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審人面豆
到別墅之後,阮椒想起那些冤魂,神情凝重起來。
宗歲重帶他在附近散了散步,然後說道:“盡力而為吧。”
阮椒點點頭,又歎口氣:“我以前是個普通人的時候,就只操心學業和生活就行,結果被城隍印碰瓷了,人生就跌宕起伏了。”
宗歲重看他一眼,說:“我自從遇見學弟,也變化很多。”
阮椒本來還很惆悵,聽宗歲重這麼一說,就乾笑起來。
“這個……”
尷尬啊,抱怨的時候,身邊正跟著個被他拉下水的呢。
宗歲重則發覺,在聽到他的話以後,阮椒的情緒鬆緩了一些,表情也微微緩和。
阮椒摸了摸鼻子說:“呃,這個對不住了。”
宗歲重說道:“雖然變化很多,我並沒有覺得不好。”
阮椒一愣。
宗歲重:“活在世上,總不能太無知。”
阮椒明白了宗歲重的意思,想了想說:“知道太多,也不算什麼好事吧。”
宗歲重也想了想:“人有不同。”
——這個阮椒就贊同了。
確實人有不同,對他和宗學長而言,都還是想知道更多一些的。
散過一圈後,阮椒也調整好情緒,兩人就坐在了客廳的沙發上。
阮椒朝周圍看看,看向之前放在桌上的那一串小罐子,說:“三娘覃姐,帶著你們的鬼兵都出來吧,也跟宗學長認識認識。”
宗歲重的視線也落在那些罐子上。
下一秒,似乎是有幾股白煙從罐子裡湧出,落在地上後,就變成了一群女鬼。
這些女鬼除了皮膚格外蒼白以外,樣貌跟正常人區別不大,也沒見到什麼青面獠牙猙獰恐怖的鬼相,並不嚇人。
只不過,她們的身體都有些半虛不實的感覺,輕飄飄的好像被風一吹就會刮走一樣。還有一兩隻女鬼頭髮很長,拖曳在地上濕漉漉的,似乎還有水痕,仔細看去的時候,就會覺得其中透露出一種詭異感。
女鬼們也沒想到城隍爺會突然讓她們出來見人,而且他的語氣裡還有些……讓她們尊敬這位表情嚴肅的活人青年的意思?以前可從來沒有過這種情況的。
不過,當她們真的站得近了以後,又覺得城隍爺的吩咐挺正常的。
尤其是覃愫和李三娘,即使她們都是鬼神了,在這個嚴肅青年的面前也有一種敬畏感——甚至這種敬畏不需要城隍爺暗示,都自然產生。一轉念她們又明白了,或許正因為這青年是特殊的,所以城隍爺才暗示她們要尊敬呢?
心裡亂七八糟地轉過很多想法,女鬼們還是很正經地跟宗歲重問好的。
宗歲重也簡短地做了自我介紹。
阮椒這才說:“前兩天我在郊外的山裡捉來上千隻被困在人面豆裡的冤魂,但有些確實冤枉,有些身上也不乏罪孽,還有魂體殘缺的……種種情況,不一而足。所以今天叫你們都過來,是要好好地審一審,而我之前神力用得過多,剩下的已經不多了,這兩天湊過來的也只有那些,現在都得用在開啟神目和一一鎮壓上。學長今天是來給我鎮場子的,之後審訊時要是出了什麼岔子,我這又沒及時反應,你們就按學長說的去做。”
宗歲重沒想到阮椒有這個想法,詫異地看向他。
阮椒朝他笑笑,說:“學長不會以為鎮場子就是隨便坐著吧,還得應付突發情況的。雖然學長你沒做過城隍,可你是董事長嘛,應對危機肯定比我強。再說我也就是怕有個什麼萬一,沒事肯定不把活兒推給學長幹的。放心吧。”
宗歲重並不是這個意思,但小學弟既然篤定了,他也就不多說什麼。畢竟,如果真是冤魂過多,導致小學弟分身乏術,也不用女鬼們聽他的命令,只要她們因為小學弟幾句叮囑不看輕他不是鬼神,對他阻礙也行。
覃愫、李三娘等女鬼當然是聽從了阮椒的吩咐,都是答應下來,然後對待宗歲重的態度也就更加恭敬起來。
阮椒朝兩隻女鬼做個示意。
霎時間,覃愫、李三娘搖身一變,就變成了高大而魁梧的牛頭馬面。
阮椒悄然看向宗歲重。
宗歲重的表情還是那樣,只是瞳孔有點變化,能看出他不是一點也不驚訝的。
阮椒的眼裡的笑意迅速閃過,然後,他端正了臉色,站起身,走回樓上。
宗歲重本來想跟著過去,隨後反應過來,就停下了腳步,只是去檢查了門窗,拉上窗簾,關上一樓其他房間的門等,之後才重新坐下,但他也並沒有坐在中央,而是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
沒到一分鐘,一個紅色官服的人影就出現在了樓梯口,再一秒鐘,已經端坐在大沙發正中了。
阮椒對宗歲重說道:“學長,我開始了。”
宗歲重點點頭:“我坐在這裡,有什麼需要隨時說。”
阮椒朝他笑笑,接下來,他的身上散發出一陣神光,整個人的威嚴甚重,跟平時在宗歲重面前的樣子大相徑庭。
宗歲重看見,阮椒的手裡突然出現了一方古樸的大印,知道那就是城隍印,隨後城隍印也閃動著跟阮椒身上一樣的光輝,落在沙發前方的地面,再一瞬間,就有一隻老人模樣的鬼魂出現在那裡,趴在地上。
阮椒的語氣還算溫和,但是說話的腔調就變得半文不白的了。
“老人家,你想必知曉你如今的境況?”
老鬼的臉上遍佈溝壑,聽了阮椒的話,抬頭快速地看了他一眼,臉上老淚縱橫。
“城隍爺!我們籬城的百姓好苦哇……您……求您給我們做主啊!”
阮椒說:“你有什麼冤屈,儘管說來,本官定不會叫那惡人逍遙法外。”說到這裡,他話鋒一轉,“不過老人家想必也明白,眼下的年代已過去千年之外,先前本官見你等俱在人面豆中,且形貌有異,心生惻隱,方將你等釋放而出。但本官先將你提出,是因你年歲長且意識猶存,你理應知曉該對本官如何陳情。”
老鬼深深地吸氣,又用力地磕了兩個頭,才說:“城隍爺明鑒,草民明白。”他的臉上露出一絲悲苦,慢慢地陳述,“草民等孤鬼,生前是籬城人,千一百餘年前,我等原本在籬城務農耕種,安然度日。當時朝廷君上雖不算明君,卻也並不昏庸,天下也算太平。然而當時卻有數名皇親不敬君上,妄圖顛覆朝綱,將君上取而代之。不多時,那些皇親引起各地混亂,朝廷派大軍鎮壓,那些皇親手下兵士如同豺狼,掠奪各地,我籬城,正是最先受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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籬城應該是千多年前一個很小的城鎮,鎮子上的人口也幾千人而已,都是老實本分的性子。戰亂掀起後,為了跟朝廷對抗,有一名皇親手下的兵士經過這裡,開始在鎮子裡大肆掠奪,糟蹋婦女,殺人無數。
一開始,鎮子裡的人只想忍到這一隊兵士離開,就算解脫,但是這些兵士為了快活竟然久久不肯離開,還做出了很多慘無人道的事,讓血流成河,漸漸地,就讓這裡的百姓忍無可忍。
後來,籬城人團結起來,跟這群兵士進行了對抗。
然而籬城百姓手無寸鐵,那些外來的兵士不僅人數不少,還有大量的兵器,殺人的時候也非常殘忍,很快就讓很多籬城百姓死亡,尤其以婦女老幼死得更多、更快。青壯們被激起了血性,誓死對抗,也殺死了不少兵士,引起了兵士們更大的憤怒。
然而籬城百姓再憤怒,也仍舊不是這些兵士的對手,終於後來有朝廷的兵士經過,見到這裡血氣沖天,為首的將官更是一名心繫百姓的,就暫時沒有離開,幫助籬城百姓跟這些叛軍對抗。只可惜,這些兵士只是零散的小隊,人數遠不如叛軍隊伍,幸好殺紅了眼的籬城百姓不吝幫助,雙方進行了非常激烈的死戰。
戰鬥持續了一個多月,兩方的傷亡都很慘重,最後叛軍終於逃走,活下來的籬城百姓卻只剩下了幾百個,朝廷的零散小隊中,活下來的人也不多。將死去的叛軍拋屍在荒野,再埋葬了同城死去的百姓和朝廷兵士,剩下的籬城人在活下來的朝廷兵士護送下,搬到了其他城鎮裡。
整個籬城成為一座空城,等最後叛亂平息,天下百廢待興,籬城因為太過偏遠,一時間也沒人處理……
當時的玄門還很興盛,世間多有游方道人四處捕捉怨鬼惡魂,超度亡靈,但是等一名玄門道士終於來到籬城時,才發現這裡的田地中長出了人面豆,每一顆人面豆裡都有一個冤魂,有籬城被殺死的百姓之魂,有相助百姓而死的朝廷兵士之魂,也有那些罪惡滔天卻死在百姓手裡而不甘的叛軍之魂。
整座籬城,怨氣沖天。
因為一直沒能及時處理,而冤魂之間也有深仇大恨,所以道士發現人面豆跟他所知道的很不同,而他雖然擅長符籙,卻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超度這些冤魂,可要是請其他擅長超度的道友過來,恐怕也是個浩大的工程,在這樣的混亂裡,並不方便行事。
於是,這道士用了搬山趕海的本事,把種了人面豆的幾塊田地趕上山,又趕著那山峰,來到了京郊外的群山之內,並用兩塊豎起的山壁燒錄無數鎮符,形成鎖鏈,將所有的人面豆封禁在其中,讓這些怨氣不至於到處彌漫。
道士原本想著,等過段時間就廣邀擅長超度的同道過來,一起處理這些冤魂的事,可他離開之後就沒再回來,人面豆們也就一直封禁在這一線天裡了。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鎮符的力量再強,隨著時間的流逝也有削弱,尤其是每百年總有特殊天象,遇上冷月淩空的時候,月光的力量變得陰寒,對鎮符的損耗就更大了。
而等神祇隕落後,鎮符的力量再次削弱,人面豆甚至能吸收一些月光的力量,讓它們產生更大的變異,也讓它們抱著生前的執念,本能地開始爭鬥。
幾十年前,有活人來到山裡,接近了一線天,被人面豆們發現,其中叛軍的那邊產生惡念,引誘活人進入一線天,在這活人因為詭異的人面豆們而嚇得精神恍惚時,就有一顆人面豆悄無聲息地寄生在活人的腦子裡,跟著活人一起出去。
只是,人面豆到底不是真正清醒,還沒來得及吞噬活人就被發現了異樣,被送到當時最有名的道觀裡。那時的道士找到古法,驅逐人面豆並焚燒,人面豆提前發現逃走,在被道士追逐的過程中,掉下了山崖。人面豆一旦寄生,人死了它們也就崩潰了,可畢竟差點佔據了人身,讓很多叛軍人面豆產生了更大的惡念……
這些年裡,總會有活人接近這山時,意志稍不堅定,就被引誘進去,只是數目不多,沒有引起太多注意而已。往往還有一些人面豆寄生以後控制不好,發生種種意外,讓活人栽倒進人面豆田裡,被叛軍人面豆吸幹了血肉;也有人面豆寄生失敗,跟人一起血崩而死。
溫泉山莊附近荒山的靈異傳說,正是因為這些變異的人面豆而產生。
而且,吸食了生人血肉的叛軍人面豆力量也越來越強,另外那些人面豆並不做這樣的事,反而因為叛軍人面豆的殘忍想到自身,滋生了更大的怨念,也同樣增強力量,始終能跟叛軍人面豆旗鼓相當。
高昌也是被叛軍人面豆寄生的,他在出來散心時,往旁邊的山林走了走,就不知不覺間被迷惑,進入了一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