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向南星已經很久沒做夢了。
夜裡睡得不安生,早晨七點被鬧鐘吵醒,她睜開眼,躺在單位宿舍的床上,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有些嫌棄自己。
上回夢到大學開學第一天,她在禮堂裡焦急地尋找他的身影,這回就夢到去機場送他,下回呢?
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可轉念想想,2011年到2015,似乎也不是很久。
此刻的向南星看著天花板,仿佛還能回想起T3航站樓的穹頂,以及他抱住她時,她的那絲鼻酸。
算了,起床。
向南星前陣子剛參加完主治醫師的職稱考試,桌上全是書,她前陣子輪去中醫急診,忙得都沒空收拾下書桌。
學醫的基本都是這樣,學到老考到老。一桌的書,她要找宿舍的鑰匙被她隨手扔哪兒了,都費死了勁。
她昨晚回來得太晚,困得不行,鑰匙亂丟,這下倒是急了,找了半天沒找著,正煩著,所幸想起來抽屜裡應該還有一把備用的——
豁然拉開抽屜,果然有把備用鑰匙。
她取出備用鑰匙,正要合上抽屜,卻一愣。
抽屜最底下壓著一張有些眼熟的銀行卡。
看來夢還是有偏差的,夢裡明明是招行的卡,實際上是建行的……
那夢裡的那絲鼻酸,是不是也是騙人的?
*
向南星在急診待了一上午,臨中午準備去找同事換班,才去了內科。
碰見相熟的護士長,護士長就跟個小迷妹似的,學著她手底下那些小護士對著新來的帥哥住院醫師發嗲時的語氣,沖向南星打趣:“恭喜呀向大夫,這麼年輕就升主治醫師了。”
哪還年輕?她都快26了。
26……
突然想到這個數字的向南星,下意識地摸了摸脖子上的項鍊,又放下手,問:“姐,徐大夫在辦公室麼?我找她換班。”
“換班?”護士長不可思議,向南星出了名的輕傷不下火線,中醫部閑的時候,都沒見她偷過懶。
最近因為流感頻發,急診那兒忙得不可開交,她反倒臨陣換班?
向南星笑笑:“晚上我有約了。”
此言一出,護士站的待著的小護士都站了起來,她們和向南星基本上是同齡人,“誰呀誰呀?是之前往咱這兒送過花的那位嗎?”
向南星沒回答,眼瞅著走廊拐角,徐大夫現身,趕緊沖那邊招手:“徐大夫!正找你呢。”
借勢溜了。
*
向南星換完了班,終於能按時下班了,她回宿舍換了身衣服,還畫了個淡妝。
再出門時,正好碰到個和她同期的住院醫師——
她們都在阜立第一附屬待了四年,但同期裡,就向南星最快升主治。向南星本來可以換個大一點的宿舍,但一直沒換,還在和同期的住院醫師們做隔壁鄰居。
同事這回剛從澡堂洗完澡回來,洗漱品、梳子什麼的兜了一面盆,看來晚上也是有約的。
“南星,怎麼打扮這麼漂亮?”
向南星笑笑:“我去機場接個人。”
“接誰啊?還特意換身衣服化個妝。”
“我這段時間不是輪急診那兒去了嘛?昨兒就睡了仨小時。蓋蓋黑眼圈。”
這次的流感來勢洶洶,市里不少三甲醫院,達菲都售罄了,現在又出了規定,不讓輕易輸液,西醫急診那邊忙得昏天暗地,還討不了好,中醫急診也沒好到哪兒去,兩班倒人手都不夠。
同事瞅低頭一眼自己梳子上掉的那些頭髮,同樣也很是感慨:“現在網上不都說嘛,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向南星深表贊同地點點頭,打完了照面就走。
她還得先坐地鐵去三元橋那兒,再轉機場快線去機場。
本來向南星工作以後,向大夫想把家裡的車讓給她開的,不成想向南星試用期剛滿一年,就急吼吼考了執業資格證,有了證,就有資格申請醫生宿舍,當下她就搬宿舍住去了,不再住家裡。
宿舍一住就是三年多。
再者,她爸的車都是老古董了,特別燒油還特別不好開,還不如地鐵方便,向南星又是難得週末才回趟家,她爸的車她就沒要。
等向南星終於到了T3航站樓,已經是一個多小時之後。
冬春交替的季節,流感和霧霾的雙重夾擊下,從地鐵到機場,無不是戴著口罩,行色匆匆的路人。
向南星不僅自己戴了口罩,包裡還備著個新的。
看著大螢幕上即時更新的航班資訊,她等的AA187號航班已經入港,向南星真挺激動。
畢竟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一年多過去。
周圍接機的人,有的拿著名牌,有人拿著玫瑰,她倒好,拿著一口罩。
向南星站在欄杆外,眼看出口處的感應門開開合合,膚色各異的旅客陸陸續續走出,向南星也開始在這些人裡尋找熟悉的聲音。
終於,她等的人到了。
向南星趕緊朝對方揮手。
因向南星戴著口罩,那人的目光也在欄杆外搜尋了一輪,才確定了正揮著手的人確實是向南星,這才嘴邊揚起笑容,推著行李車一路小跑過來。
向南星快步迎上去。
順便把口罩摘了。
可她張開雙臂,正要給對方一個擁抱,對方卻是目光一定,隨即退後半步,又將她上下打量一下。
最終,目光又回到了向南星剛及肩的短髮上。
“謔,你怎麼把頭髮剪了?”
這是遲佳見到她的第一句評價。
*
向南星叫了輛滴滴,等車來的工夫,正好買兩杯星巴克。
遲佳回來一趟不容易,底特律轉芝加哥,再從芝加哥回北京。
遙想八年前去他們一夥人從杭州去烏鎮,她請大家喝杯星巴克還得掰著手指頭算錢,如今隨隨便便刷個手機就能買。
遲佳跟在後頭,喝著咖啡嘖嘖嘆:“別說,國內現在還真方便,哪兒都可以刷手機。”
“你不正好畢業回來了麼?不再走了吧?”
“不走了!感謝上帝讓我順利畢業,打死不再回美村了。”
向南星笑她:“你才出去幾年,就信上帝了?”
遲佳立馬改口:“感謝菩薩感謝菩薩!”
倆姑娘嚴肅對視一眼,都忍不住仰著頭笑了。
車很快到了。
遲佳的行李塞滿了整個後備箱,司機幫她們把行李放好,回到駕駛座,點了確認乘客上車,導航便自動報出了目的地。
向南星叫車時直接把終點定在了遲佳家,遲佳一聽,卻說:“我這兩天先住酒店吧。”
“幹嘛不回家住?”
遲佳自嘲地笑笑:“我媽還等著我和陳默一起回國,見完了親家,就直接把事辦了呢。”
“你倆分手的事,你還沒跟你媽說?”
“我哪敢?她花那麼多錢送我出去,要被她知道我連個男人都沒套牢,不得砍死我?”
趙伯言追遲佳那會兒,遲媽就特別中意趙伯言,尤其是在知道了趙伯言家做的是什麼生意之後。
對於遲佳拒絕趙伯言一事,她媽念叨了好幾年,遲佳後來和陳默在一起,經常給她媽洗腦,說牙醫收入多高,遲媽才勉強接受。
遲媽自己嫁了個一輩子沒出息的窮男人,就不希望女兒也重蹈覆轍。
可惜到頭來,遲佳辛辛苦苦追到的男人,也還是遲佳心灰意冷提的分手。
向南星作為在這件事上幫過倒忙的人,一時半會兒都不知該怎麼接話。
遲佳卻突然拍了下向南星的肩:“嗨!那事你還放在心上呢?我早放下啦。”
說不放在心上,那肯定是假的。
一年多前倆人見的那次面,向南星還記得遲佳抱著她哭的樣子。
後來遲佳和陳默又斷斷續續牽扯不清了一年,到頭來,遲佳獨自回國,為一切,徹底畫上句號:“這事誰都不怪,就怪他陳默不懂珍惜我。我現在要學歷有學歷,要樣貌有樣貌,找個比陳默強的,不是分分鐘的事兒?”
向南星看她長髮披肩,小腿疊著坐那兒喝咖啡——
遲佳確實比以前漂亮多了。
向南星特意給她帶的口罩,她也沒戴,說是戴了會花妝。
比以前更臭美了。
遲佳自己也說:“有時候想想,我確實該感謝他。要不是因為他,我這輩子也沒想過,我也能成海歸。”
說完不忘湊到向南星跟前,撩一撩她的長髮。
這嘚瑟樣,才是向南星熟悉的遲佳。向南星被她的發尾掃到,趕緊讓她打住:“行啦,夠美啦,別再撩啦。”
越不讓她撩,她撩得越起勁兒:“我回國前剛做的魚子醬護理。香吧?順吧?”
“司機師傅都開空氣淨化器了,你說呢?”
這兩年北京霧霾太重,很多車都裝了淨化器,向南星故意曲解司機的用意,倆姑娘間的氣氛也瞬間恢復了。
向南星逮著空說正緊的:“那你暫時住在阜立第一附屬附近的酒店?我下班還可以陪陪你。”
遲佳一邊回著她手機開機後,收到的資訊,一邊揚眉:“我還以為你已經打算嫁給工作了呢,竟然有時間陪我?”
“我也沒那麼忙啦。”
也不知遲佳突然劃到了什麼資訊,突然手上一頓,剛輕鬆下來的表情隨之又一緊。
向南星也正抱著手機,忙著搜尋阜立附近的酒店。遲佳突然嚴肅地看向她,她也沒發現。
遲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開口:“你知道嗎,我聽說商陸他……”
向南星劃著螢幕的手驀地懸停。
*
等向南星放下手機抬起頭,正對上遲佳欲言又止的目光。
向南星心裡一緊,卻促狹地笑了:“怎麼,你聽說他結婚了?”
遲佳一愣。
幾乎是有些誇張地否認道:“怎麼可能?他能跟誰結?跟他的科研成果結麼?”
這回向南星是真的笑了。
遲佳對商陸的評價永遠這麼到位。
可唇角勾起的弧度,不過一秒,又被斂去。
遲佳之前一直覺得,向南星比她看得開。
她跟陳默扯了這麼久,心思都耗盡了,才徹底分開,而向南星……
卻能和商陸分手得那麼平淡,所有人都始料不及。
“自從出了那件事之後,你倆就再沒見過了?”
向南星點點頭。
除了剛開始聽見“商陸”這個名字的那一刻,向南星還有點反應之外,如今再看向南星的表情……
大概真的放下了吧。
遲佳也就放心說了:“你知不知道他現在可牛了,他們團隊開發的那個什麼……AI精准篩查與輔助診斷項目,聽說富通醫療想全資拿下。”
“好事啊。”
向南星回得很平淡。
遲佳當然也知道這是天大的好事,富通醫療,是全球知名的醫療公司,多少人寧願放棄前期利潤也要求合作。
“可關鍵是,商陸開口就是60%的占股,我當時聽到這消息,還以為是誤傳。他這麼個科研高於一切,視金錢如糞土的人,怎麼突然轉性,要起價來這麼狠?”
“……”
“……”
“人都會變的吧。”
可為什麼向南星說這話時,自己都想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