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安彥明神情恍惚地看著安藝,眼眶濕潤。
他這輩子做的最驕傲自豪的一件事,就是把安藝培養得如此出色。
深深地吐出一口氣後,他偏頭看向宋文羲,眼底深處的不甘與憤恨逐漸消散,“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這些年,宋文羲欺他、辱他,而他,也終於等到了對方自食惡果的下場,“所以,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宋文羲神情陰冷,但他心裡非常清楚,在掌門佔領了道德制高點時,他將無反擊之力。
可偏偏,他不能這麼束手就擒。
瞳孔微縮間,他忍不住對著一眾弟子輕喝,“還不動手?等我倒了,難道掌門會放過你們嗎?”
這句話太有威脅力,本躊躇猶豫的弟子們頓時拋開了所有的顧忌,向著安彥明與掌門而去。
而其他弟子,見到了這一切,個個踴躍向前,雙方頓時扭打到了一起。
整個大殿變得喧鬧雜亂。
老者見狀,袖間拍出一道金黃色的符籙,他手指微動,口念咒語,符籙瞬間放大,飛到大殿的頂部,隨後數道金黃色的光線從四面八方將整個大殿籠罩。
同時,他氣沉丹田,怒道,“你們這一個個的,究竟想幹什麼?造反嗎?這些年玄門教你們的,都喂了狗,是嗎?”
打鬥的聲音漸小。
老者心知肚明裡頭有一半宋文羲的人,不安撫他們,今日恐怕無法收場。
雖心不甘情不願,但他繼續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只要願意束手就擒,我以掌門的身份允諾你們,一定保你們無恙。但若是一意孤行,就別怪我清理門戶了。”
這承諾撫平了不少弟子內心的擔憂,陸陸續續,不少人放棄了抵抗,有一就有二,很快,整個場面就被控制了下來。
而仍在頑強抵抗的那些弟子,仍做著激烈的抗爭。
猛然,人群中爆發出了一陣喧嘩,“宋長老跑了。”
宋文羲對於今日的處境,心裡如明鏡般。
打從一開始,他就沒準備與掌門正面對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留住性命,他總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沒看那安彥明也是如此麼。
幾乎是在雙方開打的瞬間,他就離開了大殿。
安彥明面色大變,他捂著胸口,想要追上去。
安藝連忙拉住安彥明,對他搖了搖頭,“爸,你的身體虧空太多,狀態更是萎靡。就算追上去了,也不是他的對手,讓我來吧。”
她的話說的堅決,“你放心,我不會讓他活下去。”
安彥明有些擔心,但瞧著女兒堅定的神情,只好作罷,“宋文羲極其擅長陣法,你要小心。”
正在兩人說話間,掌門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方才我在大殿施了符籙,一旦有人逃離,他離開的痕跡會很明顯,沿著那個方向追,就能找到。”
安藝柔和地點頭,而後,她便腳步匆匆地轉身離開。
人群中,毫無存在感的明曜,同樣悄無聲息地離開。
見安藝的背影消失在眼底,安彥明握拳抵唇輕咳了好幾聲,五臟六腑火辣辣的,但他毫不介意,只扯著笑意看向老者,“師傅,謝謝你願意幫我。”
當初,他離開時,早就有了主意。
他既要避開宋文羲的眼線,找到靠譜玄門弟子聯絡內門,又要讓宋文羲的眼線,發現他改動陣法,從而光明正大地出現在玄門。
其間的艱辛與困難,難以令人想像。
但幸好這一回,連老天爺都站在他這邊,不僅僅成功給師傅傳了話,還布下了這麼精密的局。
老者緩緩搖頭,“你還是太激進了,但凡宋文羲對你起了殺心,你的性命哪裡會留到現在?或者說,你更該感謝的是安藝才是。”
他雖然通過密道,悄悄地見過安彥明,但他們兩人的計畫,總有紕漏之處。
如果不是安藝找到了替身假扮譚譚,如果不是安藝捏著部分長老的辛秘,如果不是安藝把自己的修為提升到了第五層,如果不是安藝說通了邱三……
一切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安彥明突然想起那晚在地牢內,從天而降的安藝,頓時沉默了。
事到如今,他還沒弄明白,安藝究竟是怎麼辦成這些事情的。
不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不想過多的探究。
“不管怎麼說,沒有師傅你的配合,就沒有今天。”
安彥明是非常感謝師傅的。
老者眼睛突然紅了,向來嚴厲的他突然泣不成聲,“這些都怪我,怪我啊。當初我不應該包庇譚譚,應該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你和你的家人就不會受這麼多的苦,我只是在盡可能的補償你。”
這番話,他憋在心裡二十多年,像沉甸甸的大石般,壓得他喘不過氣。
現如今,說出來,什麼都好了。
沒有孩子的安彥明,可能會不理解師傅的所作所為,但作為兩個孩子的父親,他能夠明白那種深深的無奈,情不自禁地握著師傅的雙手,說出了心裡話,“我從來都沒有怪過你。”
他的本事都是師傅教的,他的命也是師傅保住的。
不能因為這些就抹殺師傅的功勞。
老者不停地點頭,看他的神情,也能猜出心裡有多酸澀。
突然,他遲疑地開口問道,“我把玄門的掌門之位傳給你好不好?”
安彥明拒絕,“師傅,你知道的,我從來都沒有覬覦過玄門的掌門之位。以前沒有,現在更不會有。而且我的年紀也大了,我現在只想好好陪伴在蘇素母子三人身旁,盡其所能,彌補這些年我的愧疚。”
老者眼神黯淡,“經過這番鬧騰,日後勢必要進行大清洗,玄門一定會元氣大傷。我的時日不多,也找不到可以讓我信任的人。”停頓了片刻,他整張臉又亮了起來,“安藝,我把掌門之位傳給安藝,你看怎麼樣?”
雖然安藝玄經第五層的修為是假的,但安藝的天賦,是他這些年來見過的最出色的。
“什麼叫做時日不多了?”
安彥明忍不住上下打量老者,可瞧不出任何的端倪,“說啊,師傅你的身體究竟怎麼了?”
老者苦笑,忍不住回憶當年,“當初,譚譚做的事被我發現後,我一直在私底下調查原因,後來順蔓摸瓜查到了宋文羲,但譚譚對他情根深種,我……不忍心讓譚譚傷心,所以一直就放縱著。但我沒想到,他竟然那麼喪心病狂,對譚譚動手,導致譚譚香消玉殞。”說到最後,他的聲音中帶著濃濃的哽咽,“甚至,對我下了毒藥。我要靠著他每個月給的解藥繼續活下去,其實我早就不想活了,要不是我怕玄門被他糟蹋的烏煙瘴氣,哪裡能撐得了這麼多年。”
可他手裡的權力還是一點一點被蠶食,如果不是安彥明突然又有了消息,老者自己都不知道未來他的下場會是怎樣?
“彥明,我終於有臉面對玄門的各位祖先了。”
安彥明瞧見老者滿臉的死寂,心跳如雷,他勸道,“你一定不會有事的。我讓安藝去逼問宋文羲,一定能拿來解藥。”
老者苦笑不說話。
他真的不想活了,活著好累。
這些年,就盼著能夠有長眠的時候。
“不用再說了。”他拍了拍安彥明的肩膀,“我把掌門之位交給安藝好不好?”
如今,他只想找一個能夠將玄門發揚光大的人。
安彥明頭顱低垂,不敢看向老者的眼睛,“師傅,我的女兒我瞭解,她不會的,而且她也不喜歡這樣的生活。”
做人總要自私一點,因為玄門的緣故,他們全家的生活顛沛流離,所以,安彥明只想踏踏實實過日子。
老者喟歎一口氣,他眉眼染著失望之色,向來挺直的後背,一下子變得佝僂。
*
安藝與明曜走出大殿,哪裡還有宋文羲的身影。
正要按照掌門的方法找宋文羲的蹤跡,明曜卻抬手打斷了安藝的動作,他摟著安藝,雙腳輕點,飛快地向某一個方向而去。
不多久,便瞧見了狼狽逃竄的宋文羲。
宋文羲似有察覺,他下意識地回頭,瞧見安藝與明曜並排而立的身姿,瞳孔驟縮,驚駭的開口問道,“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安藝目光如炬,臉上帶著冷冽,“為什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有臉問得出口?你害得我和媽媽、哥哥分離多年,害得爸爸抑鬱寡歡,甚至還殘害我親人的性命,你覺得我為什麼會在這裡?這一筆賬,今天咱們要來好好的清算。”
不僅如此,上輩子她為什麼會無故出車禍,除了宋文羲這喪心病狂的畜生還有誰?
當清算二字落下時,安藝雙手姿勢變幻,山間無數道光線彙聚在她的瞳孔,凝聚成一道又一道的印記。
宋文羲感受到強烈的波動,他駭然地抬頭看向天空,驚慌失措道,“你怎麼可能指揮大陣?”
守護了玄門數個朝代的大陣,不是普通陣法可以比擬的,宋文羲頭皮發麻,驚駭道,“你究竟想要幹什麼?”
安藝冷笑,“你忘記了,我爸爸動了陣法。當然,想給你看的地方被你發現了,至於不能讓你看的,自然你察覺不了。今日我要用玄門大陣,讓你自食其果。”
也是因為安彥明動了部分陣法的緣故,安藝操控陣法才更得心應手。
她等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了。
宋文羲這才明白,師傅藏藏掖掖不把大陣的催動方法告訴他,卻無保留地給了安彥明。
眼下安藝才能利用大陣來對付他。
頓時,他嫉妒得眼睛都紅了。
“安藝,咱們好好商量。你想要什麼,我都會滿足你,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對你家裡人動手了,怎麼樣?不不,我去道歉,我去跪著道歉。”
安藝壓根沒有搭理他,她單手結印,晴朗的天空頓時烏雲密佈,雷聲轟鳴。
手指揮動間,一道道天雷向著宋文羲的方向射去。
“這是我替爸爸打的。”
“這是我替媽媽打的。”
“這是我替哥哥打的。”
“這是我替自己打的。”
安藝下手並不留情,每一道攻擊都很准,轟鳴的雷電很快將宋文羲打的皮焦肉燥。
空氣中甚至彌漫著一股焦味。
宋文羲不是沒有抵抗之力,只是在強大的陣法加持下,安藝的攻擊,他根本躲閃不了。
眼下,他噴出一口鮮血,靠在樹根旁,充滿恨意的眼神落在安藝臉上,不多久,他就沒了氣息。
安藝在旁佇立了好一會兒,才向前探了探宋文羲的鼻息,見他真的死透了,疲憊傳遍了全身,喃喃地開口道,“他終於死了。”
這輩子,她幾乎籠罩在宋文羲的陰影中。
眼下他死得這麼容易,還有些不可置信。
明曜嫌棄地看了一眼宋文羲的屍體,“時間不早了,我丈母娘還在醫院等著看首播呢,別把她急壞了。”
安藝聽著明曜的聲音,她忍不住伸手抱住對方,泣不成聲,“明曜,謝謝,真的謝謝你。”
如果沒有明曜,今天的結局一定是另外一個場面,依靠著她和爸爸,還有掌門,根本翻不出風浪。
畢竟,靠著明曜,她才見到了爸爸,知道了他的部署,她才準備了那麼多有力的證據,她才能說動邱三。
所有的所有,都是明曜的功勞。
明曜只感覺襯衫濕了一片,他不停地撫摸著安藝的後背,無奈極了,“你這眼淚,又叫我打臉了,說好的,不讓你哭了。”
他低下頭,瞧見安藝淚眼婆娑的模樣,低頭一一把淚水吻去,態度虔誠而又真摯,“現在人都死了,不應該笑麼?”
安藝聽到他這話,果真破涕為笑。
她又緊緊抱著明曜,不知為何,在這一刻,心無比的安定,“有你真好。”
即便天塌了,還有明曜幫她撐著。
明曜雙手捧著她的臉,“那當然,否則要我做什麼用?現在你最大的困擾也解決了,以後就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用再提心吊膽。”
說完,他如蜻蜓點水般偷了一個香吻,“這就算給我的獎勵。”
安藝臉頰浮出一抹酡紅,猶豫片刻,她墊起腳尖,冰涼的唇觸碰在一起,兩人都像是被電流擊過似的,有些顫,又有些麻。
明曜的呼吸聲重了不少,即便沒有親吻的經歷,但他依舊憑藉著本能,索取更多。
遠方傳來了響動聲,安藝瞬間回神,她推開明曜,瞧見明曜委委屈屈的模樣,不由得樂了。
她牽著明曜的手,再也不看宋文羲,“走吧,和你老丈人打聲招呼,然後陪丈母娘看電視去。”
明曜仍回味在那銷魂的滋味中,他的右手無意識地握了握,可等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些什麼,呼吸聲頓時又加重了。
他嘟囔,“等你到了法定年齡,咱們結婚得了。”
山風太大,安藝沒有聽清,她抬眸看向身旁的明曜,眼神明亮,“你剛剛說什麼?”
女朋友還那麼小,明曜哪裡能把自己禽獸的想法說出來,他回道,“沒什麼。”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這世道,太艱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