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雁渡關(4)
燕歸陪著顧荼慢悠悠的綴在隊伍最後面, 什麼也不說, 什麼也不問, 就等他自己慢慢平復心情。
等他們倆也完全進入雁渡關的城門, 只聽沉重的“吱呀”聲再次響起,那城門便再次緩緩閉合, 順便也將雪原上的風和雪都擋在身後。
雁渡關的城牆修得非常高, 頂端更是呈拱形向著中央延伸。即使並未完全閉合, 也起到了很好的遮蔽作用。所以一進雁渡關內, 就能明顯感到溫度上升了一些,即使有冷風再刮過皮膚的時候也不會感到難受。
從城門到將軍府的這段路上, 燕歸發現城東明顯要比城西顯得熱鬧一些, 城西的許多營房幾乎都是空置的, 只能偶爾看到一兩個士兵在活動。
而之後,夜睚所帶來的三千軍士也是被安置到了城西的營房中。
顧荼這會兒已經收拾好那些不平穩的心情, 將披風還給燕歸, 真誠的道過謝後便投入到自己的職責中去了。雖然隊伍的人不算多, 但也需要有人來分配和規劃才好。
整個隊伍中對雁渡關比較熟悉的就屬顧荼了, 讓他來辦正合適。
燕歸將披風收起,駕馬朝著隊伍前端的夜睚那邊趕去, 正好碰上顧老將軍在跟夜睚講營地的情況。
“馬廄、醫館、訓練場……這西營雖然許多年沒用過, 但該有的東西可是一點都不缺。”顧老將軍粗聲粗氣的指著面前的營房, 也不知道是先前的氣還沒消或是其他原因,看起來依舊有些不高興。連帶著對夜睚他們的態度也只是一般般,頗有些不以為意的感覺:“那小王爺你們就先住下吧, 老夫今天還要帶兵去河對岸巡視,就不再奉陪了。”
“老將軍走好。”夜睚倒是一臉平靜的點點頭,但燕歸還是從他眼底看到了一絲不悅。
他奉旨帶軍從王都前來,即使他不在乎什麼熱情款待,但按規矩一場接風宴還是應該有的。但如今看顧老將軍的樣子,乾脆是把這個程式給省略了,而且還等不及的要離開。
待到顧老將軍帶著雁渡關的守軍絕塵而去,夜睚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低聲說道:“他這是覺得我養尊處優慣了,成不了什麼大事,以為我來北境只是走個過場,所以乾脆懶得和我浪費時間呢。”
“難免的事情。”燕歸答應夜麟寒來北境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全部準備,其中當然也包括了因為資歷或其他原因而遭受冷遇。所以他面對如今的情況也很是坦然,順便還開解了夜睚兩句:“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雖然咱們算是初出茅廬,但只要卯足勁歷練上幾年,未必不能讓他們刮目相看。”
“是這麼個道理,但守將不肯配合我也是有些頭疼。”夜睚偏頭一想,嘴角也微微揚起,“也罷,俗話說船到橋頭自然直,總歸能想到辦法解決。趕了十幾天路,還是先稍作歇息吧。”
因為來北境之前,燕歸被安了個副將的身份,所以他的居所自然也和夜睚安排在了一個大院裡。
據夜睚說,城西軍營應該就是上任鎮北王的駐軍之地,後來鎮北王軍中戰死大半,剩下的士兵也大多因傷病或是其他原因無法再繼續從軍,所以城西就這麼閒置了下來。
走近大院,燕歸打量一番周圍,發現院裡的房子倒是修得不錯,就是打掃得不太徹底。有些角落裡面還能看到厚厚的灰塵和蛛網,一看就是收拾的時候沒怎麼上心。
這顧老將軍也是夠倔的,換了其他人就算心裡覺得夜睚是來走個過場,也必定會好好對待著不敢怠慢。哪裡會像現在這樣,敷衍都敷衍得這麼明顯,實在讓燕歸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幸好房間裡面還算是認真收拾過,要不然燕歸覺得夜睚可能真的要忍不住發火了。
阿狸這些侍女們手腳麻利的將房內重新整理一遍,將帶來的物件都在房內安置好。侍女們忙碌一番過後,整個房間顯得有人氣了許多,不再像剛進來時顯得那麼冷寂了。
雁渡關因為地處極北,此時又迎來一場大雪,所以天黑暗得也額外早些。
點上燈火,夜睚和燕歸在桌前剛坐下,便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清晰的“噠、噠”聲,好像是什麼在敲擊木頭的聲音。
夜睚起身去開門,只見一隻金翅鳥正停在臺階上啄門。
這只金翅鳥只有巴掌大小,羽毛卻極為亮眼,正是當時燕歸在內宗見過的那一隻。燕歸記得那時候夜睚讓這只金翅鳥給他帶了張小紙條,邀請他一同前往金麟王都。
燕歸還記得,十七曾經說過這種金翅鳥是通過血緣關係找人的。
那此時這只鳥從何處來就很容易猜到了——金麟王都,或者更準確一些,應該是從夜麟寒那裡來的。
夜睚俯身伸手,那只金翅鳥便很有靈性的跳上了他的手背,但動作卻有些歪歪斜斜。夜睚一皺眉,用另一隻手撥開金翅鳥發亮的羽毛,這才發現鳥腿根部有一處新鮮的血跡。
“這是箭傷。”夜睚看著那還在滲血的傷痕形狀,又觀察了一下血跡凝固的情況,“而且應該就是在雁渡關內受的傷,要不然血早就該凝固了。”
在雁渡關內受的箭傷,燕歸的神經突然緊繃了起來,問道:“會不會是誤傷?”
“也有可能,但是我必須先考慮最壞的情況。”夜睚臉上的神色複雜起來,“金翅鳥通常都是王族之間傳信所用,如果是
有人故意想射落金翅鳥的話,那就意味著他們想要獲取某些機密資訊。”
說完,夜睚從金翅鳥身上取下一張卷起的紙條。展開之後,夜睚輕聲念出了上面僅有的幾個字:“襲城、埋伏,皆內鬼通敵。”
襲城,即那次邊境小城被偽魔襲擊;埋伏,即他們在山谷前遇到的偽魔伏擊。
原本燕歸就奇怪,他們何時出發這件事為什麼會被偽魔知道?而且還能偽魔們還能有時間提前在山谷佈置埋伏?如果是有內鬼將消息提前透露給了偽魔,就能說的通了。
至於那次在邊境小城……
“你還記得那個棄城逃跑的城主吧?當時他混亂之中曾經說漏了嘴,說是得到了某人的應許才敢棄城的。”夜睚提醒道。
燕歸道:“我想起來了,後面他認出你的身份之後,卻再也不肯再提一個字。”
“不是不肯,是不敢。”夜睚道,“當時我就覺得這個他不敢提的人,應該身份不同尋常。再加上這回叔叔傳來的消息,說我們所中埋伏和那城主背後之人有關係,就更加能確定了。”
“所以這兩次,都是同一人與偽魔暗通款曲?”
“是,而且剛才我本來有件事情想跟你說。”夜睚伸手摸了一下金翅鳥腿上的傷痕,金色的眼眸變得有些暗,“我到了雁渡關後才覺得,比起顧家的軍隊,當年鎮北王燕家的將軍和士兵,是不是都死得太多了一點?”
燕歸下意識的握緊了手指。
確實如夜睚所說,城西十室九空的冷清樣子,只有到了雁渡關才能體會到,它與城東的樣子有多大差別。
“當年那場大戰中,顧家和燕家明明是一同與偽魔交戰,最後燕家幾乎全軍覆沒,而顧家卻得以留存半數以上的實力。這實在是很難讓我不去多想,難道那偽魔在戰場之上還會挑人殺不成?”
燕歸沉思片刻,冷靜道:“雖然有些蹊蹺,但這並不足以成為顧老將軍通敵證據。”
“我知道,這只是個猜測,但從現在開始多留意總歸是沒有錯的。”夜睚搖了搖頭,“就像我說過的一樣,有些事情必須以最壞的情況來做打算。”
話說到這裡,兩人都有些沉默。
如果這個猜測是真的,那他們所面對的情況會變得非常難辦。
到底燕家為何傷亡的如此慘重?如果說在此之前燕歸還覺得這是戰場殘酷,但在夜睚提出那個問題之後,他卻不得不再往另一個方向想。
這件事到底是不是另有隱情?
無法解開的問題在燕歸的腦海中不斷徘徊,讓他覺得有些焦躁不安。
從夜睚那裡出來之後,燕歸沒有馬上回自己的住處。
燕歸不喜歡自己被這類負面情緒控制,他本來想諮詢一下十七有什麼想法,畢竟十七曾經度過的時間和事情都比他多得多。但又馬上想起十七正在煉製出竅丹,怕是沒空來解答他的煩惱。
雁渡關外的大雪應該是停了,此時從半弧形的牆體外飄進的都是些細小的雪花,配上不那麼刺骨的冷風,反倒是讓焦躁的燕歸感到一絲舒適。
他漫無目的在城西營房瞎轉悠,心想著哪怕遇到一兩個當年燕家麾下的老兵,他也能去問上兩句打聽打聽當年的具體情形。
然而天不遂人願,天黑之後城西那些零星的士兵也都看不到了,想必是已經回屋歇著了。
走著走著,他看到前方有一處光亮。
那應該是城西營地中的醫館,因為醫館是時刻對外開放的,所以門前也投映出一大片暖黃色的光來。在寒冷和黑暗的晚上,這片看上去就很暖和的光源讓人看著就很想接近。
燕歸也是這麼覺得的,所以他幾乎是下意識的走了過去。
醫館內飄著一股藥材特有的味道,微苦中夾雜著一點不易察覺的清香,雖然聞起來有些奇怪卻意外的並不讓人討厭。整個醫館中叢刻只有一個人在,而且並不在正廳,而是在內室。
燕歸伸手撩開內室的簾幕,看見了沈雲辭坐在桌前的身影。
沈雲辭的側臉在暖色燈火下顯得有些朦朧,被發帶隨意束起的長髮被搭在右肩上,露出一小截修長白皙的頸。但當燕歸看到他那雙眼睛的時候,什麼溫和、柔軟之類的詞瞬間就被拋到一邊去了。
桌上放著一張圖紙,沈雲辭的手壓在圖紙之上,一雙清冷璀璨的眼中,此時卻盛滿了鋒芒和亮光。
仿佛看到了獵物的猛獸一般閃著危險的光。
燕歸不自覺的被這種亮光吸引,往前兩步才看清楚,桌上的那張圖紙是一張地圖,而沈雲辭指尖用力壓住的地方露出幾個黑色的字來。
雖然被遮住了一部分,但燕歸連蒙帶猜還是認出來了。
——魔界間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