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誘餌
高台之上,初夏的風如冰,盡被一觸即發的殺意凍結,明光台下,週遭人群凝神屏息,南疆武士手中似刀似戟的兵杖通身漆黑,暗啞中又泛著奇異的光澤,那兵杖頭處是彎刀狀,又橫劈進去嵌合了棘刺,每一面都鋒利無比,淬了藥。
六名武士合陣,林熠靜心而聞,萬籟湧入耳中,人群間交頭接耳、一陣風、一隻鈴鐺清脆的晃動聲,俱被他聽見,又俱被他忘卻。
眼前柔滑錦帶,視野暗寂,周身對手每一步都隨聲隨氣息化作清晰的景象浮現於心。
前世耳目俱閉,依舊能憑一陣拂面氣流的湧動、一朵落花的芬芳識得週遭,於林熠而言,如今耳中有聲,便是如虎添翼,身所往處,無不自在。
蕭桓握劍五指張開又依次合攏,玄色錦帶從他腦後垂下,修身玉立,手中醉意劍鋒漫不經心又精準無比地跟隨南疆武士打算出擊的方位。
一名武士發出暗號,六人如六支淬毒利箭傾身而動,霎時間,那危險而詭異的兵杖鋪天蓋地化影而至,如密林霧障中沖天而起的毒籐,直逼而來。
林熠和蕭桓幾乎轉瞬間同時出劍,冶光烈烈如乍然迸發的太陽,醉易劍勢恢宏,蕭桓強勁的內力攜於劍鋒,氣流刺出一道寒影,未待刀兵相接,便已穩穩抵住橫空壓下的武士兵杖。
林熠與他默契之極,微微傾身一避,對方刺來的彎刃落空,而紅衣利影已如一束火焰般襲至陣眼,手腕微挑,冶光劍調整出極刁鑽的角度,下一刻便轟然擊碎對方結的殺陣。
蕭桓一步步從容逼向南疆武士,林熠仰身一旋,橫劍擊退直衝蕭桓背後襲去的武士。
生死交集的瞬間,林熠卻突然有些恍惚,彷彿回到了前世的猗蘭殿庭中,他赤足持劍迎向蕭桓的醉易,而蕭桓出劍以柔克剛,帶著冶光旋了一道悠長的弧,兩方劍身止於半空,庭中落花悠悠停在劍上。
「花開了……」芳菲繞指,輕盈無比,林熠卻循著劍意感覺到花落的一刻。
他看不到的,蕭桓便用千百種方式幫他感知。
林熠嘴角輕揚起,冶光和醉易配合無間,蕭桓劍法內功無不辟離山海之勢,林熠一手烈鈞劍法,紅衣似火,二人便以日月之芒壓制住南疆武士瘴林霧氣般的陰冷殺意,幻術不再奏效,而論真刀真槍的比試,以六敵二亦手到擒來。
林熠劍指那武士眉心,準確無誤從六人中揪出了方才出言不遜的那個,微笑道:「想取本侯哪只手來著?」
武士欲側身避開進而攻擊,林熠毫不猶豫,一劍刺入他肩窩,筋骨瞬時分離撕裂,那武士悶哼一聲。
林熠冷道:「心思歹毒,來明光台撒野,膽子夠大。」
其餘武士被打得七零八落,欲再度衝上來,蕭桓握著劍擋在林熠身旁,眾人不得近身。
林熠微側過頭,語氣一下子柔和又乖巧,對蕭桓道:「稍等一會兒,我揍個人。」
「不急。」蕭桓沒回頭,抬劍一指蠢蠢欲動的對手,朝林熠緩聲道。
那武士臉色煞白,方才一連用幻術擊敗數人,還廢了他們眼睛和持武器的手,眼下便要迎來報應。
眾人於是看到明光台上前所未有的一幕,酆都將軍游刃有餘應付著幾名南疆武士,雖蒙著眼睛,仍是閒庭信步一般。
而烈鈞侯則像是盯準了仇家,只情有獨鍾追著一名武士滿場子揍,上躥下跳不亦樂乎,翻著花樣地收拾那人,對旁的敵人一概不理會。
「這麼打下去,不太好吧。」一名官員有些擔心,「侯爺他……下手太狠了點。」
「那南疆人方才作為殘忍,眼下不過是受了反噬。」另一人道。
林熠就像貓玩老鼠,把那武士折磨得幾乎想跳下明光台,渾身是血,偏又死不了。
「大將軍也不管?」
「大將軍他……好像在幫侯爺清場子。」那人琢磨著道,「……好讓侯爺盡情除強懲惡。」
「?」
「……」
邵崇猶在江湖混跡多年,追蹤暗殺的本事不在話下,循跡找人更是信手拈來。
但不過相隔一會兒,待他追去時,聶焉驪的蹤跡忽然中斷,且斷得十分徹底,不知是聶焉驪有意防備人跟來,還是旁的什麼人掩蓋了線索。
遍尋不獲,眼看天色將暗,邵崇猶終於追到金陵最繁華熱鬧的巷坊間,果斷翻進其中一間,從側院徑直往樓裡去。
笙歌樂舞,觥籌交錯,脂粉香氣撲面,嬌聲笑語不絕於耳,是間勾欄院,且此處正是其中最放蕩的所在。
聶焉驪使的是美人計,怎麼把人騙到了這地方?
邵崇猶蹙眉,聶焉驪雖說一貫風流,但此時不會是來玩兒的,那便是南疆王子把他帶了來這。
他雖在離席後當即換掉了身上王服,但到底氣質形貌出眾,又怎麼看都是富貴人家的冷漠多金客,走廊上來來往往花枝招展的姑娘,還有水靈的小倌兒,時常要纏上邵崇猶,老鴇經過時也招呼他,都被邵崇猶擋開了。
痕跡有限,只能確定大致就在樓下那層,走道上很多守衛,他在確定大致樓層後,開始挨間看去,最後確定一間極為可疑的。
時常有縱情的動靜傳來,邵崇猶一臉清心寡慾,不加理會,只專心尋找其中可疑的線索。
邵崇猶當即確定,那南疆王子就在這間房中。
房門被反鎖,邵崇猶繞出去直接從窗戶進去。
房間很大,內外間三重,內間南疆王子說話的聲音更加清晰。
「還以為習武的女子很難接近,沒想到你這麼懂事。」南疆王子話音裡十分不懷好意,「來,再喝一杯。」
邵崇猶在屏風後靜靜聽,聞言預感不佳。
「殿下,真的不能再喝了。」聶焉驪巧妙地壓著嗓子,聲音便像悅耳的女音,同他唱戲時有點像,又更媚一些。
「怎麼?這就醉了?」南疆王子笑道。
「殿下講的故事太精彩,咒術什麼的,還是頭一回聽。」聶焉驪道。
「那很好啊。哎,美人兒,你臉怎麼紅了?」南疆王子道。
聶焉驪似是很驚奇:「啊,大約是睏了。」
「不不不,我倒是覺得……」
「殿下請自重。」聶焉驪道。
「都到這兒了,你就別……」
邵崇猶忍不了,悄無聲息走出屏風,到內間,看見聶焉驪換了一身衣服,而南疆王子正欺身過去,眼看拉拉扯扯要摸聶焉驪的臉,邵崇猶大步上前,果斷把人劈暈了。
他把昏迷的南疆王子丟到一邊,抬眼看,聶焉驪倚坐在那裡,一身綢紗衣裙,輕紗蒙面,雙眸似水望著他輕笑,巧笑倩兮,眉目如畫。
「外面人守得緊,還是走窗吧。」聶焉驪道。
他懶懶起身,踢了踢地上的南疆王子,三下五初二脫了身上女裙,拎起旁邊一件紫袍隨意裹上,對邵崇猶道:「我喝多了……」
邵崇猶帶他離開勾欄院,直接在夜色中往王府去。
暗中回府,把聶焉驪安置在屋中,邵崇猶沒讓下人進來伺候,出去吩咐人煮醒酒湯的功夫再一回來,卻愣住了。
聶焉驪伏在帳內,臉色蒼白,唯眼尾泛著不大正常的紅暈,身上是那件隨手披上的衣袍,裡頭幾乎什麼也沒穿,此時袍襟散敞。
色澤濃重的紫袍迤地,身上皮膚雪白,一頭烏髮散落,那張有些妖冶的臉上洇了層薄汗,兩眼有些失焦,似乎很不舒服,微微蜷著,手抓緊錦被。
邵崇猶上前查看,一碰到他,發現聶焉驪體溫很高,聶焉驪抬頭看他,眼中含著水,意識似乎有些模糊。
「怎麼回事?」邵崇猶眉頭擰成一團。
「那廝……酒裡有藥。」聶焉驪有些艱難地道,抓住邵崇猶的手腕,又推了推他,「你……」
邵崇猶明白過來,聶焉驪用美人計套話,可南疆王子也不是省油的燈,在酒裡下了藥。
聶焉驪似乎想讓邵崇猶出去,但實在難受,心知這南疆王子和巫族走得近,這藥多半不好打發。
他身體灼熱,似有火在炙烤,無比渴望著什麼。萬花叢中過的聶焉驪深知自己這次栽了,恨不得把那南疆王子砍成八塊。
邵崇猶被他攥著手,想抽出手去找人配方子解這藥,可還未起身,聶焉驪忽然攀附到他身上,緊緊勾著他脖頸,柔韌的修長的身子有些無力地倚向他,抬眼望著他。
那眼睛極媚,散亂的濃紫錦袍,論談情,聶焉驪是箇中高手,但總是女子們朝他投懷送抱。邵崇猶知道他是被那藥控制了,抬手要把他拉開,可聶焉驪猝不及防湊上來一吻。
邵崇猶的手僵在他腰際,正要立即把聶焉驪拽開,聶焉驪忽然撒嬌般地呢喃了句:「哥哥……」頓時一股火被點燃,邵崇猶最經不住他這麼叫,這人簡直是狡猾。聶焉驪趁著這間隙,緊緊纏上邵崇猶吻過去,似乎是渴極的人尋到一汪水。紫袍從肩後滑落,蝴蝶骨隨他動作格外分明。
邵崇猶被懷裡人籐一般纏住,抬手捏著聶焉驪下巴低聲道:「墨驪,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當然。」聶焉驪的唇似胭脂化水,眼睛聚起些神來,抓住他的手,輕咬了咬他指尖,「哥哥。」
邵崇猶眸子暗了暗,深深看了看他,繼而覆身把聶焉驪放倒在榻上,緞子般的黑髮散亂在錦被上,分外妖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