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直到凌晨兩點,向南星都沒能睡著。
一來她當時喝醉在車上睡了很久,二來,身心都亢奮到了一定程度,確實需要時間來平復。更何況——
他就側睡在她身後,胳膊摟著她的腰。
他的呼吸均勻地呵在她頸側,向南星更睡不著了。
就著地燈的暈黃光線,向南星扭頭看一眼,他竟睡得這麼沉。
而她,作為一個幾個小時之後就得起床上班的人,卻徹夜難眠。
真想把他搖醒,陪自己熬夜。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向南星悄悄拿開他摟著她腰的手,躡手躡腳下了床,本是去廚房給自己倒杯水喝,端著剛倒滿的水杯,卻不知不覺地走向了客廳。
茶几上依舊很亂,依舊一堆檔,卻沒有了老爺那封信的蹤跡——究竟是她上回看錯了,還是他把姥爺的信收了起來?
反正她睡不著,公寓也不大,索性四處翻翻,看能不能找著那封信。
其實她一直想問商陸的,那封信她明明收在自己宿舍裡,他又是怎麼拿到的?
可她又擔心,這麼一問,塵封的糟糕回憶怕是又要冒出來徒增煩惱。
客廳裡沒找著,又去書房找。
一打開書房門,除了各式各樣的手辦,書桌上還摞著一堆文件。
向南星走到書桌邊,拿起最上頭那份檔,翻了翻,抖了抖——裡頭並沒有夾著什麼信紙,
向南星悻悻然將文件放下,這才意識到,即便公寓不大,但要找封信,依舊無異於大海撈針。
煩躁地撓了撓頭,算了。轉身就要往外走,卻是驀地一頓。
商陸就抱著胳膊,側臂倚在書房的門框上,帶著點兒睡意看她。
向南星心尖突地一跳。
他的聲音一片惺忪,確實沒睡醒:“夢遊呢?”
他這麼一說,向南星琢磨了一下要不自己乾脆就裝作夢遊蒙混過去,轉念一想還是放棄,乾脆不回答,沒事人似的朝門邊走去。
路過他時只丟下一句:“我睡不著,我想吃宵夜。”
他一揚眉,意思似乎是,她想吃宵夜,不是應該去廚房?來書房作甚?
可轉念一想,他又豁然開朗了似的,突然彎腰,打橫抱起她——
這回換做向南星三分詫異、七分不解了,下意識地還摟住他的頸項:“幹嘛?”
“你不是想要宵夜麼?”
他抱著她,頭也不回地往書房裡走,很快把她放到書桌上。
向南星未坐穩,手往後一撐,書桌上那摞文件被她撂倒,她卻再也顧不上了——
他吻住她,帶著欲望。
向南星終於恍悟過來,她說的宵夜,和他以為的宵夜,壓根就不是同一個意思……
*
吃完這頓“宵夜”,向南星這一晚是徹底不用睡了。
從書房到廚房,倒杯水的工夫都不想和她分開,他哪是要喂飽她?分明是要吃了她。
若不是她最後把他反鎖在洗手間外,怕是再折騰下去,天都快亮了——
她可是個白天要上班的人。
洗了個熱水澡,才終於緩過來。
向南星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眉梢眼角的疲憊,無不是縱欲帶來的惡果。
裹著浴巾出了洗手間,正見商陸手裡抱著疊衣服,朝她走來。
他怎麼還能一臉神清氣爽,半點不見倦怠?向南星真怕他還有精力繼續胡來,走到她面前的商陸卻直接把手裡的衣服展開,直接往她頭上套:“穿我的睡衣睡吧。你還能睡……”
回頭看眼牆上的掛鐘:“……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
向南星頓時只想厥過去。
他卻幫她套好了衣服。
他的衛衣,她穿著剛好遮到大腿。
就是袖子太長了,向南星甩了甩袖子,跟水袖似的。
他看著她,笑了下。
下一秒卻斂了眸,拿起她亂甩的袖子,把一封信交到她手裡。
向南星低頭一瞧,也瞬間沒了表情。
是姥爺的信。
“你剛才滿屋子亂翻,是在找這個吧?”
“……”
向南星沒抬頭看他,只在心理暗忖,他能不能別這麼聰明……
安靜了好幾秒,向南星的聲音帶著些遲滯:“信你看過了?”
“嗯。”
很簡短,簡短到教人辨不出情緒。
“姥爺信裡對你說了什麼?”
“你可以自己看。”
向南星卻搖搖頭,把信還給他。
繞過他,直接回臥室睡覺。
商陸也沒再說什麼。向南星睡下沒多久,他也上了床,向南星仰躺著看天花板,只餘光瞥見他朝她挪了挪,似要抱著她睡。
“這封信,我明明收在宿舍裡,你是怎麼拿到的?”
她終究還是問了。
商陸原本要摟住她腰的動作稍稍一頓,繼而又起,將她摟得更緊,唇點在她額角:“你答應搬過來和我一起住,我就告訴你。”
“……”向南星當即一個側身躲開,“想得美。”
她這麼突然一側身,被子都滑了下去,商陸幫她蓋好被子,又說:“我想去一趟墓園,把信燒給姥爺。”
告訴姥爺,他是真的,已經放下了……
在這個話題上,她從來不跟他強,聲音低了低,問他:“什麼時候去?”
“我過兩天得回一趟紐約,等我回來,你跟我一起去墓園?”
向南星想了想,點了點頭。
剛點下去的頭又定住。只因他接踵而來的下一句:“以外孫媳婦的身份?”
“滾。”
向南星扯過被子蒙住頭。
用實際行動告訴他:想得美……
*
向南星之前其實很怕他要離開北京。
最近卻突然變了,巴不得他趕緊走。
不是只有男人會精盡而亡的……
她補過生日那天,蔣方卓遲到,似乎就是因為s-lab那邊出了問題,看來商陸急著回紐約,也是因為這事。
向南星沒多過問,只在試圖在外網上查一查。可惜沒有任何關於s-lab的新消息傳出來。
反倒阜立出了醫鬧的新聞,近來頻頻見諸報端。
商陸回紐約的隔周,向南星照常上班,就被一群披著孝服的人堵在了大門外。
第一次見到這陣仗,向南星還挺怵,醫院門前,兩米長的白色橫幅攤在地上,上書“醫生無德,殺人償命”幾個黑字。七八個身著孝服的人坐在橫幅前,懷裡抱著一位中年女子的黑白照,花圈則擺放在兩旁。
醫院門前儼然成了靈堂,過往路人無不駐足圍觀,本想來阜立就醫的患者也都嚇得退避三舍。
這些人把醫院大門堵死,壓根不讓人進出,向南星只能繞道西側門進醫院,一進急診就發現,醫院大門口這麼一鬧,急診的患者出奇得少,中醫急診這邊還不是很明顯,平常門庭若市的西醫急診那邊尤其顯得空落。
關於醫院大門外堵門的那波人,消息一大早就已經傳開了:“聽說是心外的主任汪洋,病人死在手術臺上了,病人家屬就帶著一幫人跑阜立鬧事來了。”
又是這汪主任……
當年商陸姥爺,就是因為這汪主任的過度醫療而險些喪命,向南星雖對這汪主任的印象極差,但也就事論事:“患者覺得是醫生把人治死了,可以去申請醫療事故鑒定,在醫院門口設靈堂,這也太……”
同事趕緊做了個“噓”的手勢——
主任火急火燎地來了。
護士長招呼了一聲:“都去會議室。”
誰也不敢當著領導的面八卦,一個個收拾好表情,三三兩兩跟過去。
各部門都召開了臨時會議,說明了一下醫鬧的情況,雖然病人都被大門口的擺出陣仗的靈堂嚇跑了,但身為醫護人員不能亂。
但是小道消息永遠比會上領導的講話傳播得更快,聽說家屬代表已經在和院長談條件了,開了個天價——當然也沒人敢去證實。
但似乎,家屬代表和院方一直沒能談妥,醫院外的靈堂一擺就是一個星期,遲遲沒有要撤掉的跡象。這事員警出面都沒用,倒是混進來不知哪個平臺的新聞記者,跑進醫院來暗訪,被保安請了出去。
商陸不知從哪看到的新聞,還打電話讓她請假別上班。
可向南星怎麼會答應?
隔天就有護士找到她:“向大夫,有人找你。”
向南星心裡一驚。
難不成他又故技重施,突然跑回國給她驚嚇?
再一看時間,他上回來阜立給她送戒指,也差不多是中午這個時間點……
向南星坐在座位上沒動,聽護士補充道:“她說她叫鄒然,是你朋友。”
“……”
*
向南星一頭霧水地出了急診。
等在門口的人,背對著向南星,白色風衣配裸色高跟,一身乾淨俐落。
向南星作勢咳了一聲,對方回過頭來,還真是鄒然。
*
多少年沒見了,向南星總覺得面前的鄒然和記憶裡的學姐相比,還是有些不同的,眉眼間多了絲輕熟的魅力。
鄒然應該是打聽過阜立的上班時間,11點半來找向南星,本以為向南星正好剛開始午休,卻沒算到阜立的上班時間剛調整為夏令時,向南星得12點才能走。
最近醫院病人少,向南星索性讓鄒然進急診坐會兒。
可她倆從來不是朋友,真的對面而坐的那一刻,除了沉默再沒別的。
倒是外頭突然傳來一片混亂的動靜,向南星在急診待久了,一聽簾子外紛亂的腳步和輪子的滑動聲,就知道是有病人緊急送醫。
這點動靜也驚醒了鄒然似的,她看了看向南星,抱歉地笑了笑:“其實挺不好意思這樣唐突來找你的。”
她這麼客氣,向南星也只能硬著頭皮接過話題:“學姐,你找我是為了……”
鄒然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你知道富通醫療發了律師函給葉氏,要求s-lab全面停工麼?”
“……”向南星的表情一緊。
鄒然便看明白了:她並不知道這事。
鄒然的聲音隱約嚴肅了些:“富通醫療先我們一步註冊了深度學習的演算法模型專利,搞得現在s-lab很被動。”
“……”
“如果不是因為商陸最近一直被拴在國內,沒辦法回紐約,我們的進度肯定會比富通醫療快。可現在,我們不僅落後了人一大截,專利權還被他們搶了先。”
鄒然一席話,柔中帶著刺。尤其是一個“拴”字。鄒然說這個字時,目光是一瞬不瞬看著向南星的。
顯然鄒然覺得,把商陸拴在國內的人,是她……
向南星啞然地張了張嘴。
鄒然雖半個字都沒責怪她,但她怎麼聽怎麼覺得膈應,偏又找不到任何說辭反駁。
“我真的無意冒犯,但……”
鄒然語氣裡的猶豫,仿佛多不忍傷害向南星似的。
向南星吃不消她這套,明明是她找上門來,還這麼猶猶豫豫,不說重點。
“你想說什麼直說吧。”
向南星徹底冷了臉。不想和她繞圈子了。
鄒然卻依舊一副知心小姐姐的樣子:“現在是s-lab最緊要的關頭,別耽誤他,好麼?”
*
“什麼叫‘別耽誤他’?”
其實向南星更想說的是:關你什麼事?
鄒然看著她,就像在看一個極不懂事的小朋友。
向南星終於意識到對方段位太高,那她就好好扮演她的知心小姐姐吧,向南星索性兩手一攤,任性到底:“好,既然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那我現在就打電話給商陸,告訴他,我聽完學姐你這番話,覺得我確實不該耽誤他,讓他以後都別再來找我……”
鄒然趕緊按住向南星撥號的手,被向南星曲解了一般,眉宇間透著委屈:“你誤會了,我不是這意思。”
“……”
向南星冷淡地瞅了眼鄒然按在她腕上的手。
鄒然很快識趣地拿開了手,作勢抬腕看了眼手錶:“這樣吧,馬上12點了,我們先去吃飯,邊吃邊談?”
“我習慣吃食堂。”
向南星說完就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抱歉地對要起身跟過來的鄒然說:“不好意思,最近我們醫院嚴查院外人員,不允許院外人員在員工食堂用餐。”
向南星說完便拉開簾子出了急診室。
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學姐愛上哪吃上哪吃去,她並不打算奉陪。
鄒然坐在急診室裡,沒跟出來。
向南星更不可能等她,加快腳步就要朝出口走去——
走了不到三米卻又猛地被逼停。
急診手術室裡突然一陣騷亂,轉眼沖出一個一瘸一拐的男人,護士頭破血流地沖出來,尖叫著:“快叫保安!快!”
向南星被這聲尖叫驚回了神,才發現那男人手裡有把手術刀,應該是從手術室裡隨手拿的——
隨著被砸破頭的護士那聲尖叫,候診區裡所有人,全都嚇得直往出口湧去。
向南星腳步紛亂,剛要隨著人流往外跑,才想起鄒然還在她診室裡。
她剛要折回去,中醫急診對面的兒科急診,就有孩子跑出來看熱鬧。
那孩子幾乎是與拿著手術刀的男子迎面撞上,向南星趕緊把那孩子扯過來,蹲下去用身體護住那孩子。
不論是醫生還是患者,全都在慌亂地朝外湧,向南星死死抱著那孩子,不敢移動分毫,混亂中,向南星手臂被劃了一道,撕裂般的疼痛更加令腦子一片空白。直到被聞訊趕到的保安一把拽起,一路推搡出了急診。
在急診受傷的人,全被安排到了門診二樓。
和向南星一同被救出的那個孩子,在二樓被他媽媽找到,向南星由著護士包紮傷口,也起身四處尋找鄒然。
門診二樓人頭攢動,散落著各種驚魂未定的聲音,向南星只好站起來,沿著座椅一排一排地找。
各種聲音,一同混雜進向南星的耳朵——
剛才在急診鬧事的,就是醫鬧的家屬。
他沒能和醫院達成賠償一致,又在鬧事時受了傷,懷恨在心,才有了急診那一出。
只是可憐了個倒楣的急診醫生,被那瘋子抓著一同摔下了樓。
……
也不知道哪個消息更準確——
又有人說被醫鬧摔下樓的,並不是阜立的醫生,而是院外人員。只不過因為穿著白色的風衣,被那紅了眼的瘋子誤認為是醫生,給害了。
向南星原本匆忙的腳步,瞬間定住。
腦中早已一片空白。
只餘她在急診外初見鄒然的那一幕,白色風衣,裸色高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