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僵持略久,商陸不得不開口又問了一句:“阿姨?”
向媽這回終於動了,卻是劈手就把那張押金條塞商陸手裡:“我去買菜!”
說完便撇下商陸,抄起門邊玄關櫃上的零錢包,這就要出門去。
那怒氣衝衝的模樣,商陸險險側身讓出門前的道,目送向媽一路頭也不回地下樓去。
待向媽的身影徹底消失在一層層的樓梯間隙中,商陸才心有餘悸地收回目光,低頭瞧瞧向媽究竟往他手心裡塞了什麼。
攤開手心一看。一張……有些熟悉的押金條。
押金條上還有他的簽名。
當即兩眼一抹黑。
*
臥室裡的向南星,則是早在向媽把一堆髒衣服抱出房間的那一刻,就已經扔了書,翻出她的小化妝包開始研究。
女為悅己者容這話不假,化得漂漂亮亮地去見許久不見的男友的心思,在這一刻早就打敗了期末考試的焦慮。
可惜對於向南星這樣的初學者來說,這瓶瓶罐罐可比生化書都難啃。遲佳的化妝水準向南星是不敢恭維的,也就沒打電話去向遲佳請教。
印象裡幾次在學校偶遇鄒然,倒每次都是十分賞心悅目的妝面,可惜她又不能打電話去問鄒然。
沒熟到那份上。
鄒然現在電腦大四,估計正忙著實習,也沒時間搭理她這點小事。
就當向南星對著鏡子胡亂畫到一半時,臥室門被人推開,向南星還以為是她媽,估摸著自己在臉上瞎搗鼓,她媽肯定要問,索性先發制人:“我們系下午安排了活動,得帶妝出席。”
回應她的卻不是向媽的聲音——
“這麼糊弄你媽真的好麼?”
向南星手一抖,差點被眼線筆戳著眼睛。
定睛一看,門口站著的真是商陸。
正促狹地看著她。
對向媽說謊眼都不眨的向南星,被物件擠兌反倒有點不好意思,剛要抓抓頭髮,才想起向媽還在家,又忙不迭放下手裡的東西,沖過去把商陸拉進門。
順便把門關上。
她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就差伸手去捂他的嘴:“你小點兒聲,被我媽聽見可不好。”
商陸臉上愁容一星半點:“你媽買菜去了。”
向南星也不知道他怎麼莫名緊著一張臉,只顧自己納悶:“她不是應該在幫我洗衣服麼?”
商陸臉上那一星半點的愁容終於在這刻化作一聲嘆氣。
向南星見他嘆氣,正納悶,商陸就已把她手牽了過去,往她手心裡塞了一張紙。
“看來這個就是從你衣服裡翻出來的。”
向南星一臉茫然地展開來看。
押金條右上角的酒店logo一入眼,向南星的表情瞬間定格。
*
沉默半晌,向南星再抬起頭來時,嗓子眼已經緊到細若蚊鳴:“我媽什麼反應?”
商陸認真回憶了一下,向媽當時的表情太過複雜,豈是三言兩語描述得清楚的?
“……”他的目光在向南星臉上頓了頓,“她這會兒可能不是去買菜,而是去買菜刀。”
向南星當即人中拉長,一臉驚恐。
一直故意刻板著臉的商陸終於沒繃住,一把摟過她。
手臂掐著那盈盈一握的腰,腦袋埋下去,鼻尖在她頸窩輕蹭,伴著笑:
“大不了新買的菜刀直接架我脖子上,讓我現在就下軍令狀,畢業就娶你。”
“……”
這笑話真是夠冷的。
向南星一方面被他鼻尖蹭得有些癢,也就沒配合著假笑出來,一方面,又想到了他在實驗室裡對紀行書說的那番話。
更笑不出了。
趕緊把思緒拉回來,不然肯定被他瞧出什麼異樣。
向南星推他,把他從自己的頸窩處弄開,語氣也學著他、被揶揄浸染得沒什麼破綻:“你就放心吧,與其猜我媽是去買菜刀的,不如猜她會再送你幾盒免費的安全套。”
商陸冷不丁被她推開,愣了一下才搖頭道:“這次估計沒這麼好待遇。”
“你不是跟你媽說我不喜歡你麼?不喜歡你還睡你,你媽可不得砍了我這渣男?”
不成想他一句自我調侃,反倒令向南星陷入了沉思。
連向南星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喜歡她什麼,又或者……喜不喜歡她,她媽又怎麼會清楚?
向南星倒也不傻,眼珠一轉,突然提議:“我媽待會兒肯定要拷問你,要不咱倆先演練一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商陸倒是不入她的圈套,向南星想了想,索性耍賴,直接把商陸拉到寫字臺前,她坐下,讓他站著。
向媽的語氣,向南星翹起二郎腿,張口就學:“說吧,你倆什麼時候開始的?”
向南星心裡還在盤算,應該是遲佳生日那天,也就是2月中下旬,至於具體哪天……
商陸竟然想也沒想就答道:“今年2月19。”
向南星眼眥一緊,是真的詫異。
不過想想他記憶力一向驚人,記得準確日子也不足為奇。
再者,她真正想問的也不是這個,向南星不動聲色地抿了抿唇:“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喜歡她,甚至還拒絕她了嗎?怎麼突然又喜歡上了?”
商陸本還低眉順眼地配合她演戲,她此話一出,他卻豁然抬了頭,挑起一邊眉梢覷她。
似乎在質疑她問這話的動機。
向南星保持著向媽的架勢,並不退讓。
商陸卻給出了一個十分模棱兩可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向南星不幹了:“認真點!”
商陸卻一臉坦然:“我是真不知道。”
向南星卻並不甘休:“那你喜歡她哪點,這總說的上來吧?”
商陸這回顯然已經沒把她當做向媽了,只面不改色地反問:“這個問題,你自己不早就給出過答案麼?喜歡你貌美如花。”
這回向南星可是不滿道直接站了起來:“說正經的!”
太敷衍了!
商陸沉浸下來看她眼睛。
她眼裡的不滿他接收到了,可她這個問題,三言兩語哪說得清?
真要嚴格區分起來,他喜歡她的那些點,若擱別人身上,他分明是很討厭的,可為什麼偏偏擱她身上,一切又都成立了?
這在邏輯學上簡直是個悖論。
可她這麼小心隱藏著急切,只為等他一個答案,商陸快速組織了一下語言:“其實……”
卻在這時,二人耳邊同時響起“砰”的一聲關門聲——
向媽回家了。
*
向媽故意鬧出這麼大動靜,仿佛就是為了提醒屋裡那倆年輕人,長輩已經回來了,記得收斂著點兒。
屋裡這倆年輕人也十分配合,彼此都來不及交換一個眼神,已第一時間各自散去。
商陸轉眼就出了向南星的臥室,向南星本想跟出去的,到了門邊又陷入猶豫,終究任由商陸一個人赴死去了,自己躲臥室裡苟且偷生。
商陸這一朝踏出臥室門,還就真的徹底杳無音信了。向南星特地開了一道門縫,耳朵貼著門縫都沒聽見外頭有任何動靜。
就算她媽真的把刀架商陸脖子上,逼商陸下軍令狀,也起碼會有點動靜不是?
就在向南星快要忍不住探出腦袋去一窺到底時,終於——
向媽打破了沉默。
“你倆什麼時候開始的?”
果然知母莫若女,向媽開口第一句竟和她之前演練的一字不差。
向媽這麼一問,向南星好歹是鬆了口氣。
屋外的商陸倒還是一貫的安之若素:“今年2月19。”
向媽的態度卻並沒有因此緩和:“你之前不是一直都不喜歡她,甚至還拒絕她了嗎?怎麼突然又喜歡上了?”
在臥室門邊躲著的向南星不禁咬手指。
滿心祈禱商陸別跟剛才演練時一樣,說他不知道,隨便編個理由、先應付過去也行啊……
“我也不知道。”
商陸說。
向南星忍不住翻白眼。
想必客廳裡的向媽臉色只會比她更差。果不其然,向媽的語氣儼然已暗藏殺機:“那你喜歡她哪點,這總說的上來吧?”
他要敢說喜歡她貌美如花,那可真是渣男無疑,看她媽不砍死他……
向南星已經開始為他默哀。
然而同一個問題,向南星問出口,他答得那麼促狹,向媽問出口,商陸卻沉默了很久。
“大概我就喜歡她,明明讓我特別生氣,卻拿她一點辦法都沒有吧。”
向南星琢磨著這肯定不是什麼好話,果然越琢磨越覺得他的潛臺詞是,她臉皮比較厚,惹他生氣還有恃無恐……
讓她媽砍死他得了,向南星絕不出去營救。
“就像第一次見面,她說我的名字是種治痔瘡的藥,我真的很生氣,院子裡的同齡人開始拿這事取笑我,她卻跑去找人打架。”
咳……
這事向南星倒也記得,畢竟那一架曾讓她在院子裡一戰成名。
向南星還記得被她抓破臉的那個小混混叫黃柏,最喜歡在同齡人裡搞孤立那套。
那之後黃柏的家長就到處跟人說,以後見到向大夫家的閨女要繞道走,企圖孤立向南星。殊不知她本來只是去找黃柏理論,希望他能向商陸道歉,是黃柏先推倒她,還踹她,她才爬起來抓花他的臉。
可惜黃柏直到搬走前,也沒能成功孤立向南星。
向南星一旦心起了壞水,想出的招一個比一個損,黃柏不是嘲笑商陸是治痔瘡的麼?她就讓全院子的小朋友都知道,黃柏是用來治腳氣的。
院子裡的小朋友們也就漸漸達成了共識——
碰上向南星或許會被抓破臉,碰上黃柏可是會得腳氣的。
想當年自己還真是幼稚,向南星有點不想再回憶這些,怎料商陸又開了口。
“還有一次,我把養的兔子給她照顧,她卻讓您把兔子給燉了,我跟她絕交,她竟開始每天給我畫一幅兔子,一畫就是一整年。”
這事向南星可就不認了。
這事不能怪她。
有一年暑假,向爸打電話給在家做暑假作業的她,說商陸一會兒會送只兔子過來,商陸把兔子交給她時也沒解釋清楚,她琢磨著商陸一點兒也不像會養兔子的人,商陸姥爺那段時間又經常往向家送點新鮮食材,有時是自己釣的魚,有時是土雞土鴨,向南星自然以為那只兔子……
也是送給她家吃的。
之後商陸打電話來,讓她記得每天給兔子喂點草,向南星才後知後覺地沖進廚房。
可那時兔子已經下了鍋,飄著香,既然商陸特地囑咐她喂草,她也只能……
往兔子身上撒一把蔥花了。
*
此時此刻的向南星躲在臥室門後,無奈撫額,只求往事不要再提。
客廳也一度再次陷入沉默。
半晌——
“你的意思是,我閨女一直纏著你,你才勉強……”
向媽的腦回路儼然和自家閨女保持一致,語氣裡滿是不樂意。
“不是的阿姨,我不是這意思。”
商陸打斷向媽,語氣裡帶著點兒解釋不清的急切。
這也是向南星第一次見商陸陷入百口莫辯的焦急——
往常的他明明是不屑於解釋一切的個性。
“我的意思是,我一直不擅長也不喜歡和外界打交道,其他人或許嘗試了一兩次之後就會打退堂鼓,可她不,她願意一直一直,一直試圖走近我。”
商陸終於找到了合適的語言,描述這幾乎悖論的情愫。
“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會一直躲在自己的世界裡——”
他停頓的那一刻,向南星的心都被他提起。
所幸他沒讓她等太久——
“可是有了她,我願意走出來看看。”
“……”
“……”
喜歡的理由,就是這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