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
“……”
見向南星呆立著沒動,遲佳笑她:“你不也爬不動了?”
遲佳話音剛落,402的房門砰地關上。
那只筋絡分明、乾淨修長的手,徹底消失在了門後。
向南星怔忪間回眸看向遲佳,眼裡的光早已七零八落。
直看得遲佳疑惑地皺眉:“怎麼了?”
莫非剛才那倆仲介也撞著她了?但撞一下也不至於委屈得快哭了吧?
遲佳還是滿腦子問號,向南星卻已斂了表情:“走吧。”
說完也不等遲佳,三步並作兩步地迅速上了樓。
路過門扉緊閉的402時,半刻都不停。
*
向南星有家裡的鑰匙,直接開門進屋,正看見向媽坐在沙發上焦急地等著,也不知在焦急些什麼。
向南星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向媽先是一怔,隨後才起身迎了過來:“回來啦?”
向大夫正在廚房裡忙著最後一道菜,聽到動靜也連忙探出個頭來。先是和向媽對了個眼色,向大夫才有些誇張地笑起來:“差最後一道菜就可以上桌了,你們先坐。”
向南星的視線在爹媽之間逡巡了一輪,不由沉下眉。
雖說她兩個月沒回家了,但她爸媽的反應未免也太……
異乎尋常了。
向南星丟下一句:“我去廚房拿碗筷。”就徑直進了廚房。
換做平常,她回家肯定能懶則懶,一點活都不幹,如今卻這麼積極,一進屋就要幫忙拿碗筷。向媽卻壓根沒在意這點——
向媽正忙著拉過遲佳來打聽,這倆姑娘進大院之後有沒有碰上什麼熟人。
而向南星,一進廚房,就站定在向大夫面前,抱起了雙臂,很嚴肅地喚了聲:“老爸。”
向大夫拿鍋鏟的手一抖,回過頭來:“怎、怎麼?”
“你跟我說實話。”
“……”
“你們是不是知道他回來,故意叫我回家吃飯的?”
“……”
“……”
向大夫半晌沒說話,只心虛地咽了口唾沫,向南星就明白了——
她爸真的太不會撒謊。
*
遲佳在向家待的這一天,感受盡了家庭的溫暖不說,向媽也沒閑著,一下午都在忙著把這段時間她幫遲佳物色工作的情況,一一回饋給遲佳。
向媽所在的西區醫院國際部待遇最好,但是要求也高。如今形勢不一樣了,遲佳這種海外鍍金的,反而不如醫院的幾所兄弟學校出來的人優勢大,好在國際部剛成立,新院區又在豐台那邊,比較遠,資深的都不願往這麼遠的新醫院調,國際部也因此在急招人,遲佳回國的時機趕得正好。
遲佳這頓飯吃得可算值了。
等吃完了晚飯,向南星藉口明天週一有早班,把遲佳領走時,遲佳還在感嘆:“真羡慕你家,我爸媽在家成天吵架,我在我那個家裡,真的一刻都不想多待。”
巧了,向南星今天也是一刻都不想在自己家裡多待。
“去喝兩杯?”
因向南星突然的提議,正下著樓的遲佳腳下一頓,回頭看幾級臺階之上的向南星:“你明天不是早班?”
“你就說陪不陪吧。”
向南星的臉隱在樓道的昏暗中,遲佳雖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聽得出她語氣裡的煩悶。
雖不知她這番煩悶源于什麼,遲佳依舊不容置喙地一凜神:“當然!捨命都陪。”
*
倆姑娘到的早,在工體酒過三巡之後,酒吧裡才漸漸熱鬧起來。
放眼望去,其他姑娘都是大冬天裡露胳膊溜腿的清涼打扮,她倆雖寄存了外套,但依舊是一身厚重冬裝,都不用擔心哪個眼瞎的會跑來搭訕。
遲佳看看向南星腳上的雪地靴,再看看人家姑娘腳下的恨天高,貼到向南星耳邊嚷:“下次要來這種地方之前,提前知會我一聲成麼?我起碼露個腰啊什麼的……”
向南星其實壓根沒聽清遲佳說什麼,DJ打碟的聲音太吵。
她哈哈一笑,和遲佳碰杯。
遲佳倒也會自娛自樂,沒有人和她搭訕,她就調戲酒保。
看來遲佳在國外沒少喝酒,從Gin Fizz點到Bloody Mary,還不忘給向南星點一杯Sex on the Beach。
再親手把這杯雞尾酒送到向南星手裡:“我對你的美好祝願都化在這杯酒裡了!”
向南星想到這杯酒的名字,懂了:“承你吉言。”
仰頭一口喝完。
*
三巡之後再三巡,姑娘終於成功把自己灌醉。
遲佳是真的喝懵了,向南星好歹還留了三分清醒,畢竟她還得負責把遲佳送回酒店。
現在這樣剛剛好,腦子混沌到可以忘掉一切煩惱,也不至於徹底失去了克制,賴在地上大哭一場。
而向南星沒有辦到的事情,遲佳替她辦到了——
遲佳醉到,真的就差賴在地上大哭。
當向南星艱難地把遲佳弄出MIX的大門,遲佳一個臺階漏跨了,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向南星拉都拉不起來。
清醒時那些滿不在乎都是騙人的,遲佳就這麼抱著欄杆在那兒喃喃。
MIX的保安對醉鬼早就見怪不怪,遠遠看了眼就繞開。只有向南星陪著遲佳,也坐在了臺階上。
外頭雖冷,但比酒吧裡清靜多了,遲佳這麼小聲說話,向南星也能聽見。
只是這時候,她寧願聽不見……
“所有人都說我精明,可我怎麼就覺得我那麼蠢呢?我跟著他去密西根,跟著他去實習,學我不喜歡的專業,做我不喜歡做的事,我就希望他回頭能看到我……”
“叫車回家吧。”
向南星不忍聽這些,摸出手機準備叫車,手機卻被遲佳一把奪了去。
“他都明明白白告訴我,讓我別煩他了,我還覺得是不是我太激進了,他其實還是喜歡我的……你說我是不是傻逼?”
遲佳湊過來問向南星。
像抱著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問向南星。
“……”
“……”
“這不怪你。”
向南星終於說。
可遲佳壓根不信,搖著頭,像哭又像笑:“我還趁機把他給睡了。這下好了,他賴不掉了吧……”
遲佳洋洋自得地說著,眼淚卻啪嗒啪嗒往下掉。
向南星慌亂地翻著包找紙巾,卻什麼也沒找著,只能用袖子幫遲佳擦眼淚。
誰能想到陳默對向南星說,他是喜歡遲佳的,只是因為這倆姑娘當時給他設套,陳默給自己找了這麼一臺階下。
向南星卻把陳默的話當了真。
向南星此刻回想起來,如果當初,自己沒有把這些錯誤的資訊告訴遲佳,遲佳是不是會早早地對陳默死心,也就不會有如今這些痛苦。
是她害遲佳變成現在這樣的。
遲佳卻從沒怪過她。
*
遲佳用向南星的袖子擦乾了眼淚,抬頭在玻璃幕牆上看到自己妝花了,頓時哭得比剛才還傷心:“我現在怎麼這麼醜……”
向南星連連拍著她的腦袋安慰:“你最美了最美了,你看保安都看你美,一個勁兒瞟你。”
遲佳扭頭看見保安正朝她們這邊張望,才終於顧及起形象,理一理頭髮,不哭了。
開始拍著胸脯自誇:“你看我多精,這招都能想到,我是不是特牛逼?”
向南星不知該如何回答。
遲佳其實也不需要誰給答案。
只是缺一個發洩:“這也證明他是喜歡我的吧,不然他怎麼睡得下去?”
“咱回家成麼?”
向南星再一次試圖從遲佳手裡拿過自己的手機,只想立即叫車。
遲佳卻揚手避開:“現在想想,我就一傻逼!徹頭徹尾的大傻逼!”
向南星低下了頭。
“他喜歡過你,未來還會喜歡很多人,但總之,不是我……”
遲佳笑著搖了搖頭,聲音漸漸低迷下去。
還能笑誰?
笑那個愚蠢至極的自己。
“……”
“不是我……”
遲佳笑著重複。
向南星倒寧願遲佳像剛才那樣不顧形象大哭一場。
也好過如今這般,尾音融化在這天寒地凍之中,卻是隱不去的淒涼。
*
遲佳還是不走,向南星也扛不走她,只能去外頭小攤兒,給遲佳買了瓶水。
擰開瓶蓋遞給遲佳,遲佳喝了兩口又嫌棄地還給向南星:“我要喝酒!”
說著已吸了吸鼻子,踉踉蹌蹌站起來,轉頭又往MIX走。
走兩步就要栽倒的架勢,向南星趕緊追過去:“你還喝啊?”
遲佳揮開向南星的攙扶,順手把向南星的手機拋還給向南星:“快給姐妹兒叫幾個男的來陪酒!咱穿這樣,酒吧裡現成的男的都不搭理咱!”
“我上哪給你叫去?”
遲佳壓根沒聽,已回到酒吧入口過安檢,只丟給向南星一句:“時間和新歡,你總得給一個我吧?”
說得還挺有道理。
向南星握著手機站在門口。
遲佳哭清醒了,準備回去再喝一輪,她卻愁了。
是她提議來喝酒的,喝興起了的卻遲佳。這大半夜的,誰能來幫她收拾這爛攤子?
想了想,打給趙伯言。
趙伯言沒接。
趙伯言這兩年長了點個頭,身高終於突破了177,還迷上了健身,確實沒大學那會兒那麼弱不禁風,可要他憑一己之力弄走一個喝瘋了的遲佳,還是有點難度。
向南星在通訊裡裡找了一圈,最終決定打給蔣方卓。
希望學長人在國內吧。
電話通了,向南星也沒多廢話,眼看遲佳已經排隊過了安檢,她得趕緊跟過去:“在不在北京?”
蔣方卓那邊的環境似乎特別安靜,沒有半點背景音,只有他的一把好嗓音:“怎麼了?”
“江湖救急。”
*
此時的蔣方卓,正在他位於東三環的公寓裡,招待商陸。
與其說是招待,不如說是找商陸幫忙。
蔣方卓在自己的公寓里弄了套智慧家居系統,大概是中病毒了,家裡亂了套。不是警報亂響,就是家電突然待機。
商陸的s-lab解散了,他現在是既缺人,又缺資金。蔣方卓本來約商陸到家,是打算邊喝咖啡,邊聊一聊商陸接下來的想法,沒成想咖啡機也不按程式列事,愁得蔣方卓連夜打智慧家居公司的投訴電話。
投訴電話一直忙線。
商陸咖啡沒喝著,一直在搗鼓蔣方卓家的這套智慧系統。
系統設定了許可權,商陸沒有辦法做重建,只能突破防火牆,直接把整個系統關了。
蔣方卓總算家恢復了正常。
蔣方卓終於可以安下心來,手動泡兩杯咖啡,犒勞一下商陸。
“我覺得你可以改行了,進軍智慧家居領域吧。”蔣方卓打趣。
“我在自己的領域都一塌糊塗。”商陸沒什麼表情。
“慢慢來,你才剛博士畢業,不可能一步登天的。有沒有想過和葉氏合作?”
蔣方卓剛把其中一杯遞給商陸,手機就響了。
*
蔣方卓很快結束了通話,再看向商陸的眼神,多少帶了絲深意。
可惜自討了沒趣。
商陸壓根沒打算開口問問,蔣方卓為什麼突然這樣看他——
該說的,蔣方卓自然會憋不住說出口。
果然:“向南星打給我的。”
“……”
“你不好奇她為什麼打給我?”
蔣方卓對這個問題似乎很感興趣,眉梢眼角藏著探究。
商陸卻是不鹹不淡的口吻:“並不。”
蔣方卓嘆了口氣。
他這學弟,不好琢磨啊……
“遲佳喝多了,在mix,”蔣方卓低眉一想,又補了一句,“她倆都喝多了。”
“所以你要去護送她們回家?”
蔣方卓點頭。
還在等商陸的反應。
在蔣方卓試探的目光之下,商陸看了看手錶,起身。
看來是打算和他一起去幫忙?
蔣方卓剛因這個念頭一揚眉,商陸起身卻說:“那你去吧,我改天再來找你。”
沒一會兒關門聲響起,商陸人已經走了。
蔣方卓還一直站在咖啡機前,有些沒反應過來。
*
向南星在吧台邊坐著,一邊陪遲佳繼續喝,一邊等蔣方卓的電話。
她讓蔣方卓到了酒吧門口給她來個電話,她再報具體位置——
遲佳真的太難穩住了,一會兒去舞池,一會兒去廁所,一會兒又回吧台。
時而說自己不能再喝了,時而又讓酒保:“給我來杯最烈的!”
蔣方卓怎麼還沒到?
向南星記得他就住東三環那塊兒,離工體並不遠……
煩得她直接接過酒保遞給遲佳的酒,仰頭一悶。
頓時火辣辣地嗆了喉,向南星皺起眉問酒保:“你這杯什麼?”
酒保挺無辜:“不是你說要最烈的酒嗎?”
*
Spirytus,70度的酒,果然夠勁兒,淺淺的一個杯底下去,向南星就不行了,沒一會兒就開始飄。
明明手撐著吧台,撫著額,身體卻好似在往上走。
響起的手機鈴聲好不容易把向南星勉強拽回,她接起電話來,卻壓根聽不清對方在說什麼。
而她在電話這邊,也一點聲音都沒出,只一個勁地傻笑。
*
蔣方卓好不容易在吧台這角落找到這倆醉鬼。
遲佳一見到他就撲了過來,酒氣和香水味撲面而來,熏得蔣方卓不得不眯了眯眼,側過頭去躲遲佳,才發現了另一個——
那個魔怔了似的,撐著腦袋坐在吧台邊傻笑的向南星。
蔣方卓從遲佳的桎梏中掙脫出半個身體,輕輕拍了拍向南星的臉:“怎麼回事?剛給我打電話不還好好的?”
“……”
蔣方卓雖185的個頭,但一手弄倆還是困難,把遲佳交給保安,蔣方卓才得以空出手來,把另一個不知道笑個什麼勁兒的傻缺弄上樓。
蔣方卓的車停得離mix有點遠,保安把遲佳送到門口,仁至義盡走了,到頭來蔣方卓還得一手弄倆。
這麼冷的天,他額上都泌了汗。
只希望這倆醉鬼能安生點,別再出什麼岔子。
卻事與願違——
向南星突然一把掙脫他:“我……自己走!”
“走什麼走?回來!”
蔣方卓還是第一次這麼大聲沖她說話。
向南星卻壓根沒聽,無謂地揮揮手:“我沒事兒!我給你……走個直線!”
語罷,真當著蔣方卓的面,當街表演起了走直線。
力證自己沒喝醉。
可這哪是在走直線?
分明是把平坦的水泥路面走成了平衡木。
眼看她走了兩步,就悶頭朝一側栽倒,蔣方卓手上還攙著個遲佳,急了。
本打算先把遲佳丟一旁,空出手去把那走直線的傻缺撈回來,遲佳的胳膊卻跟鐵鉗似地,鉗在他頸項。
而那邊的向南星,已然腳一崴,衝著水泥路面悶頭栽了下去。
“……”
“……”
也不知是蔣方卓先掰開了遲佳的胳膊,還是向南星那邊,先行被斜刺裡突然閃過的那道人影一把攬住。
蔣方卓驚魂未定,看著眼前這一幕足足三秒,才要笑不笑地回了神:“你不是已經回家了嗎?”
“……”
“……”
“路過。”
商陸低頭看看懷裡這個酒氣熏天的姑娘。
皺著眉掩住鼻。
*
向南星隔天醒來,人已經在遲佳住了倆星期的酒店裡。
遲佳也倒在一旁呼呼大睡。
頭痛欲裂。
向南星確認了遲佳無恙,側過身去準備繼續睡。
卻突然想到什麼,騰得坐直。
看一眼手錶——
已經10點多。
*
向南星揉著太陽穴坐在床頭,給院裡打電話。
她嗓子沙啞,聽聲音,估計都以為她生病了。
成功調了一天休,向南星鬆口氣。
今兒的狀態實在不適合上班,況且她現在這樣——
向南星掛了電話,把手機當鏡子照——從沒這麼難看過。
臉是腫的,眉骨處不知為何咧了一道口子,貼了創口貼。
昨晚……
應該是蔣方卓送她倆回來的吧?
可向南星徹底斷片,連自己什麼時候跟蔣方卓說過她倆住哪兒,都不記得了。
她臉上這傷,向南星隔著創口貼碰了碰,還挺疼。
該不會蔣方卓送她倆回來的時候,把她往地上摔了?
頭更痛,索性悶頭躺回去。
氣得直蹬被子。
也不知道在跟誰置氣。
遲佳都被蹬醒了,撐起半個身子看過來。一張臉比向南星還腫,半眯著眼:“咋了?大清早的……”
大清早?
向南星朝遲佳抬手腕示意一下時間:“浪費了一天調休。”
遲佳這時撇撇嘴,依舊一嘴酒氣,熏得她自己都直皺眉:“一天調休而已,至於心疼成這樣?”
“我攢假期,可是因為你說年底咱倆要一起去歐洲玩。”
遲佳愣三秒。
捂住心口栽倒。
*
說來慚愧,向南星長這麼大,都沒出過國。
她四年前辦的美簽,至今也沒用上,早過期了。
這回遲佳回國,倆人還好生商量著,年底去哪瀟灑一趟。
休了一天已經夠向南星心疼,第二天可不敢繼續休,眉骨的傷也顧不上,直接戴墨鏡去上班。
卻是掩耳盜鈴,到了急診一樣得摘了墨鏡。
一貫對患者脾氣出奇好的向大夫,看來今天情緒不佳,面對患者,變得和其他大夫一樣,公式化口吻,和她同在急診二室的隔壁桌同事,問她是不是生理期,氣色這麼差?
她都戴著口罩,同事還能看出她氣色差?
向南星擺擺手笑了笑,送走患者後,隨手翻新了電腦上的掛號表。
叫下一位患者進來。
翻新掛號表的下一刻,廣播裡傳來候診區的叫號聲——
“請97號患者商陸,到中醫內科急診2室就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