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藍正霖（慎）

　藍正霖曾以為自己永遠不會動心。

　他出生於鄉下並不富裕的家庭，作為父母的獨子，從小就明白自己該承擔的責任，那是為人兒女該盡的義務，藍正霖從來認分，不喊苦。

　他也沒有令父母失望。

　長相出色，學業成績優異，從念書以來，沒掉出過年級前三名，也順利的取得市內一中的保送名額，那是藍正霖老家村內的頭一人，藍父藍母在兒子遠行前還特地花了一筆錢，置辦三天三夜的流水席來慶祝。

　雖然兒子待人一直是冷冷淡淡的，就連對父母也沒有尋常人家那樣的親暱，打小就獨立的不可思議，但與兒子的爭氣相比起來，他在脾氣上的古怪之處，對藍父藍母也沒有那麼重要了。

　橫豎，血緣親情是斷不了的。

　就這樣，藍正霖在十五歲那年背上行囊，獨自一人搭了兩個小時的火車，到市裡念書。

　市裡的一切都是如此不同。

　藍正霖與周遭同學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他適應的快，在剛開學時候被人嘲諷的“鄉巴佬”，只用了半年不到的時間，就蛻變成品學兼優，受人歡迎的“級草”。

　沒人知道的是，被排擠、孤立的那些日子，給藍正霖在認知上帶來多大的衝擊。

　也讓他立下要成為人上人的決心。

　契機來的很快。

　高二社團招新的時候，藍正霖作為活招牌，理所當然地負責起“門面”業務，只要他站在那裡，前來詢問的小學妹數量就比其他攤位多了一倍有餘。

　余馨就是其中一個。

　藍正霖到很久以後都還記得，瘦瘦高高的漂亮女孩，就算是穿著古板的校服也十分的賞心悅目。

　他一抬頭，就見余馨愣了愣。

　這反應對藍正霖來說並不是太稀奇的事情。

　“正霖。”

　“嗯？”

　“你覺得我們要收幾個人好？我覺得啊……”

　就在他轉頭聽同伴說話後，女孩像是立下什麼決心似的，長腿邁開跨大步走到他面前。

　恰好遮住了大半陽光。

　藍正霖抬眸。

　那張明豔嬌俏的臉上揚起燦爛的笑靨，是不輸給朝陽的耀眼。

　“學長你好，我叫余馨，我決定要加入吉他社！”

　從那天開始，余馨就總愛圍在他身邊轉。

　很多人還以為，余馨是他的女朋友，在否認了幾次不見效果後，藍正霖也懶得再費口舌，就任由大家誤會了。

　他知道余馨喜歡自己。

　坦白說，作為一個男性，對余馨這樣的女性說不欣賞是不可能的。

　余馨為人活潑大方，個性善良，家教良好，似乎不論和誰都能處的來，可待在藍正霖身邊的時候，人又顯得格外嬌羞，一雙美目裡，總是閃爍著滿滿的崇拜之意。

　照理，依余馨的條件，要喜歡上她並不是件太困難的事情，可藍正霖就是無法動心。

　他可以把余馨當妹妹，當朋友，卻無法對她產生任何男女間的情愫。

　藍正霖人生中的兩個目標，一個是要報答父母的養育之恩，另外一個就是要往上爬，不要再讓任何人瞧不起。

　至於感情，曾有個交好的朋友給他下了“無心無情”的四字註解。

　或許，他真的注定沒有這方面的緣分。

　所以藍正霖對余馨的示好始終視而不見，在他看來，正值花樣年華，身邊又不乏追求者的女孩，只要時間長了，自然就會明白過來然後死心了。

　沒想到，余馨遠比他以為的更為堅毅且執拗。

　大二那年，余馨再次成為他的學妹。

　兩人一年來聯繫有限，也就在最後入學面試的時候，余馨有來請求幫忙模擬面試。

　藍正霖怎麼也想不到，余馨會在入學那天，和自己告白。

　柔和的燈光下，十八歲的少女眼神堅定。

　藍正霖知道自己該拒絕的。

　為了余馨好。

　可是，他遲疑了。

　當藍正霖凝視著對方的眼睛，短短的幾秒鐘內，腦海裡卻閃過了許多事，有余馨殷實的家境，還有從認識余馨以來兩人相處間的點點滴滴……

　紛雜的思緒，到最後全化成一句“妳確定嗎？”。

　藍正霖不否認自己答應余馨的背後有很現實的考慮，但是，他是打算和余馨好好過的。

　原本。

　或者說，在見到余恬以前。

　藍正霖作夢也想不到，命運會給自己開一個如此大的玩笑。

　原來他不是不會動心，原來他的心跳也會有失控的一天，劇烈的，熾熱的，像是活生生的要跳出胸腔一樣。

　可是他動心的對象卻是妻子的妹妹，一個小自己十幾歲的小女孩。

　藍正霖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是在那陽光明媚的周末，余馨說要正式介紹自己和家人認識。

　藍正霖知道這是很重要的一場見面。

　為了留下一個好印象，他做足準備。

　可所有準備在見到那從父母身後飛奔過來的小小身影的那一刻，都成為過眼雲煙。

　藍正霖知道余馨有個十分疼愛的妹妹，卻沒想到，這個妹妹會成為自己一生的結，永遠跨不過的坎。

　當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伸出肉嘟嘟的手抓住姐姐的裙擺，張著一雙杏眸好奇又羞怯的看著他，甕聲甕氣的叫了聲“姐夫”時，在余家人的哄笑聲中，藍正霖就知道自己注定要一生淪陷。

　他不是沒想過要掙扎。

　可他做不到。

　藍正霖終於發現，自己做不來無所不能的英雄，感情更不是他說要想要就能要，想放棄就能放棄的。

　他只能盡全力的掩飾著。

　用繁忙的工作，用性愛時的沉默，用一切他所能利用的，來為自己扭曲卻日漸加深的愛作掩飾。

　後來，在一次和余恬的獨處中，事情還是失控了。

　余馨永遠不知道，她那天的及時出現，阻止了一場人倫悲劇的發生。

　從那以後，余恬開始和自己疏離。

　余馨不懂，藍正霖也不想她懂，說來可悲，這大概是他與余恬唯一的共識。

　不過，藍正霖從不後悔那次衝動。

　在余恬的戒心中，他退回最安全的位置，將全部心力投放到工作中，用以麻痺自己，自欺欺人。

　只除了一本相冊。

　夜深人靜在書房獨處時，那一張張偷拍來的照片，成了撫慰心靈最好的良藥。

　再然後……

　余馨懷孕。

　余馨跳樓。

　余恬失聲。

　余方正將余恬接走。

　這幾件事情的發生，中間似有一條線串起，藍正霖已經不願去想，也不願去猜。

　就這樣吧。

　他麻木的想著。

　余馨和孩子的離開，到底是帶走了他情感內的某一部分，讓他在變得膽小的同時發現了，自己不是不在乎，可也是真的不愛。

　所以痛苦，卻又覺得解脫。

　余恬的閃躲，他知道。

　余方正的恨意，他也知道。

　保持距離，對誰都好。

　可當那天黃好打了通電話來要他替他們去看看余恬時，藍正霖還是忍不住了。

　男人久違的再次體會到熱血沸騰的衝動，像是乾枯的水井重新承接雨露甘霖，洶湧的情感瞬間傾巢而出，湮沒理智，在他過神來後，只剩電話嘟嘟嘟的聲音迴盪在空曠的辦公室內。

　男人隨即抄起桌上的鑰匙，在秘書的呼喊聲中，腳步沒有半分遲疑。

　直到在余方正家門前，看到許久不見卻仍對他十分厭惡的余恬和那個以守護者的姿態站在余恬身邊充滿敵意的盯著他的少年時，藍正霖已經有種預感。

　自己見不得光的感情，將被徹底埋葬。

　大抵是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天的到來，當余方正拿著余馨的遺書和他替人洗黑錢的證據找上門來談條件時，藍正霖沒多做掙扎就同意了。

　結婚。

　娶一個不愛的人。

　不再和余恬見面。

　就這樣吧。

　了然無趣的一生，或許連贖罪都稱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