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親愛的陌生人
冷嘲地笑了一聲,不知是在笑沈拂,還是笑自己。
安知低頭吃飯,不再做多餘的事情。
沈拂用手帕擦乾嘴邊的湯汁,狀似無意道:“銀子掉了。”
安知不予理睬,專心吃食。
楚睱:“是有碎錢在地上。”
安知一怔,剛以為沈拂是在戲耍自己,這會兒楚睱開口,不禁低頭看了一眼,確實有錢。
納悶沈拂何時如此好心,彎腰下去撿錢。
同一時間,沈拂用筷子輕敲一下碗邊,街側的乞丐抬起頭,他們討飯前也會這樣敲一下碗,對這種聲音十分敏感,再一看,是個穿著華貴的俊美少爺,正準備上來討些錢,就見對面的高大男子將碗裏的肉全部夾給對方。
沈拂滿意頷首,攪拌一下,將肉夾在面裏一口吞進。
安知起身時只感覺氣氛有些微妙,沒發現兩人間的貓膩。
乞丐的視角來看,三人一個比一個怪異,打消了過去的念頭。
沈拂面色如常,用腳勾了一下楚睱的腳腕,後者臉微微泛紅,身體有些僵直的坐在那裏。
又一次伸腿過去,不小心蹭到了安知,皺眉道:“踢我做什麼?”
沈拂笑著道歉:“無心之失。”
一頓飯吃得食難下嚥。
沈拂剩下半碗湯,再沒有動筷,餘光瞧見街尾站著一個俏麗姑娘,正心急如焚地等待,過了一會兒,穿著花枝招展的女子從藥鋪出來,沖姑娘搖頭,那姑娘頓時紅了眼眶。
“好像是媒婆牽姻緣失敗。”沈拂搖頭:“那姑娘還不知道自己看上眼的其實也是個女子。”
楚睱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起身去結賬。
安知和沈拂單獨坐在一起,省去了惺惺作態。
“她沉溺於遊戲正是因為不想結婚。”
沈拂抬起頭,生起些興趣,聽他說下去。
安知緩緩道:“事業,學業,她幾乎都已經達到常人豔羨的地步,原來她對馬柏利有幾分好感,得知對方是個花花公子這份心思也就淡了。”
沈拂:“僅此而已?”
安知:“不少年輕人的通病,恐婚。”
沈拂嗤笑一聲:“就因為這個原因不想出去?”
安知朝後坐了坐,眯著眼看他:“有時候我會覺得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沈拂心中一動,面色如常說了‘好笑’二字。
安知淡淡道:“生活在這世上的人,無一不在為工作和家庭發愁,但你從來沒有過這種隱憂。”
沈拂仰著面想了想:“矛盾點在哪里?”
安知:“家庭壓力。”
沈拂沒有家庭,感受不到。
這時,有可能和他組成家庭的人正付完錢走來,瞥了眼沈拂,對安知道:“要不要再吃一碗?”
安知搖頭起身。
沈拂擺手,表示飽了。
楚睱:“老闆說為了迎接即將到來的賞花節,晚上會有百姓去放河燈,在湖中欣賞會很壯觀。”
沈拂接過他的話,慷慨道:“晚上我包船,請二位看。”
安知眼皮一跳:“不必。”
楚睱用一種略帶警覺的目光看他:“上次離開前你不是說想看河燈?”
安知補救道:“我是想看,但不想三個人看。”
沈拂:“我出手自然是要那最氣派的船,屆時你二人在船頭,我在船尾,互不干擾。”
安知注視他許久,轉而對楚睱道:“城主一腔美意,不好辜負。”
楚睱少有的勾起唇角:“你喜歡最重要。”
……
夜色下的城池處處燈火闌珊,街道上湧現出許多小販,五彩斑斕的花燈鋪成一片海洋,天空大放煙花,營造出像是過年一樣的喜慶氣氛。
沈拂走在擁擠的人群中,險些看花了眼。
在這一個特殊的時刻,仔細觀察,很容易區別出玩家和NPC,玩家臉上的表情格外鮮活,那是人對於美好事物的本能反應。
順著人潮,在推搡下來到河邊。
沈拂一早便動用職務之便,訂了一艘大船。
原本是花船,老鴇臨時租借使用,只留下船夫和伺候的婢女,船上佈置的張燈結綵。
“是不是很美?”
安知的聲音輕柔無比,借助風吹到沈拂耳邊。
沈拂:“可惜是假的。”
安知:“一床被子可以帶給人溫暖,資料同樣可以,二者有什麼不同?”
留下這句話,背過身走到船頭和楚睱並肩而立,欣賞遠處飄過來的河燈。
楚睱忽然道:“要放河燈麼?”
安知點頭。
正在划船的船夫聽後道:“船艙裏就有。”
楚睱背對著安知,目光凝視沈拂,唇瓣動了動……還有沒有想買的?
沈拂搖頭。
再貴重也不能帶出去,上手圖個喜歡罷了。
楚睱朝前走了兩步,忽然回頭叫了聲安知的名字。
條件反射抬眼看他,安知面色一變。
沈拂站在原地眺望遠處風景,完全沒有理會這一幕。
過長的睫毛垂下,安知目光忽明忽暗,“你早就知道?”
他反應極快,回想一路,有很多怪異之處。
楚睱:“識破一個人的手段很多,何況你的漏洞不少。”
安知瞄見沈拂腰上鼓囊囊的錢袋:“看破不說破,你們可真是絕配。”
一盞盞河燈從船的周圍飄過,閃爍著微弱的光芒,普通的湖泊在光芒照耀下,宛若銀河。
沈拂由衷道:“你創造了一個很好的世界。”
突如其來的讚美讓安知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
“但人生來自由,他們有選擇去留的權利。”
安知扶著欄杆,注視岸邊擁擠的人潮:“你又懂什麼”
沈拂沒有做無用的議論,“通道在哪里?”
煙花一朵朵在夜空中炸開,安知左手食指突然有些發亮,一枚銀色的指環憑空出現:“所謂的通道,說穿了就是一種許可權。”
沈拂多看了幾眼,爾後道:“十分巧妙的設計。”
安知的動作微微遲疑一瞬,最終還是取了下來:“伸手。”
沈拂依言將手伸出去。
這部遊戲幾乎投注了他所有的心血,移交許可權的一刹那,安知只覺內心刺痛異常,這種痛,彷彿都滲入骨骼當中。
手指無力垂下,安知面色一變,方才那一瞬間的刺痛好像並非是他的錯覺。
不知何時移動到他身旁的楚睱冷聲道:“抱歉,沒忍住。”
安知望著脫臼的手,身上開始散發一種陰鬱的氣息:“你在做什麼?”
楚睱提醒道:“你不該占他便宜。”
漫天煙火下,沈拂眼含笑意,安知低頭沉默,那一瞬間就像是交換戒指的情侶,楚睱沒有拔刀已經用了很大的耐力。
戒指緊緊攥在完好的那只手中,幾乎要被捏變形,安知沉著臉一字一頓道:“移交需要我的授權,必須給他親自戴上。”
楚睱幫忙將骨頭接上,眉梢聚攏,“東西給我,不要碰他。”
安知斷然拒絕:“贏我的人是沈拂。”
接下來的時間楚睱全程黑臉,安知原本的幾分不舍在看清他的表情後,忽然生出一種莫名的快意,有意將這個時間延長。
等到戒指完全套攏,沈拂舉起手,月色下可以看見上面有細小的紋路,閉眼就能感受到所有的遊戲資料。
安知的頭髮被風吹亂,耀眼的火光投映在雙目中,絲毫看不出失敗者的沮喪:“如果你想,可以清除所有資料,《歸元》便會就此消亡。”
沈拂:“資料清除後會發生什麼?”
安知似乎對他沒有直接行動表露出遺憾:“除了我和將你趕出來的藥鋪掌櫃,其餘玩家會被強制退出遊戲。”
他們將自己的意識融入遊戲,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已經和遊戲融為一體。
安知的口吻生動起來:“犧牲她一個,你就可以將我送入地獄,何樂而不為?”
沉默一會兒,沈拂一聲不響掠過他,朝前走了一段距離,讓船夫靠岸。
回過身看了楚睱一眼,點了下頭,後者會意,和他下船離開。
安知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歎了一聲氣,說不清其中的情緒是什麼,彷彿包含一切,又似什麼也沒有。
明月高懸,即將步入深夜,街道上的人漸漸少了許多。
沈拂買了盞花燈,提著照路:“是不是很不甘心就這麼放走他?”
楚睱搖頭,雖然他對遊戲瞭解不深,但也能猜到貿然將意識放進虛擬的世界,需要付出不小的代價。
沈拂微笑頷首:“絕大多數人生就像是我手上的花燈,外面有保護層,一點點燃燒殆盡。極少數才會選擇做煙花,輝煌之後迅速墜落。”
在遊戲中持續時間越久,現實中安知的大腦負荷便越重,總有到達臨界點的時候。
到那時,自有因果相報。
微風撩起寬大的衣袖,所謂良辰美景不外如是。
路過一個小攤,楚睱突然停下腳步,像是下定了決心,說出一句不相干的話:“我找算命的算過。”
沈拂奇怪地看著他。
楚睱:“說我們八字很合。”
沈拂將目光轉向一旁,搖了搖頭,只顧欣賞火樹銀花,沒放在心上。
誰料出了遊戲艙,楚睱語氣前所未有的認真,“不是玩笑。”
沈拂一怔。
楚睱:“說不上原因,看你第一眼就覺得喜歡。”
沈拂淡淡道:“兩個人在一起沒有想像中那般容易。”
楚睱快步走到書桌旁,拉開抽屜,裏面是滿滿當當的符紙。
“平安符,辟邪符,護身符……”介紹完他又補充道:“遺囑也早就立好。”
沈拂笑容漸漸凝滯。
“相信我,”楚睱近乎虔誠地注視著他:“我已經做好了所有和你在一起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