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戲精
宮裏的夜,又黑,又漫長。
這偌大森嚴的皇宮,對宮女的睡姿都有要求,即使在深夜,很多人亦是難以踏實入睡。
蕭燃是其中之一,讓他睡不好的原因只有一個——沈拂睡熟了。
美夢中,沈拂平躺著,兩隻手交叉放在腹部往上一點的位置,那裏放著一把剃刀。
蕭燃起身站在床邊,借著月光仔細端詳這人,單論長相,真的應了‘人畜無害’四字,現在易了容,五官多了一絲英氣,但看上去也沒多大殺傷力。
當日深山被搭救,第一眼他誤將此人當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秀才。
一雙眼睛陡然睜開,黑白分明。
蕭燃再淡定,也險些被嚇了一跳。
沈拂唇角一彎:“我好看麼?”
說完重新閉上雙眼,呼吸均勻。
蕭燃:“……”
永遠也別想弄清楚這人是真睡還是裝睡。
“啊!”外面傳來一聲驚叫。
沈拂迅速穿衣起身,走出殿外。
蕭燃歎了口氣,果真是片刻放鬆不了,分明是裝睡。
殿外守夜的小太監看到沈拂連連磕頭求饒,驚擾了皇子,他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
“出了何事?”
小太監極力克制住恐懼,“奴才剛看見,看見……長樂郡主雙眼赤紅地站在樹下,就盯著這裏看。”
上面下令對長樂郡主溺亡的事要三緘其口,但當初打撈屍體的時候他碰巧路過,清楚記得對方浮腫的屍體,一雙眼睛瞪得滾圓,泛青光,那位生前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死後竟是如此面目。
沈拂瞥見樹下的泥腳印,“許是你看錯了,切勿再大吵大鬧。”
小太監撿回一命,連連叩謝。
蕭燃坐在桌前,燃起一盞羊角制的燈,“一驚一乍,莫不是你這宮裏鬧鬼了?”
“不但鬧鬼,而且鬧得是……”一張俊臉冷不丁出現在他面前:“女鬼。”
蕭燃絲毫沒有被這小小的惡作劇嚇到,眼神相當冷漠。
沈拂將剛才小太監看到長樂郡主的事情道出,蕭燃目中浮現出幾分興味。
“該不會是冤魂索命。”沈拂假模假樣地抖了幾下。
蕭燃淡聲道:“放心,鬼看到你也會退避三舍。”
沈拂不與他計較,緩緩道出兩個字:“太子。”
蕭燃不動聲色:“宮中皇子居多,何以認定是他?”
“真要說理由,我可以羅列出一二三四條來,不過長夜漫漫,說他太掃興了。”
蕭燃將不安分的爪子從自己肩上拂開。
系統的話到底讓沈拂受了些影響,如今他會偶爾無意識地去瞄蕭燃的臀部,想著會不會真有尾巴露出來。
【系統:他偷看你的次數更多,你要經常去看,才能撈回本。】
沈拂慢悠悠倒了杯熱茶,茶水都快被他身上的寒氣凍住:“等回去後我們再好好算下這筆賬。”
【系統:……】
喝了口茶,心裏不停盤算,長樂郡主差點成為未來的太子妃,一位異性王的支援可以幫太子站穩腳跟,無論是三皇子還是他,都不會樂見這門親事能成,即便沒有那日的意外,長樂郡主說不準也會葬送在三皇子手上。
恐怕就連太子都不知道做這件事的是誰,不過三皇子那裏戒備森嚴,自己手下卻沒幾個能用的人,殿裏不知道被安插了多少眼線,才從自己這裏下手。
古人敬神畏妖魔,尤其是皇宮裏的人,換作別人看見說不準真會心神不寧,至於沈拂,只想叫人準備些下酒菜來看戲。
天剛亮,沈拂便被安妃娘娘托人叫過去。
清荷殿大片大片的荷花怒放,安妃娘娘裙擺上繡著相似的花紋,沈拂進宮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她穿的如此明豔。
“用過早膳沒?”
沈拂頷首。
安妃讓他坐在自己身邊,“昨夜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聽說了。”
此事就連沈拂自己宮裏的人都知之甚少,可見安妃的消息靈通。
“我還擔心你會被嚇到。”
沈拂:“跳樑小丑罷了。”
安妃眼中閃過一抹快意,“說得好,且讓他再得意一陣。”
當年她孩兒的死,乃是皇后一手所致,安妃對皇后可謂恨之入骨,這份恨意同樣蔓延到了太子身上。
“劉尚書對你觀感不錯,這是好事,與劉府的親事也要儘早提上日程。”
太子肆無忌憚,不外乎沈拂勢力單薄,和劉府結親後,就算劉尚書不主動相幫,旁人想動他前也得估量一下。
沈拂:“可這劉府的千金……”
話未說完,兩人俱是心知肚明。
千金是個男兒身,還和江湖勢力有所牽扯。
安妃生得嬌小,性子裏卻帶著一些霸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
沈拂:“您能給他一個身份,可否也給……”
安妃打斷他:“你想讓我也給那個‘丫鬟’一個體面的身份?”
沈拂點頭,什麼誰家流落在外的千金大小姐,隨便安一個就成。
“不行。”安妃斷然拒絕。
“為何?”這件事對她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太醜了。”
“……”
蕭燃是難得的俊美,輪廓冷厲,薄唇常年緊抿,這些特徵放在一個男人身上叫做氣概,但他現在扮演的是個女人,只叫人一言難盡。
“聽本宮一句勸——”
兩人攤牌後,安妃就甚少在他面前以本宮自稱,此刻黛眉輕挑,認真道:“醜人多作怪。”
“……”
同樣是男扮女裝,謝鳴眉眼溫和,妝容端莊,安妃雖是為了做戲經常叫他來宮裏,看久了覺得這孩子謹言慎行,很順眼,至於蕭燃,起初他跟在謝鳴身邊一起入宮請安,看了第一眼,就很難讓人想去看第二眼。
從安妃那離開,沈拂回去後盯著蕭燃硬朗的五官唏噓不已:“武林中容貌可以躋身前三的人,居然被這般嫌棄,世事無常。”
蕭燃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麼感慨,逕自修煉內功心法。
沈拂臉上原本掛著清淺的笑意,目光陡然轉寒,瞥了眼門外,“仁厚的皇子當了太久,人人都以為我是好欺負的。”
聽牆角都聽得這般光明正大。
門外的人什麼都聽不到,還想貼近一些,聽到低低的咳嗽聲,慌忙道:“殿下,老奴來送參湯。”
聽到聲響,蕭燃停止練功,起身站在沈拂身後。
進來的公公頭髮已經有了銀絲,人卻是很精神,皮膚過分的白,讓人看得很難舒服。
這位公公以前伺候過太皇太后,太皇太后病逝後,被指派給安妃。
明面上他是安妃的人,實則一直在為皇后做事,安妃雖然早知他是皇后布下的暗線,也不敢冒動,畢竟此人從前在太皇太后面前很得臉,皇上一直感念太皇太后當年的照拂,對於從前她身邊伺候的舊人都相當不錯。
安妃隱忍多年,好不容易借著照顧九皇子的由頭將人打發出來。
“孫太醫親自配了藥材進去,對胎兒有益。”
沈拂淡淡一笑:“公公有心了。”
來人沒有見皇子讓那個醜丫鬟親自服下,輕輕皺了下眉頭。
沈拂抬頭:“公公還有事?”
後者悻悻然行禮退下。
沈拂拿起桌上的碗,動了動鼻尖,“沒有什麼多餘的成分。”
那公公是個人精,自然不會親手送上有問題的湯藥。
舀了一勺吹涼,送到蕭燃唇邊,後者一個抬眼,冷意駭然,沈拂佯裝沒看到,鎮定自若。
蕭燃眼神複雜地看了眼沈拂,這是他見過最有膽魄之人,可惜這份骨氣用的地方令人啼笑皆非。
手伸出許久,沈拂也不覺得尷尬,自己將參湯喝完。
“最近的飯菜裏都沒聞出紅花的味道,恐怕很快會有新的手段。”
沒有下墮胎藥的湯膳,乍一吃起來還覺得味道挺怪。
蕭燃面無表情,一副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樣子。
沈拂笑了笑:“我私下叫人傳信給謝鳴,讓他設法和孟府的人結個善緣。”
蕭燃總算有了反應:“孟擎還有兩個弟弟,都是出了名的紈絝,孟擎相當不待見,曾經他的一個弟弟當街調戲民女被官差押走,孟擎知道後非但沒有偏幫,還親自出手打了二十棍子,據說他的母親心疼小兒子,一怒之下差點和他斷絕關係。”
沈拂聞言,沉默後道:“今早我還為安妃的消息靈通驚訝,現在看來恐怕在這方面沒有人能比的過你天音教。”
嚴格說來,天音教來自西域,並不屬於中原武林的勢力,但天音教以魔教著稱,能在這些老牌勢力的眼皮底下站穩腳跟,確實有它的不凡。
“眼見未必為實,更何況耳朵聽來的。”
沈拂年輕的面容上有著不符合年齡的睿智:“也許是孟家故意為之。”
一家獨大,功高蓋主都是帝王的死穴,孟家已經占了一樣,不會愚蠢地再占一席。
蕭燃神色一動,忽然有幾分玩味道:“想不想聽另外一則消息。”
“關於什麼?”
“你。”
沈拂挑眉,“說說看。”
“民間盛傳九皇子同劉府小姐的貼身丫鬟暗度陳倉,不愛美人獨寵醜女。”
沈拂眸光微閃:“什麼暗度陳倉,分明是珠胎暗結。”
話音剛落,一股恐怖的力量撲面而來,沈拂正神遊,直接被轟出殿門。
外邊的宮女嚇了一跳。
一個趔趄後,沈拂穩住,不甚在意道:“本王正在研究一種新的走路方式。”
宮女心感詫異……什麼方式需要用屁股走路?
前朝後宮,處處皆是紛爭。
即便是在自己殿裏,沈拂也未敢有片刻放鬆,不過麻煩這種東西,向來是主動送上門。
這日沈拂和蕭燃遊園歸來,就聽到裏面有求饒聲。
跪地小太監正是當夜說見到女鬼的那個,地上攤著一個紅色的肚兜,年紀大的公公正翹著蘭花指怒駡:“說,你是與誰私通?”
小太監看到沈拂,連滾帶爬而來:“殿下饒命,奴才一時被蒙了心!”
沈拂心中冷笑,處理個太監還不容易,這是等著自己回來要唱一出大戲。
內心如此,面上溫和道:“出了何事?”
小太監只是求饒,公公解釋道:“這小子幹活時身上居然掉落女子私物。”
沈拂撿起地上的肚兜:“是這個?”
一旁的宮女紛紛羞紅臉。
公公:“事已至此,交代出誰和你行苟且之事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小太監身子抖得跟篩糠一樣,“奴,奴才……”
目光卻是看向沈拂身邊的蕭燃。
何謂此時無聲勝有聲!
宮人心中紛紛驚駭。
這個時代女子身份卑弱,視閨譽如天,無論是否為真,傳出去都是天大的禍事,尋常男子定會懷疑腹中骨肉是否為親生,要是傳到皇帝耳中定會對蕭燃不喜。
公公枯瘦的手看似在指責小太監,眼中卻流露出十足的毒辣,他深諳深宮之道,說不得下一刻九皇子就會暴怒將丫鬟和太監一同賜死。
沈拂不怒反笑,笑容令人如沐春風,紅豔豔的肚兜和他修長漂亮的手指形成強烈的色澤對比,“還不及我心肝的一半。”
這下一眾宮女的臉紅的頭快透了,所有人的視線悄悄望向蕭燃的胸,確實挺大的,這肚兜也太小了,根本不可能系上對方的腰身。
被當眾盯胸的蕭燃只想將沈拂揉圓搓扁,看他如何再口無遮攔。
沈拂:“構陷本王未來的側妃,罪無可赦。”
眾人皆驚,就連公公都是咂舌,沒想到殿下真的對這醜女上了心,也不知那劉小姐作何感想。
沈拂居高臨下看著小太監,不難猜出他是受何人指使,當真是忠心極了,為了主子命都可以不要。
“其心歹毒,其罪當誅,誅你一人不足以平息本王心頭怒意。”
小太監瞪大眼睛,昔年他受過皇后娘娘的大恩,此次雖已視死如歸,但沒想到一向溫和的九皇子居然如此鐵血:“殿下,奴才的家人是無辜的,還望殿下饒恕他們。”
沈拂不理會他的哀嚎,反而看向一邊突然沉默的公公:“公公辦事本王一向放心,這件事也就交給公公了。”
“老奴自當盡心盡力。”
小太監抓著公公的衣袍:“您不能這樣對我,是……”
話音未落,就被踹出好遠,公公尖著嗓子道:“還不將人拉下去杖斃!”
沈拂逐一掃過眾人神情,有遲疑的,有畏懼的,也有幸災樂禍的……這裏面的人不知有多少是皇后布下的人,不過今日之後,怕是沒人敢這麼大無畏的替她賣命,這位公公剛剛的態度可是寒了不少人的心。
沈拂牽著蕭燃進殿,儼然被迷得神魂顛倒的樣子。
他剛進去,公公面色一寒:“都聚在這裏做什麼,還不趕快去幹活!”
眾人這才悻悻散開。
蕭燃:“身為皇子,還是注意點形象好。”
沈拂一怔,才發現手上還拿著肚兜,笑道:“蕭蕭是吃醋了,還是不滿只當個側妃?”
蕭燃冷冷道:“你這一手倒是玩得漂亮。”
“敲個警鐘罷了,那公公短時間內不會再生什麼么蛾子,”頓了一下,沈拂道:“那小太監的家人,方便的話讓你教中的人救走,最好能安頓到遠離皇都之地。”
“婦人之仁。”
沈拂沒有辯駁:“懷胎還未滿三月,皇后已經按捺不住……”
話音未落,就看蕭燃帶著淡淡的笑意看他,望得沈拂心中一沉,引開有孕的話題:“三皇子一直沒有什麼大動作,反而讓我不安。”
話音一轉,“宮中即將迎來兩件大事,一是皇帝的壽辰將至,二是一年一次的秋獵。”
沒有暗殺的秋獵是不完整的秋獵,每年都會發生或大或小的幾次事故。
沈拂自言自語:“明知會有危險,這個傳統竟然是延續了下來。”
“宮中的規矩豈能說改就改。”在蕭燃看來,秋獵是宮裏僅有點意思的運動。
沈拂低頭笑道:“說來我的生日也快到了。”
蕭燃看過去,沈拂難得沒有看他,而是望著杯中晃動的水紋:“真正的生日。”
而非九皇子的。
蕭燃失笑:“這是在討禮?”
沈拂把玩著瓷杯,但笑不語。
良久,叫來安妃留給他的親信:“去我的私庫取出素銀甲,濕婆扇……”
一連念出幾十樣寶物。
當初他回宮皇上封賞不斷,一部分被沈拂拿去籠絡人心,剩下的全部鎖在私庫裏。
宮人忙著去準備,沈拂側過臉問蕭燃:“我要出去一趟,要不要一起?”
現在是正午,日頭毒辣,蕭燃懷疑地看著沈拂,“你又要去害誰?”
沈拂一口茶險些噴了出來。
蕭燃見他如此作態,反而更加肯定,沈拂當得起‘養尊處優’四字,能讓他在這個時間段出門肯定不是去做什麼好事。
“尚書府。”送了蕭燃一把摺扇後,沈拂又買了一把,此刻輕搖扇柄,一副風度翩翩的樣子。
蕭燃:“帶這麼多東西……莫非你要去提親?”
沈拂不置可否:“婚姻大事,自然是要等著父皇賜婚,不過劉小姐知書達理,本王難免生出親近之意,想先去拜會一下未來的老丈人,免得被人捷足先登。”
眼睜睜看他胡言亂語,蕭燃皺眉:“謝鳴恐怕承受不起的你的‘深情厚誼。’”
像是早就料到他會這麼說,沈拂道:“他知道你需要十月懷胎不是也偷著樂了一段時間,難道你就不想看看他見到這些聘禮時的表情?”
僅僅一想,蕭燃居然有些意動。
念頭剛一升起就被他壓下,如此不是等同于和沈拂同流合污?
“落井下石,不是君子所為。”他淡淡道。
沈拂頷首:“那你去不?”
“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