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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君問柳》第5章
【第五章】

謝問柳應了聲是,他走過去拿起那幅畫,只見上面畫得是一個身著尋常衣衫的青年,他的五官雖然算不上俊美絕倫,但是左眉間有一顆痣若隱若現,一笑甚是誘人。仔細看那種誘人又非媚態,而似是一種懶洋洋,又似是一種純真,混合起來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讓人看到他就像是不願移目。畫雖然簡單幾筆,卻極為傳神,顯然他的形像對亦裕來說刻骨銘心,呼之欲出。

謝問柳心中一陣泛酸,看到旁連寫著幾個端正的楷書:陸展亭,就脫口問:「這個陸展亭是誰?」

他原本衝動下開口,正後悔會不會因此惹惱了亦裕,誰知道隔了半晌亦裕輕輕地道:「陸展亭,小的時候被喻為南國第一神童,十歲就由德仁皇帝御筆欽點為狀元,十七歲就已經是南國皇室的太醫,很多人認為他是當朝第一才子,也有人認為他是南國第一神醫,還有很多人認為他不但是第一才子還是第一神醫......」

謝問柳再也不問什麼,迅速地將畫卷好,塞入懷中,跪別過亦裕,垂頭喪氣地出了皇宮大門,有氣無力爬上了新挑的一匹棗紅色戰馬,誰知戰馬欺生,一揚前蹄將他掀了下來,惹得眾侍衛一陣大笑。

謝問柳氣急,扶正了發冠再一次躍上馬背,那戰馬也傲氣,眼見謝問柳輕易地被自己掀了下來,馬術又差,於是揚蹄嘶喊,侍衛們幫著拉馬繩才算勉強制住它,但一路還是別彆扭扭,謝問柳根本騎著不爽。

他到了天山,見僥倖逃得一命的侍衛統領葛兒察正在山腳下重新佈置人手,一見謝問柳連忙上前參見。謝問柳已經從軍司處知道蘭都城的侍衛都歸自己統轄,於是拍了拍他的肩以示親熱,道:「有那人的消息了嗎?」

「還沒有,屬下辦事不力,請謝大人......」

「嗨!你不用見外,這麼一處大山,抓一個人就跟抓隻兔子似的,你讓我辦,也辦不到。」他看著面前這條通往山谷的窄路,自言自語道:「這處山谷四面是高山懸崖,一直都有人把守,難道他能插翅而飛?」他想起了什麼,轉頭問:「你前天曾經發現過線索?」

葛兒察介面道:「正是,前天我們一隊人馬在西山處發現了一個人的踪跡,於是立即命人包圍,我則趕回去禀報君上,按君上的吩咐絕不可傷了此人。於是我們只好用人包圍,一點點往上搜,可是奇了怪了,這個人突然消失的無影無踪。」

謝問柳與他說著已經走到西山近處,西山是山谷的最高端,兩人爬上這斜坡,再往上已經是巍峨大山,山壁猶如刀壁斧削,再無去路。此時春雪已經融盡,翠嵐高聳,雲罩秀峰,變幻靡常。上一次謝問柳就是在這裡失足滑下坡去,他是夜裡來夜裡去,都未曾仔細看過,沒想到景緻如此秀麗。

謝問柳一指坡的另一邊問道:「下面仔細搜過了?」

「仔細搜過好多遍了!」

謝問柳往上走了幾步,喃喃地道:「當真插翅飛了?」他苦笑了一下,心裡暗想,看來此人不但是才子神醫還會飛,想到亦裕前天心情頗佳,多半是因為得了此人消息。他想到此處,嘴裡一陣苦澀,正要回頭,突然發現地上有一顆金珠,他拿出一看正是北國宮女用於束髮金鍊上的串珠。他心中一陣訝異,但卻不動聲色,將之暗藏於手中。

他走到馬邊上的時候,突然轉身對葛兒察低聲道:「你好大的膽子,敢私放宮裡的女子進山!」

他這一說葛兒察嚇得臉色蒼白,亦裕的辣手是他今日剛剛親身經歷的。他一連幾個我,謝問柳拍了拍他的肩道:「我知道你不是一個怠忽職守的人,必定有苦衷,說出來我給你做主!」

一瞬間,葛兒察感動的熱淚盈眶,於是將那日情形大致說了一遍。那日葛兒察禀明了情形,得了聖旨出了御書房,沒過多久就碰到了一身勁裝的皇后莊之蝶。葛兒察雖然身為侍衛統領經常能見到皇后,但是身為漢女那份有別於北國的委婉端莊讓葛兒察驚豔之餘,心生欽慕。

他萬萬沒想到莊之蝶會懇求他幫個小忙,她和顏悅色地跟他說,春季狩獵會在即,她身為一個南國女子,不善打獵騎射,很怕在哪一天丟了皇上的顏面。她一直想找一個地方,學習一下騎射之術,但是苦於皇家狩獵期未到,按照北國的規矩,不得隨意圈禁一處地方玩樂。她聽說剛好葛兒察封鎖了一處山谷,想藉來練一下圍獵之術。

葛兒察原本也是萬萬不敢,無奈架不住皇后的軟語哀求,再加上他也聽說這名被追捕之人是一名普通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只要皇后不往西山去便萬無一失。不過是讓皇后在山谷裡玩一會兒,舉手之勞,以後有了皇后這個靠山,自己平步青雲也指日可待。只是他沒想到皇后養的一條愛犬突然跑進了西山,皇后心急如焚,連忙帶人上去找,後來狗找到了,皇后的興致似乎也沒有了,於是就匆匆回駕。只是臨走之前,輕描淡寫說了一句君上最見不得人怠忽職守,擅作主張,因此有些事還是不要說的好。葛兒察心頭一陣亂跳,眼望著皇后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

葛兒察雖然說得吞吞吐吐,半遮半掩,但是謝問柳心裡也推出了一個大概。他心裡暗暗吃驚,沒想到此事居然把皇后給捲了進來。他心裡暗想,莫非皇后想要藉此除掉情敵,但轉念一想,陸展亭肯無聲無息地跟著皇后走,想必是信得過她。看來再搜下去,這山谷裡也是蹦不出那個才子神醫來了,只是苦於自己如何交差。若是把皇后捅出去固然可以交差,可是君上脾氣再烈再爆,他也不會真把這個與他一起逃離南國,生死與共的皇后真的怎麼樣,到時候自己勢必成了出氣筒,就算僥倖能逃過君上這關,只怕也過不了皇后這一關。

謝問柳心裡胡思亂想著翻身上了馬,那匹馬又一揚前蹄將他狠狠地掀翻在地上。侍衛們一陣手忙腳亂將他扶了起來,葛兒察更是揚鞭就要抽打馬,謝問柳突然伸手攔住了他,哈哈笑道:「有辦法了,有辦法了!」他拍拍馬脖子說了聲多謝,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一輛牛拉的運糧車,駕著它往城裡趕去,沒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喊道:「傳我口令,全體官兵收隊回城!」

謝問柳進了宮求見莊之蝶,他是新一任的長侍郎,掌管著都城與皇宮的安危,求見皇后也是情理之事。當謝問柳看見一身素裝,娥眉淡掃的莊之蝶由宮女們扶著走進廳室,緩緩地坐到正上方的榻上,端起旁邊的描金白骨瓷碗淡淡地道:「你就是新一任的長侍郎謝問柳?」她雖然淡妝素描但卻更顯威儀,不苟言笑時更能令人望而生威。

謝問柳心裡也不禁抖了一下,但事到如今也只有硬著頭皮上了,應了聲是。莊之蝶微笑著吩咐坐,謝問柳抬眼剛想開口,卻見莊之蝶正慢條斯理用茶蓋撇著茶浮沫子,若有所思看著他。謝問柳本能地覺得一股壓力,這不同亦裕所給予的那種壓力,讓人戰戰兢兢,莊之蝶給人的壓力是令人窒息,覺得喘不過氣來。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此次君上能夠安全歸來,還多得於你的相助,你沒來之前,我就在想是何等英雄少年呢。」莊之蝶笑語盈盈。

謝問柳接著她的話,將話題引了過來,笑道:「回娘娘,其實救君上的另有其人,臣不敢冒領救駕之功。」他抬眼見莊之蝶面不改色,便接著道:「君上中了西域的奇毒,幸虧奴才在山谷中遇見了一名醫術高明之人,仰仗他的醫術才能將君上安全救回。」

莊之蝶抬起頭看著謝問柳微笑道:「是嗎?」

「是,君上讓我們四處追查此人,想必也是欣賞他的醫術!」謝問柳被她冷冷的目光一盯,只覺得額頭上不禁有細汗冒出,他大著膽子站起身來,走前幾步遞了一塊白帕子給莊之蝶,道:「奴才有一樣東西大膽進貢給娘娘。」

莊之蝶伸出纖長的手指接過那塊帕,翻開一看,不由眸子一動,笑道:「你的這個禮物確實不錯!」她合上帕子,微微挺起胸,淡淡地問: 「謝大人如此貼心,看來本宮將來依仗大人的地方很多。」

謝問柳跪道:「不敢......只是奴才實在找不到那位神醫,君上御下極嚴,奴才只怕沒命活著再替娘娘效勞。」

屋子裡沈默了片刻,莊之蝶方才淡淡地道:「謝大人的面相我看福壽長得很,不必多慮。明兒我看什麼時候有空,寫這兩個字賞你。」

謝問柳心中一鬆,一連給莊之蝶跪了好幾個頭,喜道:「娘娘是曠古第一聖妃,奴才的命活得長長的,好替娘娘多辦幾件事。」

莊之蝶輕笑了一聲,道:「是嗎?那就听我說個故事。」

謝問柳一愣,莊之蝶已經看著廳外隨風而飛的臘梅花悠然開口:「從前有一個女孩子被自己的父母送去一個大戶人家寄養,他們是巴望著那個女孩子將來能嫁進大戶人家,挑上一位顯貴的女婿......自古侯門深似海,那個女孩子其實住得很不快樂。沒有如她父母期望,女孩子認識的第一個男孩子是那戶人家家臣的兒子,他聰明絕頂,驚才絕艷,見過他的女子無人不傾倒。」

謝問柳隱隱約約聽出她說的是誰,他想過莊之蝶必定與陸展亭有淵源,卻沒想到如此之深,他有一點不安,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聽下去,可是莊之蝶接下來的話卻吸引住了他的注意。

「有一陣子,女孩子甚至期望將來能嫁於他,做個平常婦人。可是她很快認識了第二個男孩子,這個男孩子是這戶人家的寵兒,因此驕縱霸道,對人凶狠無禮。可是女孩子卻發現自己越來越多去關心第二個男孩子。因為她發現他是如此寂寞,所有人都在巴結他,卻沒有一個人對他付出真心。別人寂寞痛苦了可以落寞,他再寂寞痛苦都要扮出一副洋洋得意、春風滿面的樣子。女孩子總是看著他因為衝動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卻不願意承認他後悔了。」

「謝大人......」

謝問柳聽得呆呆地,忽然莊之蝶叫自己,猛然醒來,道:「奴、奴才在。」

「人總是要愛上給自己痛苦的人,對麼?」

謝問柳想了許久,才道:「奴才不知!」

莊之蝶微微一笑,道:「是啊,人有的時候自己做的事,回首起來都想不明白,何況讓別人看......在那個女孩子的眼裡,那個男孩子就像一個總是會誤入荊棘的動物,看著他受傷,又一人舔傷口。於是她就想去撥開荊棘,不要給男孩子受傷的機會。可是她卻發現,最後自己也是傷痕累累。而那個男孩子想要的卻是那份驚才絕艷、絕頂聰明。可那個女孩子是如此平凡,如此卑微......她後來覺得自己越來越累,她不怕去撥荊棘,不怕被刺傷,卻怕他匆匆而去,留下沒有一點憐惜的背影。」

她看了呆若木雞的謝問柳,微笑道:「也許那個女孩子很早的時候就應要知道,愛上一個荊棘裡的男子,她是否能承受不斷的傷口。」

她見謝問柳半天沒吭聲,便笑道:「謝大人莫非今天不用當值么?」

謝問柳慌亂的跪安,扶正自己的帽子匆匆離開皇后寢宮,他的背後是莊之蝶深深的吸氣,又長長的嘆氣。

謝問柳還沒到亦裕的書房,就看到有兩個侍衛奔來,道:「謝大人,君上震怒!他、他讓我們立刻押你去見他!」

他雖然知道亦裕必定氣急,但沒想到他是如此盛怒,亦裕原本清澈的眸子變得血紅,咬牙切齒地道:「謝問柳,是你讓侍衛們全數收隊的?」

謝問柳咽了一下唾沫,小聲道:「是!」

「是誰給你的權力?」

「當然是君、君上......」他答得更小聲了。

「什麼?」亦裕氣急。

「君上讓我統管蘭都城內的軍士,我才能讓他們回來。」謝問柳腦袋嗡嗡的,自己也不曉得說什麼好,他這話一出口,跪在另一邊的葛兒察都替他冒了一身的冷汗。

亦裕氣急反笑,道:「你是在說我識人不明,用錯了你?」

「不,不,不!」謝問柳慌忙搖手,道:「我的意思是,天山山谷四千士兵已經搜了快十天,每一寸都踏遍了,那陸展亭已經絕沒可能躲在哪裡。如果再繼續搜下去,純屬浪費兵力,所以我才當機立斷做出正確的判斷,將兵撤回。」

上書房一陣冷清,隔了一會兒才聽到亦裕冷冷地問:「謝問柳,你是在誇自己英明果斷,是不是?」

「臣、臣果斷英明,就是君上英明......」謝問柳越說聲音越小。

「好,我既然是一個英明的君上,自然判決也是英明的。」亦裕喊道:「來人哪,將謝問柳拖下去,打四十棍!」

謝問柳一聽,腿一軟,他雖然出身寒苦人家,可是父母四十餘才有了他,寶貝異常,從未捱過一根手指頭,如今四十棍打下去,只怕半年起不了床。他嚇得連求饒都不會了,倒是葛兒察硬著頭皮替他求了幾句。

誰知亦裕反而怒道:「給我打,就在外面院子裡打!」

謝問柳被按在上書房門外的院子裡,太監很快就拿來了兩根紅漆杖木,將謝問柳摁在長凳上。謝問柳拉長了脖子拼命扭頭看,只盼莊之蝶立刻現身,可卻始終未見她的身影。太監小聲說了一句得罪就拿起杖棍輪番狠狠擊在謝問柳的臀部上,只一二棍下去就打得謝問柳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十棍下來謝問柳連哼哼的力氣都沒了,才聽見一聲皇后娘娘到。

莊之蝶穿著銀絲的素裙走了進來,詫異地道:「這不是謝大人嗎?這是犯了何事?」

她走進上書房,柔聲道:「君上,你前陣子不是還誇過他為人忠厚,憨實可信嗎?」

亦裕掃了一眼耷拉腦袋的謝問柳哼了一聲,轉過頭去。莊之蝶又接著道:「說來這謝問柳也有救駕之功,我也還未賞過他,他還有多少板?」

葛兒察連忙道:「三十板!」

莊之蝶轉頭求道:「裕哥哥,這三十板就算我的賞賜,免了可好?」

亦裕不吭聲,但是不耐的揮了揮手。莊之蝶微笑著又走出了房門,走到謝問柳身旁道:「這三十板君上饒了你,以後可要記得仔細當差。」

謝問柳抬頭剛好看見莊之蝶似笑非笑的臉,忽然明白她是故意等自己挨了十棍才出來求情,這十棍與其說是亦裕打的,還不如說是莊之蝶打的。莊之蝶必定是教訓他,不要以為自己抓了她一點把柄,她就教訓不了自己。謝問柳忍著痛爬起來,跪了個頭,道:「臣謝過娘娘。」

葛兒察扶著謝問柳出去,謝問柳一動後面綻破的皮膚就生疼,他深吸了一口春天清新的空氣,裡頭夾雜著青草味,他抬頭看了看藍天白雲,長出了一口氣,道:「活著就是好。」

葛兒察抹著眼淚道:「小的知道大人這頓棍子是為我們捱的,什麼也不用說了,以後大人叫小的往東小的絕不會往西,大人差小的向西小的絕不向東,以後一切都聽大人的。」

謝問柳原本憂慮以自己的背景武藝無法收服這些北國貴族子弟,沒想到陰差陽錯得到了葛兒察的支持,他高興地拍拍葛兒察的肩。

謝問柳在家趴了三天,前來慰問的絡繹不絕,珍稀的創藥堆滿了他的房間。葛爾朗家也是請了最好的大夫來替他診治,謝問柳這幾日靜下心來一邊吃著天山甘甜馬奶葡萄,一邊翻著三國,只覺得這日子就這麼過下去就好了,只是偶爾有一點想亦裕。他雖然打了他,可是謝問柳總是對他恨不起來,每一次想恨,就會想起他第一眼見到亦裕時,他那雙發紅的雙眼,心裡的怒氣都化作了憐惜,不由又思念起亦裕來。

可他沒思念多久,第四天亦裕就讓人喊他去當值。謝問柳只好穿上官服,後臀雖然上了最好的藥,還是一挨著衣服,就火燒火燎的疼。謝問柳囓了一下牙,硬撐著一瘸一拐地來到上書房,卻見書房內還坐著一個白衣金冠、漢室裝扮的年青人,長眉鳳目,長相甚是英俊,只可惜臉色有一些蒼白,細瞧之下有一些病態,皮層極薄,底下的青筋清晰可見,謝問柳心想此人若是動怒,那副尊容必定猙獰得很。他坐在亦裕的對面侃侃而談,亦裕很專注地聽他的話,似乎對他也很禮遇。

年青人見謝問柳低頭哈腰進來,連忙笑問:「這位是?」

亦裕轉過頭淡淡地掃了謝問柳一眼,道:「不用去管他,楚天暮你繼續說。」

楚天暮猶疑了一下,道:「君上......」

「沒事,你說了,他也未必能聽懂。」亦裕拂了拂衣袖道。

楚天暮歉然地朝謝問柳點頭示意了一下,謝問柳跪下請安,但亦裕卻不再理他,謝問柳只好跪在那裡不吱聲。

「君上,這些有軍權的貴族都已年老,家族中凡是具有實力的子嗣也都在軍考中被我們清除,剩下的那些不過都是一紈絝子弟,不足為懼..... .」

亦裕微笑道:「你這一個連環計確實佈置得不錯,我原本該好好地賞你,只是礙於這計謀不能為人道。」

謝問柳聽得心頭狂跳,沒想到山谷裡的慘禍就是眼前這個看起來斯文的楚天暮設下的計,他們殺了想殺的人,再把這件事嫁禍於呼兒金家。他想到自己在谷內的凶險都是拜這個人所賜,不由心裡對這個人沒了好感。

「臣連累皇上遇險,實在是十惡不赦之罪......」

「誒,這是意外之事,豈是天暮你可以料到的。只不過我並不認為此事可以就此甘休了,既然障礙已除我們就該乘勝追擊,一舉收回所有的兵權,完成皇朝集權。」

「可是......瘦死的駱駝比馬肥,如果把他們逼反,聯合起來造反,再加上南邊的威脅,恐怕會外憂內患......」楚天暮忍不住伸出手抹了一下額頭,他的手同他的臉一樣有一些蒼白。

亦裕眼望著遠方,嘴角掛著若隱若現的微笑道:「你放心,我那位十哥這會兒還沒功夫找我的麻煩,想必他現在也正忙著同樣的事。所以我才要趁機將集權完成,要不等他真得來找我的麻煩,那我可就真得外憂內患了。」他見楚天暮還要再辯,就將手一抬,斬釘截鐵地道:「這事我已經決定了,北國不再分疆而治,所有的貴族都不可以私養軍隊,領土一例歸為國有,有貴族喜歡帶軍的,可以從軍,只要有實力,一樣可以做封疆大吏,只不過從今之後,北國唯才是用,不分貴賤!」

謝問柳聽得熱血沸騰,挺直了背,揮著拳頭興奮地道:「說得好!」他一激動衝口而出,抬頭才發現亦裕與楚天暮都是神色古怪地望著他。謝問柳眼見亦裕沈著臉,半垂著眼簾,又駭了一跳,不由打了一個嗝,趕緊悄悄地又貓下腰繼續趴著。

等楚天暮去了老久,亦裕才淡淡地道:「還不爬起來!」

謝問柳連忙應聲而起,他見亦裕望著窗外似乎滿懷心事,隔了一會兒,才聽他輕聲嘆道:「北國與南國完全不同,南國的要員貴族都住在都城,北國的大員都有各自的領土,要想杯酒釋兵權談何容易。」他站了起來,抽出那垂掛著的毛筆道:「更何況呼兒金一死,這些老狐狸個個小心戒備......」他轉頭看著謝問柳,片刻才微笑道:「你文不成武不就,就算你支援我,我需要你的支援,你又有什麼實力來支持呢?你到底擅長什麼呢?」

謝問柳只聽見亦裕說出需要他的支援,一瞬間血液又沸騰了,他想了一下,說了一聲君上你等著,就匆匆忙忙跑了出去,倒把亦裕愣在那裡。

謝問柳一口氣跑進老屋,將上好的黃豆拿出來,精挑細選泡好。亦裕問他擅長什麼,謝問柳第一想到的當然是磨豆腐,他也聽葛爾朗家下人說君上愛吃豆腐。可是偏偏豆腐又不是一刻就能做好,他熬了一個晚上,才將豆腐製作完工。眼看著這猶如羊脂玉似的嫩豆腐,他拔了一點院子裡新鮮的小蔥,洗淨切碎撒在上面,又灑了一點鹽,才將那盤豆腐放在食盒中匆匆忙忙趕回皇宮。等到趕到上書房,亦裕剛好要出去議事,他訝異地看著謝問柳滿頭大汗地從食盒取出一盤小蔥拌豆腐,只聽他結結巴巴說:「我爹爹媽媽都說我做豆腐的活,就算在南國也無人能比。」

亦裕沈默片刻,無言地搖了搖頭,嘆息了一聲與他擦身而過,只留下謝問柳一個人黯然地看著那盤豆腐在陽光下,閃爍著潔白細膩的光澤。

謝問柳一路悶悶不樂地甩著楊柳枝,忽然聽到別人喊了一聲謝大人,只見葛兒察手抱著花木走過來。

「你抱花木做什麼?」謝問柳問。

「大人,君上要召開一個國宴,所有的貴族都會被邀請......」

謝問柳心中一動,他聽亦裕說過杯酒釋兵權,想必就是喝一杯酒就把他們的兵權給交換了,他心中暗想有這麼便宜的事嗎?

剛走到皇宮的後院馬廊處,突然聽到一聲聲馬的嘶鳴聲,他踏進去一瞧,只見一個太監拼命地拉著一匹白色的老馬,一個刀斧手持刀站立在一旁。

「你要幹什麼!」謝問柳連忙走過去,大聲喝道,他自然認得這匹馬就是亦裕的愛馬歸雪,聽說是他從小自己養大的,一直是他的座騎。

「回謝大人的話,是君上令我們砍了這匹老馬!」

謝問柳大吃一驚,問:「這又是為什麼?」

太監喃喃地道:「這我也不懂,我只聽君上說英雄可以忍受戰死沙場,卻不能忍受在遲暮裡老病死去,是他吩咐要最快的刀斧手,要一刀送馬上路。」

謝問柳聽得心頭一陣狂跳,道:「得了,我知道另一種法子讓馬死得安樂,你交給我吧!」

太監猶豫了一下,謝問柳把臉一沉,道:「你是怎麼回事,怎麼不相信我嗎?」

太監嚇得連連稱不是,謝問柳從懷裡摸出一錠銀子丟給他,太監又是一陣歡喜,只好茫然地看著謝問柳將馬牽走。謝問柳翻身上馬,本以為歸雪做慣了禦騎,必定不屑於給自己騎,誰知道歸雪頗有靈性,對謝問柳很是親膩,路也走得極穩當,連謝問柳臀部的傷都一點沒觸及,弄得謝問柳大樂,他總算弄到了一匹順從的好馬,喜得連連拍著馬背道:「歸雪,你從今往後就跟我了!」

他一回府就被葛爾朗叫了去。亦裕是賞了他一套府邸,但是由於葛爾朗盛情挽留,又與呼科慶投緣,再加上他也懶得弄一群傭僕回家,就在葛爾朗家住了下來。

葛爾朗一見謝問柳就一把將他拉進屋,然後將門窗都關上,然後才回過頭低聲道:「你聽說國宴的事了嗎?」

謝問柳見他滿面的緊張,於是試探道:「你是說杯酒釋兵權?」

葛爾朗長吐一口氣,道:「你果然知道。」

謝問柳將帽子放在台上,坐在椅子上道:「有什麼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大大的問題!」葛爾朗嘆氣道:「我知道君上心急,可這也太操之過急。」

「我倒不覺得,那些貴族剛受到打擊,趁他們還沒恢復過來,乘勝追擊才是。」

「話是不錯,可是這些貴族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若是此次告病不來,你又能奈他如何,若是有的來,有的不來,你又該如何是好?就算要開鴻門宴,也要他們赴席才行。」

謝問柳愣住了,心裡暗想,對啊,杯酒釋兵權,也要人家來喝這杯酒才行。他晚上在床上翻來覆去,次日叫來了博野商量。自山谷之後,因謝問柳請求,葛爾朗很爽快地還了博野的自由身,還升任一名侍衛隊長。這讓博野越發對謝問柳忠心耿耿,言聽計從。

但是這偌大的難題也讓博野束手無策,如何讓這些貴族乖乖地來喝亦裕給的這杯釋兵權的酒呢。兩人正在傷腦筋,旁邊的老瘋子突然揮著手中的燒雞腿大喝道:「不能直面對敵,就需迂迴側面進攻!」

老瘋子自從立下奇功之後就在葛爾朗府好吃好喝地供養著,雖然謝問柳已經知道老瘋子是一個用兵奇才,是一柄利器,但無奈他腦筋不清不楚,瘋瘋顛顛,這柄利器沒有把手,握著一不小心很容易傷了自己,

所以只能供著觀賞。

謝問柳喃喃地道:「迂迴進攻?」他一瞥眼見自己書案上還堆著一些邀請函,心中一動,一拍桌子大喝道有了。

博野嚇了一跳,謝問柳拿過邀請函晃了晃,笑道:「把小狼栓了,還怕引不來老狼嗎?」

但是兩人隨即便想到,如果在此時相邀他們來都城赴宴,勢必會引起那些老奸巨滑貴族們的猜疑。這個計策看似容易,其實跟那杯酒釋兵權一樣要實行起來很困難。謝問柳在自己的屋子裡轉來轉去,心想除非找一個幫手,找誰呢,他不但要有號召力,還不會令人起疑。

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報有信到,謝問柳見是土拔家赤朱的來信,他拆開一看,大意是他很想念謝問柳這個兄弟,所以七日之後會陪同父親一起來參加國宴,順便來看看他這個兄弟。謝問柳將信往手裡一抓,笑道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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