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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他的心》第36章
第三十六顆心

 餘下的時間, 路知意擦乾眼淚, 若無其事繼續上課。

 陳郡偉聽不太進去, 一直察言觀色,最後終於沒忍住,試探著說:“路知意——”

 “路老師。”她平靜地提醒。

 陳郡偉一頓, 改了口, “路老師, 其實我哥, 我哥他不是那個意思。”

 路知意看著剛剛給他批改過的作文, “上課時間, 不要說不相干的內容。”

 “……”

 “你看看這個地方的時態問題, 我已經給你圈出來了, 前後——”

 “那我呢?”

 路知意一怔,抬頭看著他。

 陳郡偉看著她的眼睛, “我哥是不相干的人, 那我呢?上課時間,你是家教,我是學生,我總不是不相干的人了吧?”

 她沉默片刻,笑了笑,“你說得對,我是家教, 你是學生。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握著筆,她定定地望進陳郡偉的眼裡, “但我們有交集的地方,只有這裡,這裡每週末的四個小時,在這段時間裡你是我的學生,僅此而已。”

 講完了那篇作文,路知意收拾好背包,推門而出。

 客廳裡,去而復返的陳聲在沙發上坐立不安,見她出來,幾乎是噌的一下站起身來。

 路知意卻沒看他,兀自換好鞋,離開前囑咐了一句:“小偉,我留給你的那個話題,你自己嘗試著寫一篇300字的短文,練一練筆,別忘了。”

 陳郡偉神色複雜站在玄關處,低低地應了一聲,看著陳聲急急忙忙追出去,心裡也有衝出去的渴望,但腳下卻像是生了根。

 他也想安慰她。

 他也想說點什麼,隨便什麼都好,只要她在聽。

 可欠她一句解釋的是陳聲,他陳郡偉追出去說再多,對她來說也於事無補。

 *

 路知意走得很快,走過了印滿廣告的單元門外,走過了老人們下棋的地方,走過了熟悉的花草樹木。

 她在半路上被陳聲叫住。

 “路知意!”

 她腳下沒停,還是走得飛快,直到那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

 陳聲擋在她面前,面色難看至極,“不是說好下課談談嗎?”

 路知意抽回手,抬頭盯著他,“我只說上課不談別的,並沒有答應過你什麼。”

 “你——”

 他有些難堪,從來只有別人追著他的份,什麼時候變成他這麼低身下氣、惴惴不安等待倆小時,結果對方還冷言冷語的?

 陳聲有些煩躁地把手揣回外套口袋裡,那句話憋了半天,還是說了出來,“……對不起。”

 面前的人沒什麼反應。

 他的目光落在她過於平靜的神情上,有些詫異。

 “你怎麼不說話?”

 “你指望我說點什麼?”路知意笑了笑,“沒關係,我原諒你?”

 陳聲被她堵得一滯,“路知意,我都跟你說對不起了,你要不要這麼小氣啊?”

 “我小氣?”路知意看著他,“陳聲,你搞清楚一點。道不道歉是你的事,要不要接受是我的事。”

 她繞過他往前走,可陳聲不依不饒跟了上來。

 “你這人至於嗎?”

 “多大點事啊?”

 “我不就嘴上說了你幾句嗎?”

 “你看看你,見好就收不行嗎?幹什麼蹬鼻子上臉啊?路知意,我告訴你,我陳聲從小到大說過的對不起,一隻手都數的清,你——”

 那纖細的背影驟然間停了下來。

 路知意回頭看著他,淡淡地說:“好的,那我謝謝你,謝謝你這麼看得起我,謝謝你把一隻手都數的清的對不起,愛心奉獻了一個給我。我沒蹬鼻子上臉,也沒生你氣了,你不用再跟著我了。”

 陳聲簡直難以置信,看她繼續往前走,下意識又跟了上去。

 路知意終於不耐煩了,“你到底要幹什麼?”

 他被問得一怔。

 他要幹什麼?

 初春的下午,四點過的陽光算不上熱烈,輕薄地籠在大地上,淺淺淡淡一層金。這樣好的天氣,他們卻無暇欣賞。

 陳聲知道她沒消氣,也知道自己做得太過火,可他並不知道要做什麼,又到底該做點什麼。

 他已經道歉了,不是嗎?這人還這麼不給他面子,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該過多糾纏,扭頭走掉就行,誰他媽稀罕追在人背後低聲下氣?

 陳聲又不是沒這麼幹過,我行我素二十年,沒人見過他好言好語低姿態。

 他肯低頭道歉已經很難得。

 她到底還要他幹什麼?

 陳聲煩得要命,皺著眉頭走上去,一把攥住她的背包,“坐我的車回學校。”

 路知意被他拉得重心不穩,險些朝後一倒,好在最後站穩了。

 忍了多時,這一刻終於爆發。

 她一把拍掉陳聲的手,冷冷地說:“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那一下打得很重,啪的一聲,乾脆利落。

 他的皮膚本來就白,霎時就紅了一片,頓在半空。

 難堪至極。

 陳聲扯著嗓門問她:“路知意,你到底在較什麼勁?”

 路知意就這麼看著他,良久,笑了笑,心灰意冷地說:“就這麼著吧,陳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謝謝你半年來同情我家貧人窮,好心幫我那麼多次。但我們差距太大,就跟你說的一樣,明明是兩個世界的人,為什麼要勉強走在一起做朋友?”

 陳聲心裡咯噔一下,說不清那陣突如其來的慌亂是為了什麼。

 “我都說了對不起了,你聽不懂嗎?那些話不過是為了警告陳郡偉!他是你學生,好的不學,偏學人早戀,還對你有想法。我他媽是為了你好,為了他好,你用不著拿我的話來氣我!”

 “我沒說氣話。”路知意靜靜地望著他,“一開始確實很受傷,但後來仔細一想,你說得其實很有道理。”

 “我——我他媽有個屁的道理!”陳聲已經怒不可遏,恨不能扒開她的腦子看看裡面到底裝了什麼,“都說了是無心之過!那些話騙騙陳郡偉就算了,你較什麼真?”

 她較什麼真?

 路知意仰頭望著他。

 他真好看,即使逆著光,生著氣,眉宇之間也依然透著水墨畫的意蘊,每一個線條、每一個細微的神情,都叫人想裱框成畫。

 她其實根本沒有跟他較真。

 她只是在跟自己較真。

 那些話從唐詩口中說出來時,她是如此心平氣和,全然不在意,可換做是他,她就覺得天崩地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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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他說得沒有錯,她窮,黑,土,家中養牛養豬,鞋子穿舊也不捨得丟。

 這些東西陪了她十八年了,她從未因此自卑過。

 她活得比誰都堅強,活得比誰都努力。

 可是今天,它們從陳聲口中說出來,第一次具備了粉碎自尊的力量。

 她,路知意,這麼多年來終於明白了自卑是什麼東西,這滋味比那晚赤著雙腿跑出澡堂更叫人無地自容。

 路知意望著他,他越光鮮好看,她越覺得骨子裡都透著卑微。

 是他的態度太友好,給予她太多,她才有了今日的錯覺,以為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跨越了千山萬水,跨越了重重階級。

 事實證明,她該清醒了。

 在無可救藥陷入他給的蜜糖□□之前,死了這條心吧。

 路知意笑了笑,眼眶驀然一紅,仰頭沖陳聲說:“多謝你一個學期以來的關照。”

 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

 冷戰就這麼開始了。

 起初,陳聲以為路知意只是一時氣急,等她消氣了,一切就會重回正軌。

 可路知意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跑早操時,陳聲頂著兩隻黑眼圈站在那,翹首以盼著路姓師妹的到來。

 好不容易把人盼來了,他若無其事地走到她面前,把手裡的燒麥和豆漿遞了上去,“凌書成去步行街的老張那買的,買多了。”

 老張是步行街擺攤的老伯,攤子沒有名字,賣些手工做的燒麥、包子,豆漿也是自己磨的,味道原滋原味,很受歡迎。每天早上,一群學生和步行街的居民都在那排著長隊等早餐。

 因為要跑早操,眾人都起得早,也沒空去吃早飯,陳聲知道她也空著肚子。

 他親自去買了一頓早餐,捧在懷裡熱乎著,眼巴巴盼著她來,又拿凌書成當幌子——天知道那個懶鬼這會兒還在床上睡大頭覺。

 “謝謝,我不餓。”路知意頭也沒抬,徑直走進人群裡。

 陳聲的手僵在半空,只剩下還冒著熱氣的燒麥與豆漿。眾目睽睽之下,他吃了癟,卻又沒處申訴。

 更可笑的是,一整個早上,路知意沒有向他投來一眼。

 一眼都沒有。

 陳聲拎著冷掉的早餐回到宿舍,恰逢凌書成起床,看見他手裡的東西,歡天喜地迎上來,“呀,給我買的?老張家的吧?”

 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凌書成笑成了一朵花,“這感天動地的室友情——”

 話音未落,只見陳聲沒吭聲,用腳踩開書桌旁邊的垃圾桶,咚的一聲把塑料袋扔了進去。

 凌書成:???

 “我艹你大爺啊!扔了都不給我?”

 陳聲一腳踹開椅子,心煩意亂地坐下來。

 他對自己說,行了吧,別自討沒趣了,她的面子是面子,難道他的就是狗屎?神他媽放低姿態,他管她要幹什麼,愛咋咋地!

 她愛跟誰做朋友,就跟誰做朋友!

 然而這股氣在晚操時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陳聲站在跑道邊上,看著眾人做引體向上,她在離他最遠的單槓上,一言不發,動作標準。

 他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走上前去碰了碰她握住槓桿的兩隻手,“張太開了,收攏一點。”

 聲音放得很輕,溫柔裡帶著討好的意味。

 哪知道路知意乾脆利落地從單槓上跳了下來,扭頭就往操場外走。

 他一頓,氣不打一處來,“路知意,你給我站住!”

 她背對他,頓住了腳步。

 陳聲氣沖沖走到她面前,“我糾正你動作,你往哪走?”

 路知意淡淡地抬頭看他一眼,“三十組我已經做滿了,是你說的,做滿了就結束。”

 “……”陳聲凶巴巴憋出一句,“給我回去!動作不標準,重新做三十組!”

 操場上人漸漸少了,大家都先後做完三十組引體向上,嘻嘻哈哈散了。

 蘇洋站在一旁,遲疑著要不要上來插句嘴,卻見路知意扭頭對她說:“你先回去,我再做三十組。”

 蘇洋又不是傻子,一眼看出這兩人鬧彆扭,但日子這麼久了,她早就清楚這兩人不打不相識,結梁子已經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遂點頭,“那行,我先去洗澡了。”

 單槓處逐漸只剩下路知意和陳聲兩人。

 她重新攀了上去,一聲不吭開始重做引體向上,雖然剛做完三十組,還有些喘,額頭上也冒出了細汗。

 陳聲站在那,看她做了五組,就開始後悔。

 她做得很標準。

 事實上一個學期了,她沒有什麼任務完成得不好。

 他的無理取鬧像是找茬,像是小孩子不服氣,趁職務之便欺負她。

 他看著她額頭上細密晶瑩的汗,心裡很不是滋味,卻又擱不下面子,最後只得繃著臉說:“行了行了,下來吧,下次注意點,姿勢要標準!”

 路知意跳了下來。

 他看著她腦門上的汗珠,指尖動了動,最後漫不經心地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送到她面前,“喏,擦擦汗。”

 明明在裝作若無其事,可眼裡卻又帶著討好的意味,尤不自知。

 有風吹來,汗濕的額頭有些涼。

 路知意低頭看著他攤在半空的手,忽地想起上學期,他也是這樣站在操場上,遞來一包紙巾,讓她擦擦下巴上的墨漬。

 她一晃神,腦子裡浮現出多年前一首紅極一時的歌。

 那個女歌手唱著:“彷彿還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遙遠。”

 她盯著那包紙巾,片刻後笑了笑,“不用了。”

 疏離而客氣的態度,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陳聲又一次僵在原地。

 片刻後,他一把將那包紙巾扔在地上,罵了句操,又狠狠踩了兩腳,氣沖沖走了。

 他發誓,除非他瘋了,否則絕對不會再用熱臉貼她的冷屁股!

 絕,對,不,會!

 然後睡了一夜極不安穩的覺,天亮了。

 陳聲躺在床上,頂著兩隻又嚴重不少的黑眼圈,精疲力盡地望著天花板,生無可戀地想——

 再試一次吧。

 最後一次了。

 這次她要是再不知好歹,他一定頭也不回就走,將來誰愛搭理她搭理她去!

 他就給她最後一個面子!

 最!後!一!個!

 值得一提的是,“最後一次”這四個字,成了接下來一週反覆循環在陳聲腦子裡的魔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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