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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走他的心》第99章
星辰萬里【一】

 凌書成的爹有個很言情的名字, 凌雲懷。

 凌雲懷同志雖然初中畢業後就沒唸書了, 但他沒有辜負自己的名字, 當真壯志凌雲,心懷遠大理想。

 先是跟著幾個發小走南闖北開卡車做貨運,有了點小積蓄,後來就開始合夥做生意, 從木材生意到家具生意, 從一間小倉庫變成了一家大作坊,最後開起了工廠。

 凌書成出生時, 他爹已經是個標準的霸道總裁了。

 那一年, 他家的家具城開滿了大江南北,電視裡的廣告都在以“中外馳名商標”稱呼著這個品牌。

 凌書成小時候不懂事, 每每跟著群臭小子這家跑那家玩時, 都一臉驚奇地摸著人家的沙發電視櫃啥的, “咦, 你家也用我爸的牌子啊?”

 後來他就逐漸習以為常了。

 小學一年級時, 他興高采烈地在飯桌上對凌雲懷說:“今天上語文課時,我們學習如何介紹自己的爸爸媽媽。”

 凌雲懷笑著問:“那你是怎麼介紹的?”

 凌書成燦爛一笑:“我說我媽媽是家庭主婦, 我爸爸是暴發戶。”

 “……”

 凌雲懷強行按捺住了想把兒子屁股打爛的衝動。

 凌書成從小就皮得不行, 但凌雲懷還挺開明, 不管兒子如何皮,哪怕是和人打架了, 除非是打輸了,否則他絕不罵人。

 就算醫藥費賠了百八十次, 他也像個真暴發戶一樣,賠就完事兒。

 “男孩子嘛,皮一點也是好事,不然從小錦衣玉食、被人寵壞了,將來簡直不像個男子漢,那才有我操心的!”

 而事實上,凌書成這傢伙還真沒叫他爹操什麼心。

 腦袋瓜聰明,靠前臨時抱佛腳也能一飛衝天,超過好多勤勤懇懇的好學生。要是一顆心都撲在學業上,早八百年前就是鐵板釘釘的准清華北大生了——這是老師恨鐵不成鋼時說的話。

 他一路順風順水進了中飛院,文化課成績非常優異。

 選擇中飛院的理由無非是,地上跑、水裡游,能折騰的從小到大都折騰過了,就差天上飛了。

 而要上天,他可不喜歡老老實實坐在客艙裡帶著,他非得自己開飛機不可。

 說起這個兒子,凌雲懷簡直眉飛色舞。

 他是個沒什麼文化的人,託了兄弟的福,也承蒙老天爺眷顧,做生意竟然做出厚實的家底來,沒有遭逢過什麼大的變故,這是意外之喜。但他更希望有生之年家庭和睦,孩子前程順遂。

 可惜的是,他家小子什麼都好,唯獨在愛情方面,叫他人到五十,愁成了地中海。

 沒有錯。

 凌書成人到而立,依然單身。

 當年他口口聲聲對韓宏說他倆是黃金單身狗,後來韓宏都抱兒子了,他卻從黃金單身狗進化成了單身狗的究極形態——鑽石單身狗。

 離三十歲的生日還有一個多月了。

 基地的畜生們開始打賭:論隊長在三十歲之前能不能成功脫單,把自己從單身狗的苦海中解救出來。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認為:完全沒有任何希望。

 忘了提,當年路知意跳機一事發生後,指揮中心對她的隊長陳聲也進行了批評和處置,處置方式令所有人大跌眼鏡。

 陳聲按照幾個月前上級決定的那樣,被調去了指揮中心,坐鎮副指揮一職。

 中心主任老神在在地說:“這傢伙犯了錯,能力不足,擱在隊裡離我太遠,我鞭長莫及。還是調來身邊看著比較放心。”

 眾人:???

 明貶暗升,可以說是很氣人了。

 而在那之後,凌書成接過了陳聲那一棒,成為了救援隊第三支隊的隊長,上位成功。

 之後的好幾年裡,他目送陳聲與路知意身穿白色制服,在海邊舉行了婚禮。

 他看著隊裡的壯漢們一個一個沐浴愛河,找到伴侶。

 後來陳聲的孩子出生了,管他叫乾爹。

 凌雲懷同志三天兩頭打來電話,苦口婆心催婚。

 “你說你模樣隨我,長這麼英俊,怎麼就沒姑娘看上你呢?”

 “上回我來看你,你們基地不是有個漂亮的女醫生嗎?是不是可以考慮一下?”

 “哎喲,你小子都快三十了,咋就沒個對象呢?”

 “你,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別怕你爹氣著,好歹給句實話啊你!”

 凌書成:“…………………………”

 毫不客氣掛了電話。

 他看著還和自己一樣單著的韓宏,拍拍對方的肩膀:“就剩咱哥倆相依為命、志同道合了。”

 韓宏長嘆一口氣:“是啊,就剩咱哥倆了。”

 “乾脆組個單身狗聯盟,誰都別找對象得了。”

 韓宏重重點頭:“誰背叛兄弟誰沒有小雞雞!”

 隔年,韓宏和柏醫生好上了。

 凌書成:“呵呵,說過的話就跟放屁似的,一陣青煙就沒影了!”

 韓宏一臉歉意:“兄弟我對不起你,一不留神擦槍走火了。愛情來的太快就像龍捲風……”

 “誰背叛兄弟誰沒有小雞雞???”

 韓宏一本正經地摀住褲襠:“小雞雞是沒有了,我這規格,起碼是大鳥。”

 “…………………………”

 凌書成:“你給我滾!”

 這些年來也不是鐵了心不談對象,只是這種事情也不能刻意而為。他嘗試著見過幾個家裡介紹的姑娘,也遇到過對他有意思的異性,可多接觸幾次,對方是小鹿亂撞了,他卻還心如止水、毫無波瀾。

 都什麼年代了,總不能抱著繁衍後代的決心踏入婚姻吧?

 索性單著。

 單著單著也就習慣了,畢竟日日身處高強度的訓練和行動下,也不覺寂寞。

 唯獨每年過年時,凌書成會察覺到自己是個孤家寡人。

 基地不能沒有人駐守值班,於是每年春節,各隊都會留下幾個人值班。凌書成不一樣,他是年年都留下的那一個。

 別的人要回家團圓,有對象在老家等著。

 他可沒有。

 和新入隊的年輕人們一起談笑風生時,他偶爾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看著與當初的自己酷似的傢伙們憧憬未來,心裡偶爾感慨兩句。

 不知不覺,竟然都快三十了。

 總而言之,離三十歲還有兩個多月了,凌書成還單著。

 這年的冬天,濱城也迎來了氣溫新低。

 當然,這個新低與別處可不同,哪怕是最低溫度,也還是有個十度的樣子。

 只是對於濱城人來說,冬天能穿上棉襖,已經算是前所未有的凜冬了。

 春節期間,基地裡的人少得可憐,大部分人都回家過年去了。

 韓宏帶女友回家見父母去了,路知意和陳聲也回冷磧鎮去過冬了,據說他那三歲大的乾兒子拉著媽媽的手,非得要看看雪山長什麼模樣。於是路知意毅然決然挑在下雪的冬天,帶著全家人回冷磧鎮過春節了。

 凌書成和陳聲打過電話了,據說陳聲知道這件事時,想立刻把那小崽子從十三樓扔下去。

 凌書成還挺喜歡他乾兒子的,那小子有個好皮囊,從小生得唇紅齒白像個小姑娘。

 名字是陳聲起的,叫陳朗,朗朗晴空之意。

 只是陳聲本人和兒子不太對付,據說是因為他一心求女,結果路知意生下個兒子不說,這小子還賊精賊精的,總愛和他搶老婆。

 掛了電話那一刻,凌書成在笑,笑著笑著,又覺得宿舍裡有些冷清。

 他四仰八叉躺在床上,心道,他可能真的要孤家寡人一輩子了吧,這顆心像是死了一樣,再也沒有為任何人心跳加速過。

 如果真的沒對誰動心,他也不願意遷就一生和誰過日子。

 這不是害人害己嗎?

 正想著,隊裡的電話來了。

 他一個翻身從床上躍起,接起電話:“第三支隊,凌書成。”

 指揮中心寥寥數語,凌書成緊繃的神情放鬆不少。

 “是,我馬上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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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sp;正值年關,出了什麼岔子都不好,總叫人覺得不吉利。

 過年就該開開心心的。

 好在這回也不是什麼大事情,也就是海上有一艘私人的小型船隻行至一半,沒油了,就這麼被困在海上飄飄蕩蕩。

 “送點補給品去。”指揮中心的人這樣說。

 凌書成都走到停機坪了,與他同去的新人厲山好奇地問:“隊長,指揮中心的幹嘛不找一隊的人?遊艇送過去不是挺方便的嗎?非得找咱們直升機出動。”

 凌書成說:“聽命令就成,哪來那麼多怨言?”

 厲山笑了:“我就好奇一下。”

 “過年隊裡人少,碰見倆任務撞一塊兒了,人手就不夠。就不興人家也出任務了?”

 “大晚上的,有啥好出任務的……”厲山嘀咕了句,“就是欺負你好說話。”

 凌書成確實比曾經的陳聲好說話。

 陳聲要是只矛,凌書成就是只盾,永遠笑吟吟人畜無害的樣子,不到關鍵時候不會亮出利爪。

 為了鍛鍊新人,凌書成坐在副駕駛,讓厲山來駕駛直升機。

 後艙放著補給品,柴油兩桶。

 那艘小船是私人的船隻,船主在附近接生意,每天都帶著幾名遊客到海上觀光。

 像這樣的小船在濱城很常見,沿海的不少人都做這樣的生意,用自家船隻接一些旅遊團,只是船隻有大小,大一點的能接待十個人,小一點的就兩三人,規格不一。

 到達指定地點了,黑夜沉沉,海上還算風平浪靜,一艘船頭閃爍著燈光的小船在下方起起伏伏、晃晃悠悠。

 船是有頂棚的,四面透風,像只螃蟹一樣在海面晃蕩。

 白色船身,大紅色陽蓬似的頂。

 船身用噴漆寫著名字:星辰號。

 凌書成拿出喇叭,在空中探出頭來,沖底下喊:“送外賣的來了,船長!”

 他也不是第一次幹這事兒了,偶爾會遇上那麼些粗神經的船長,出行前算不準燃料,船上有沒有備用的補給品。

 直升機開著探照燈,海面上的小船被攏入明亮的光線裡。

 他看清了船身的三個字,星辰號。

 再然後,有人從那棚下走了出來,站在船頭,仰頭朝他望來。

 燈光太強,那人的面龐被照得慘白,彷彿在發光似的。

 凌書成看不起她的臉,但能看出她是個女人。

 喲,女船長?

 有點酷。

 至於星辰號三個字,他心內微微一動,起了些許波瀾。但那波瀾來自很久遠以前的記憶了,只是微微起伏了片刻,就被他壓了下去,並沒有翻出什麼浪花來。

 那女人扶著船欄站在那,仰頭,聲音清脆,“救援隊的?”

 凌書成:“不,美團外賣的。”

 女人笑了兩聲,聲音被淹沒在直升機的螺旋槳裡,又沖他喊了句:“把東西給我吧!”

 凌書成朝後艙跳去,找了一圈,問厲山:“繩子哪兒去了?”

 厲山一愣,拍拍腦門,“完了,有個地方磨損得厲害,上回出完任務,我把繩子拿下去了,準備換新的,結果忘帶上來了。”

 凌書成:“……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有點心煩。

 有繩索的話,把油箱扣上,直接空中升降下去就成。如今沒了繩索,他得親自背著沉甸甸的玩意兒爬繩梯下去。

 凌書成罵了幾句,給自己繫上安全繩,把箱子扣在背上繫牢了,開始往下爬。

 厲山一個勁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隊長……”

 凌書成:“你閉嘴。我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厲山:QAQ!

 於是凌書成背著大箱子,呼哧呼哧往下爬,原本可以瀟灑降落在甲板上,可因為背上的油桶沉甸甸的,他一跳下去,就朝背後倒。

 甲板上的女人一把拉住他,“小心。”

 他好不容易穩住身形,罵了句操,抬頭對上那女人的臉,正要出口的謝謝二字,眨眼間卡在嗓子眼裡。

 那女人和他差不多歲數,眼角微微上挑,粉紅色的長捲髮烈烈飛揚。

 映入他眼簾的第一抹色,就是那粉紅色。

 多年的記憶被他藏在暗不見天的大箱子裡,箱蓋緊緊合著,而此刻,那露出來的一縷粉紅色線索彷彿被人攥在手裡,輕輕一拉,箱蓋就開了。

 記憶鋪天蓋地而來。

 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

 那年還在中飛院,他在路邊看見有人欺負乞討老人,正準備上前聲討,就看見一旁衝出來個小太妹,飛起一腳把人踹趴下了,嘴裡怒喝一聲:“找死呢你?”

 那時的她嚼著口香糖,一頭橙粉色長捲髮烈烈飛揚。

 那人衝她凶,她桀驁不馴地又上前踹了幾腳,踹得人毫無還手之力,只得跑了。

 回頭,她看見幾步開外笑吟吟的他,眼珠子一瞪:“看戲呢你!”

 凌書成笑了,慢條斯理地說:“還挺好看。”

 她大步流星走過來,眯眼,脾氣特大,但個子挺矮,居然只及他下巴,矮了整整一個頭。

 “我允許你看了嗎?”

 凌書成四下看看,裝腔作勢:“也沒見人收門票,怎麼,還不讓看了?”

 粉捲髮冷笑一聲:“知道我是誰嗎?”

 “你誰?”

 “技術院,你星辰姐,給你個提示,趁我沒發火之前,趕緊滾犢子!”

 凌書成笑意漸濃:“滾犢子?這倒真沒滾過,要不你給我示範一個?”

 他還當是誰呢,原來是隔壁技術學院的姑娘。

 看這模樣,手腕上還有個迷你紋身,看來是混社會的小太妹了。凌書成沒接觸過這類人,凌雲懷同志也一向杜絕他接觸混混,所以他一向是敬而遠之的。

 只是眼前這人,怎麼看,怎麼不像個令人害怕的小太妹。

 皮膚白得跟嫩豆腐似的,一頭捲髮燙成明晃晃的橙粉色,除了那白T和破洞牛仔褲有一點社會氣息,別的跟過家家似的。

 很沒有威懾力。

 而凌書成成功惹怒了小太妹,基本上和電影裡演的一模一樣,粉捲髮指著他的鼻子:“給我等著,中飛院的智障是吧?”

 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人,準備制裁他。

 凌書成就差沒笑瘋,一把抽走粉捲髮的手機。

 粉捲髮氣急了,伸手要搶,結果身高差距太大,凌書成高舉起手,她就在下頭跳啊跳的,怎麼也搆不著。

 “你是不是活膩了?”

 二十開頭的姑娘,聲音脆生生的,氣急敗壞時也不見半點嚇人之處。

 凌書成懷疑她這麼多年是如何混過來的,還星辰姐呢,她是哪個幫派的?底下人難不成都是一群毛都沒長齊的小姑娘、娘子軍?

 他笑吟吟避開她搶奪手機的手,在屏幕上輸下自己的號碼,撥通了,然後又掛斷。

 “還你。”

 他把手機塞回她手上。

 粉捲髮都氣炸毛了,一腳踹過來。

 哪知道他也是混世魔王,從小打架打大的,凌雲懷光是醫藥費怕是都賠出去幾大千。

 凌書成一把攥住了她的腳踝。

 大街上,這一幕相當引人注目了。

 英俊的少年笑吟吟站在原地,手裡握著小姑娘白皙纖細的腳腕,而小姑娘單腳支地,莫名其妙被人抓住了,掙脫不得,好不狼狽。

 宋星辰惱羞成怒,看眼前的人笑得一臉燦爛,一巴掌拍了下去。

 “給老子鬆手,畜生!”

 那一天,凌書成記住了她的眼睛,她的長發,她的星星紋身,和她的名字。

 她叫星辰。

 後來他才打聽到她的姓氏,原來她姓宋。

 宋星辰。

 事隔經年,昨日重現。

 在這溫暖的冬天,在夜色沉沉的海面,在飄飄蕩蕩的螃蟹船上,那個不再稚嫩的粉捲髮笑吟吟望著他,說:“又見面了,凌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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