜地問了句:“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晚上,凌書成回宿舍告訴我的。”

 “蛋糕哪來的?”

 “本來想去鎮上看看有沒有,借了小賣部的摩托,開到鎮上一問,沒有面包店。鎮上的人說縣城有,我就騎著摩托一路問到了縣城。”

 從這裡到縣城,一個小時的車程。

 他就騎著摩托,頂著高原的風一路呼嘯而去,又匆忙返回。從夕陽西下,到這凌晨時分。篝火已滅,他錯過了午夜十二點。

 也錯過了她的生日。

 路知意下意識去碰了碰他端著蛋糕的手。

 冰的。

 沒有半點溫度。

 她的目光落在那隻蛋糕上,縣城的面包店不像蓉城的連鎖店,可以做出那麼精緻的西點甜品。這裡的不過是些小店舖,生日蛋糕也做得相當粗糙。

 蠟燭在風裡明明滅滅。一個奇怪的數字,十八。

 她說:“我今年十九了。”

 陳聲說:“我知道。”

 “知道還買十八的蠟燭?”

 “這是個祝福。”

 “祝福什麼?”

 “祝福你永遠是十八歲的少女。高原少女,路知意。”

 路知意說:“可我不願意永遠當個高原少女,我想走出大山。”

 “是嗎。”他低頭看著她,“那就走出去吧,反正你已經走得很遠了。”

 “很遠嗎?至今也才走到蓉城。”

 “蓉城?不止。”他笑了笑,低聲說,“你走得很遠,千里迢迢,從冷磧鎮走到了這裡——”

 他左手穩穩端著蛋糕,右手輕輕指了指胸口。

 他說:“路知意,你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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