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二章三九天朔風勁且哀紅籮炭煙塵輕並暖
外頭的天已經越來越冷了。
眼下已到隆冬季節,外頭滴水成冰,北風朔朔,裹挾著宮中的重重怨氣,呼號著卷上雲霄。
這樣冷的天,永巷這裡能有什麼地龍、暖爐之類的呢?嬤嬤們的屋子尚還好一點,還點著盆炭火取暖,底下女官們,自然也就只有一個熬字。
嫮宜才堪堪將養了一日,如今尚且下不得床,只是她似乎也無甚要出去看看的念頭,半昏半睡,神色平淡如古井。
她是畏寒的性子,只是此時,心早就將身體凍住,她裹在被子裡,裡頭有個柳嬤嬤拿來的湯婆子,雖還有些微熱氣,也不過杯水車薪而已。
柳嬤嬤進來了幾次,給她端飯來,她就照吃,給她端藥來,她就照喝,見湯婆子冷了,又拿出來給她換了熱的,嫮宜也乖乖讓換。看著似乎乖順的很,並無異樣,柳嬤嬤卻覺更心驚。
太靜了。
床上的人太靜了。
連眼神都是靜的,似乎什麼都不能再激起一絲波瀾。
只是她是局外人,中間又夾著一個竹幽,到底不能深勸,只道讓嫮宜想開些。
嫮宜雖笑著應了,那笑卻都只浮在表面上,那種病骨支離的憔悴,似乎已經徹底擊倒她。
柳嬤嬤還要說什麼,卻突然聽見外頭有人扣了扣門。
這叩門聲有規律地響了三聲,聲音也很輕,不像永巷那些粗魯的嬤嬤們做的事。
柳嬤嬤望了嫮宜一眼,見她毫無反應,便邊過去開門,邊揚聲道:“哪位?”
怕風灌進來,門也只開了半邊,一個身姿娉婷的藍衣女子摘下斗篷,溫婉而笑。
柳嬤嬤吃了一驚,正要行禮,已被她制住,笑道:“嬤嬤快別多禮。我只是來看看我這可憐的妹妹。”
說著也不等人請,自己就從柳嬤嬤旁邊進了門,見這屋子簡陋至此,都不由大吃一驚,走到床邊嘆道:“方妹妹受苦了。”
嫮宜剛喝了藥,此時腦子昏昏沉沉,模糊見到床邊一個人,定了定神,才發現床邊居然是許蘭舟!
她眼神凝住,急劇喘息了幾聲,才冷笑道:“這兩天是什麼好日子?這麼多稀客來訪?!”
許蘭舟微微一笑,舉著手邊一個籃子,不疾不徐道:“方妹妹可別錯怪我,天氣冷了,我想妹妹在永巷必定日子難過,想著送些上好的紅籮炭來。 ”
許蘭舟一邊說話,一邊解下斗篷,將手中籃子放在桌上。卻不料這屋子實在是冷,斗篷剛解下,就生生打了個寒顫。
嫮宜伸手在自己腿上一掐,用疼痛強迫自己振作些精神來,才淡淡道:“嬤嬤,煩你把這炭點起來,然後就留我們二人說會兒話罷。”
柳嬤嬤見她二人情狀,知道這二人必又有故事,在爐子裡點了許蘭舟帶來的炭,就悄無聲息出去了。
許蘭舟自己在屋中那唯一一張凳子上坐了,又感嘆道:“妹妹受苦了。”
嫮宜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呵了一聲,才道:“拜採女所賜。既在草原上已撕破臉,這裡又沒第三個人,採女就不用擺出這副姐妹情深的樣子來了罷,沒的讓人噁心。”
許蘭舟一滯,苦笑道:“方女官既都已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瞞的了。只是女官既然厭惡我至此,就不怕我在這炭中做什麼手腳嗎?”
嫮宜望著她潔白的側臉,看起來再溫婉端莊不過。直看得她終於扭過臉去,方毫不在意地嗤道:“所以我不是拉著採女一起麼。反正我早存死志,能有採女地底相陪,想必不寂寞。”
嫮宜句句如刀,毫不留情面,許蘭舟卻並不覺臉上掛不住,反而大笑起來,笑得趴在桌上,紅籮炭燃起的縷縷輕煙送到她鼻尖,她被煙霧繚繞,帶著些似要燃盡一切的癲狂:“正如我意。”
屋子裡一時只剩下許蘭舟的笑聲,等她終於笑夠了,才又恢復以往溫柔模樣,重新替自己披上斗篷:“炭已送到,我不便久留,這就告辭了,改日再來看妹妹。”
她似真的只是念及以往情分,來送個炭火就走了,別的一句也沒多說。
房門發出輕輕一響,稀客就這麼匆匆來了又匆匆走了,旋即只剩下一室寂靜,好像從未有人來過。
暖爐里香煙渺渺,嫮宜看著桌上炭火,並不說話,許久之後,終於復又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