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李浩沅聽見面前的人極為肯定的語氣，那滿是信任的語氣，聽得他心上酸楚疼痛。五指狠狠地收緊，又一點點地放開，他最終抬起頭，看著金聖圭說，“好，我陪你回去。”

我陪你，回去找他對峙。

站在青草地上的男人隨手將自己的外袍裹緊了一些，便立刻使了法術騰空而起。

李浩沅默默地跟在後頭，默默地看著夜風吹亂那人的長發與衣袂，默默地跟著他，回到原來的小船。

金聖圭翩然落在甲板上，白皙的手指因為緊張，緊緊地捏住一截袍袖，連帶著衣服，都細微地顫抖著。

李浩沅站在他後面，看著對方單薄的背影和赤著的雙腳，不忍開口。

金聖圭站在原地，卻遲遲不動，連背影都顯得那樣寂寥苦澀。

“他一定是出去散心了。”

金聖圭笑笑，“等一等，他就會回來。”

李浩沅不屑一笑，“好，我就在這兒陪你等他。”

“等他交待一切。”

金聖圭轉過身，一張白皙素淨的臉，幾縷長髮飄拂，綻放出一個明淨的笑來，唇紅齒白。

“好。”

李浩沅聽見金聖圭這樣說。

狐狸仍舊是一根筋的自信的，直到被真相打擊之前。

李浩沅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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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清風也因為臨近清晨越來越涼，明月一點點地隱退，被旭日取代，沉睡的飛鳥與蝴蝶也開始在湖上盤旋。

甚至李浩沅自己，也從原來的鎮定到不耐煩地走動。

從午夜，等至天明。

唯一沒有變的，就是那個站在船頭背影消瘦的男人。

他站在船頭，一夜未曾走動。只是赤著腳，露著一截細瘦的腳踝，任陽光灑在身上，任露水打濕髮絲與腳背。

看著這樣的金聖圭，李浩沅有片刻後悔。但也只是片刻罷了，那隻死心眼的狐狸，要趁現在陷的不深脫身了才好。

藉著劍的力，李浩沅站起身來，走到金聖圭跟前，扣住他的手腕，“別等了。”

那人不言，連表情都沒有起伏。

“我說了，他只是在利用你。”

李浩沅緊緊地抓著對方的手腕，心里莫名覺得空空如也，總覺得，一夜之間，面前的狐狸，失去了靈魂，只剩皮囊。

“你信我，好不好？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李浩沅覺得心頭難受，金聖圭這樣沒有生氣的模樣，讓他心如刀割。

“我再等他幾日。”

“他只是走丟了，不記得怎麼回來。”

金聖圭開口說話了，卻是如此一句。李浩沅恨不得當即給他一掌，罵他沒骨氣的，可是看著對方隱隱蒼白受傷的眉眼，卻終究狠不下心。

想要痛罵的話語到了嘴邊，在唇齒與舌頭之間打了幾個滾，又回到了肚子裡。

最終卻還是無奈認命，“我陪你。”

就那樣痴痴地在船上又陪著金聖圭等了兩日，那隻狐狸根本無心食物與睡眠，只不過兩日的光景，整個人便憔悴了。

李浩沅看著憔悴的那人，終究忍無可忍地開口大罵，“你瘋了嗎！為了南優賢你不要自己的命了！你不要修仙了麼！他就是拋下你走了不要你了！說什麼永生永世，都是謊言！”

“你有點骨氣行不行啊金聖圭！”

可是罵完，卻又是一陣後悔。

那人臉色慘白，嘴唇也沒有絲毫血色的模樣，看得他一陣心疼，終究還是衝到那人面前抱緊了他。

懷裡的身體有一瞬的僵硬，片刻後卻柔軟下來，埋頭在他的脖頸處。

然後他便聽見金聖圭的一聲嘆息，極輕，輕得讓他覺得以為是錯覺。

他聽見那人說。

“呵，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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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的時候，金聖圭還是帶走了南優賢送給他的玉扣。

小小的一枚，攥在手心裡，卻沒了從前從那人手中接過的暖意，只剩下徹骨的冰涼。

在船上等了足足三天三夜，饒是他再怎麼自我安慰，卻也還是不得不心涼。

轉頭又想想南優賢自從那夜之後，彷彿變了一個模樣的光景，他便覺得自己作為一隻狐妖活得可笑。

都說狐妖最是聰明，可偏偏自己，卻是最愚鈍蠢笨的那一個。

被人欺騙了這麼久，卻還是將自己的所有傾心相付。

果然啊，那時候自己所說的話，就是一語成讖啊。

金聖圭獨自坐在明鏡山對面的山頭之上，抱著膝蓋，看著太陽升起又落下。

夕陽的光照拂在他臉上，鍍上一層金色的光暈。他在暖金色的光暈裡，目光悠遠綿長，暗含悲傷。

身邊有繁茂漂亮的鳳凰花，開得蓬勃熱烈，顏色是絕美艷麗的紅，像欲滴的血。

“圭哥圭哥，我們去看鳳凰花吧。”

少年那時候的天真絮語又跳到腦子裡。

這些日子，他晚上總是做夢，總是夢見少年時的南優賢。

總記得那時候他閉關出來，狼形的他不分輕重的將他撲倒在地舔吻，即使是被自己罵開，卻還是盈盈笑意。

還記得那隻金狼跟在自己身後搖著尾巴，說要一起去看鳳凰花。

他還記得那時候的南優賢，眉目之間，都是少年孩童的青澀，完全沒有長開的模樣，嘴唇微揚，便露出兩顆小小的尖銳卻不具有傷害力的小虎牙，透著孩子的天真與爛漫。

可是在夢裡，下一秒，少年變成了青年，牙齒也變長鋒利，在自己驚恐的目光裡頭，那人不留情面地一口咬在自己的脖頸處。

然後就是遍布視野的血紅。

他在一身冷汗裡驚醒，甚至連帶著嚇醒守著自己的李浩沅。

總是夢見他，總是那樣的美夢變成噩夢。

就算，是在夢裡，也在提醒著他，這就是一場噩夢，原本就不該有這樣一場姻緣際遇。

太陽西沉，落日餘暉也盡然散去，天空也被滿天星辰點綴裝飾起來。

夜風大了，金聖圭站起身來，準備回去。

“欸，對面山上的那隻狐狸？”驚詫莫名的嬌美女聲，金聖圭抬起頭來，面前站著一位身穿水藍色衣裳的女子，螓首娥眉，素手纖纖。

因為心情不佳，金聖圭不打算理人，便點了點頭，準備回家，可是衣袖卻被對方拉住。

“怎麼了？你不開心？”

白鶴覺得奇怪，這只狐狸平素雖然也高傲清冷，但她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副頹唐的模樣。

“阿南沒有回來麼？”白鶴笑起來，“平常見你們二人好得如同一人，怎麼阿南今日沒有跟著你？”

“他不會回來了。”

金聖圭冷冷丟下一句，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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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優賢離開已經一個月了。

讓李浩沅擔憂的，是金聖圭的精神狀態。

他原本以為，金聖圭至少會哭一場，但是那隻狐狸冷靜的令他害怕。

頭幾日就是在對面山上坐著看日出，看日落，到這幾日，倒有些從前的模樣了。

也開始吃東西，自己掏心掏肺地給他講笑話，也開始扯著嘴角笑了。

甚至那隻用腳趾頭想也想得到是誰送的玉扣，也不再整日地拿在手心裡攥著了。

只是他心裡隱隱覺得，金聖圭只是在壓抑著自己的情緒，這樣的狐狸，讓他心裡無法安定下來。

李浩沅站在門口，看著金聖圭施法將家門鎖上。

他抱著手臂，“你要回去麽？”

金聖圭點了點頭，“有些想念他們。”

李浩沅直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揚起一個開朗大方的笑，“我陪你去。”

這樣的狐狸，他可不放心。雖然他臉上有了血色，也有了笑意，可是那分明就是假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