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心結

　　太陽已經開始升起。

　　晨曦映入樓內，地上的血液被鍍上一層柔光，鮮紅的血聚在白色的瓷磚地板上，從遠處看去就像是一條絲綢小路。

　　鮮血蔓延，地上有拖拽的痕跡。

　　血跡從林越腳邊一直延伸到一個辦公室門口，血量大得嚇人，在那個掛著【東野傳媒公司】的辦公室前，那血跡戛然而止。

　　而女人的哭聲還隱約傳來，聲音越來越虛弱。

　　新鮮的血跡，殘留著掙扎和施暴的痕跡，讓林越情緒不自禁開始緊張起來。

　　他本能的想將手伸進褲袋去摸煙盒，然後才恍然察覺到，自己現在是獸形，根本就沒有褲袋，也不能抽菸。

　　自從進入這個輪迴世界，林越就基本沒依賴過煙，因為輪迴者和變異獸的鼻子都比較靈，煙味太明顯，會被嗅到，而且獸形的時候也沒法抽菸。

　　林越用厚厚的爪子碰了風默一下。

　　風默點頭，用眼鏡檢查著附近的信息。

　　三級的卡片，能讓他看到大部分活物的信息，新鮮屍體的信息也能看到，還能看到小部分非生命體的信息，概率比較小。

　　不過，這一次風默很容易就看到了一些信息。

　　透過眼鏡的鏡片，風默看到那個【東野傳媒公司】門前有一團被眼鏡標示起來的空氣，那團空氣上顯示著幾個字：【空間扭曲】。

　　這就引起了風默的興趣。

　　剛才他在樓梯裡的時候也試過對樓梯使用數據分析，但是失敗了，同樣的能力出現在這條走廊裡，卻立即就顯現在了眼鏡上？

　　這代表什麼？或許是這個空間裡面有活物？

　　風默將自己看到的內容告訴給了林越。

　　林越打了個和隊員已經溝通好的手勢，意思是讓其他隊員原地等待，他自己過去查看情況。

　　雖然用熊貓爪子打起手勢來有點奇怪，不過其他四人還是讀懂了他的意思。

　　打完手勢，林越就壓低身子，緩慢的爬向那團異常的「空氣」。

　　地上的血液染髒了林越的皮毛，他甚至能感覺到血的溫度，溫熱的，新鮮的血液，讓他感到渾身不舒服。

　　爪子上厚實的肉墊踩在血上，發出輕輕的水聲。

　　他沒有隱藏氣息，也沒有收斂動靜，故意發出比較大的聲音來發出信號，裝出破綻百出的模樣。

　　在他輕輕靠近的時候，風默一直在用眼鏡觀察著四周的情況，做好隨時沖上去救林越的準備。

　　而直到林越爬到了那團發出女人哭聲的扭曲空間前，他們也沒發現附近有其他的埋伏者。

　　隨著林越的接近，女人的哭聲也戛然而止。

　　女人的聲音從那團扭曲的空間裡傳了出來，說的是英語，帶著顫音：

　　「誰在那裡？一隻熊……輪迴者嗎？」

　　看來，躲在扭曲空間裡的那個女人，看的到外面的情況。

　　林越向後退了一步，抬起了自己的左爪。

　　他黑色的爪子上也刻著輪迴者印記，因為同樣是黑色，不太明顯，不過在催動卡片能力的時候，它會發光。

　　不過熊貓姿態的他無法使用卡片能力，只能催動一下，讓它發個光，證明自己是個輪迴者。

　　見林越爪子上亮起了輪迴者印記的圖案，林越面前的那團空氣蕩起一圈圈水波紋，一個女人顯現出來。

　　女人臉色慘白，跌坐在地上，身下是一大灘的鮮血。

　　她全身半透明，就像是一個投影，林越嗅覺靈敏，卻沒有聞到陌生人的氣味，看來這女人扭曲空間的能力應該沒有解除。

　　女人是個三十多歲的白種人，肥胖，長得有些醜，她懷裡抱著一個抱枕，抱枕遮住腹部，整個抱枕也都被血染紅。

　　那個女人抬頭看了林越一眼，又看了林越身後的隊友一眼，突然再次開始哭泣——

　　「快走！離開這裡！有價值的東西已經被它們拿走了，包括我的隊友。我只是一個快要死掉的醜女人，你們不要管我！好了，我知道你們為什麼過來了，樓梯的異能我已經解除，你們可以走了！」

　　聽了女人說的話，風默讓鐘靈放出三頭狼去樓梯那邊探路。

　　幾條狼在鐘靈的命令之下衝下樓梯，這一次它們沒有受到任何阻礙，沒有再次回到原點。

　　隔了一會兒，三頭狼回來了兩頭。

　　鐘靈低聲告訴隊友：

　　「剩下的那個已經到了樓外面，暫時沒死，外面應該是安全的。」

　　那個女人再次催促林越幾人：

　　「我真的沒有任何價值了，求你們走吧，讓我一個人安靜的等死……」

　　女輪迴者嘴上這麼說著，但林越卻從她的眼神裡察覺到了求助的意味。

　　她應該是想讓人幫她，但又懼怕找錯了求助對象，反而落得更加淒慘的田地，所以就不敢向林越幾人求助，反而一心求死。

　　那種彆扭卻強烈的求生欲，讓林越對這個女人的警惕心減少了很多。

　　那眼神不是能演出來的。

　　林越想順手救了她，再向她瞭解一些她受傷時候的情況。

　　林越對林陽陽做了個手勢，然後指著那個女人。

　　林陽陽眨了眨大眼睛，瞬間明白了哥哥的意思。

　　她走到哥哥旁邊，對那個隱藏在虛空中的女輪迴者說了一句簡單的英文：

　　「我是『醫生』，可以救你。」

　　為了打消那個女輪迴者的顧慮，林陽陽催動卡片，柔和的綠色光芒在她掌心流轉。

　　女輪迴者認出那是治癒之光，她眼中對生的渴望再也隱藏不住，濃烈至極。

　　她的淚水奪眶而出，表情糾結，似乎是在衡量風險，考慮自己究竟能不能相信林陽陽。

　　風默見她猶豫，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走，用英文催促隊友：

　　「不救了，讓她去死，走吧走吧。」

　　見風默攛掇著要走，那個女輪迴者急了，連忙撤掉了自己的異能，現出了真身：

　　「請救我，求求你們！」

　　風默捏著下巴，若有所思：

　　「估計在她的國家，沒有『砍價』這個東西吧。」

　　剛才風默用的小招數，就是在盤古國各種小市場裡常見的砍價戰略：一言不合，掉頭就走，欲擒故縱，見好就收。

　　那個女輪迴者聽不懂盤古語，又恢復了一臉絕望和迷茫。

　　林陽陽忍住笑意，一臉嚴肅的走過去，指著女輪迴者懷裡的抱枕，示意她拿開。

　　女輪迴者臉色慘白，無奈地嘆了口氣，將懷裡的抱枕扔在一旁。

　　當她露出了自己的肚子，林陽陽忍不住「嘶」的吸了口冷氣。

　　女輪迴者的下腹部，被人挖開了一個大窟窿，腹腔內的東西一覽無餘。

　　本該是子宮的位置，卻塞著一些腸子。

　　女輪迴者哭著說了些什麼，有些單詞林越他們聽不懂，只能聽懂個大概的意思。

　　意思就是那些變異的動物闖入了這裡，將女輪迴者的兩個隊友帶走了，然後它們嫌棄女輪迴者長得醜，言語羞辱了她一番之後，那些變異動物徒手挖掉了她的子宮，把她的子宮給吃掉了。

　　至於這麼做的目的，女輪迴者也不知道。

　　女輪迴者對那幾個變異獸使用了自己的能力【空間封鎖】，暫時困住了那些變異獸，但她的能力有時限，撐不了多久，那些變異獸就會跑出來。

　　所以之前趕林越他們走，其實也是她不忍心見林越他們也跟著送死。

　　林陽陽的卡片只有三級，只能治療傷勢和修復斷肢，無法實現器官再造。

　　她將女輪迴者的外傷修復好，然後表示自己已經盡力了。

　　女輪迴者還是表達了對林越幾人的感謝，雖然失去子宮是一場無妄之災，但只要還能將命保住，就是好事。

　　因為被林越他們救了，女輪迴者將自己身上能勻出來的兩張二級卡片送給了林陽陽，用這個來表示謝意。

　　林越能從這個女輪迴者身上感受到一種久違的真誠和善意，這種情感在和平年代很常見，但在輪迴世界裡，還是比較罕見的。

　　聽女輪迴者的形容，她困住的三隻變異獸就是之前襲擊林陽陽的那三隻。

　　雖然它們已經被女輪迴者封在了她的異能裡，少了一些敵人，但現在大樓裡的輪迴者們可都被吵醒了，依舊不安全。

　　林越他們不打算再浪費時間，提醒了女輪迴者一句，幾人打算繼續往樓外逃。

　　女輪迴者也不想繼續留在這裡，跟著林越他們一起逃跑。

　　林越幾人剛退到那個已經確認安全的樓梯旁，那個女輪迴者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呼。

　　然後林越五人就同時聽到「嗡」的一聲，四周的一切物體都開始褪色！

　　所有彩色都褪去，只剩下了黑白灰三色，褪色的也包括林越他們五個人。

　　風默鏡片反出一道光，他隨之冷笑：

　　「空間扭曲。」

　　難道那個女輪迴者說謊了？！

　　林越頓時怒了，轉身就要去攻擊那個女輪迴者。

　　卻見那個女輪迴者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一臉央求，拜託林越幾人不要發出任何動靜。

　　而她央求的有些遲了，林越下手的動作比較快，在察覺到女輪迴者確實沒敵意之前，他的爪子就已經扎進了女輪迴者的胸口。

　　女輪迴者忍著劇痛，硬是咬著牙一聲不吭，也沒有半點哀怨。

　　她不但完全不在乎自己受傷這件事，還示意林越不要動，讓林陽陽別給自己治療，就先維持這個狀態。

　　見林越幾人徹底安靜了下來，女輪迴者才松了口氣似的，狠狠咬住自己的袖子，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

　　林越意識到女輪迴者可能是在保護他們，而不是害他們，所以他也不敢亂拔爪子。

　　幾個人就這麼維持著各自的動作，沒有一個人吭聲。

　　七八秒之後，三樓盡頭的某個辦公室裡，忽然傳出一聲猶如玻璃被打碎般的脆響。

　　碎裂聲之後，那整個辦公室的牆體都散出了水波紋，幾個咒罵的聲音從那水波之中傳出，緊接著就是三個人影。

　　為首的是一個穿著灰色襯衫的傢伙，火紅的頭髮，蓬鬆的紅色尾巴和紅色野獸耳朵，雌雄莫辨的相貌。

　　而跟在他身後的兩個則是獸形比較明顯，兩人獸形的部分都是灰黃色的毛髮，同樣看不出是男還是女。

　　林陽陽給了隊友一個眼神，然後點點頭，暗示那三個傢伙就是剛才攻擊自己的變異獸。

　　看樣子，那些變異獸打破了女輪迴者製造的空間囚籠，逃了出來。

　　它們翕動著鼻子，嗅著附近的味道，從它們的表情來看，它們應該是嗅到了林越五人的味道！

　　為首的那個傢伙大耳朵伏在腦後，低語了幾句，它們就從虛空之中拽出兩個被打暈的輪迴者。

　　三個變異獸不打算繼續作戰，而是想帶著那兩個輪迴者跑向另一個出口，就那麼離開。

　　那兩個輪迴者一男一女，相貌都比較周正，在那三個變異獸拖動那兩個輪迴者的時候，林越看到他們的胸口還在起伏，他們是有呼吸的。

　　他們還活著！

　　林越的爪子還嵌在女輪迴者的胸口上，隔著血肉，他甚至能感受到女輪迴者的心跳在變得急促。

　　被變異獸帶走的那兩個輪迴者，應該就是這個女輪迴者的隊友。

　　當看到隊友還活著，她開始激動了。

　　看得出她很想去救那兩個隊友，但她自己的力量肯定是無法做到的，又不可能再求林越他們幫忙，所以她很無奈的選擇了保護自己和林越幾人，放棄自己的隊友。

　　但林越想不通：她明明可以選擇用自己的力量保護自己的隊友，而不是來保護林越他們。

　　為什麼會選擇救他們？

　　林越注視著女輪迴者的眼睛。

　　他從她的眼底看到了「割捨」二字。

　　女輪迴者從林越這只熊貓的眼神和蹙起的眉頭裡，也看懂了他的困惑。

　　那三隻變異獸似乎已經遠去，女輪迴者淚流滿面：

　　「這裡是五條人命，那邊是兩條人命，你們和我的隊友，都是好人，可我的能力不夠，只能選人多的來救。」

　　女輪迴者的一番話，就像是在林越心頭扔下一顆炸彈，「轟」的一下，震的林越胸口發悶。

　　類似的抉擇，林越也曾經在戰場上做出過。

　　當時，他面對的是四個受傷的戰友，還有九個遭受囚禁虐待的可憐少女。

　　那時候的林越只有一輛吉普車，無法帶走他們全部人，而那附近正是交戰區，炮火兇猛，無法停留。

　　他的戰友都是人高馬大，而且負傷的位置也需要空間，裝下他們四個之後就無法再裝一個少女。

　　而少女們因為常年受到虐待，身材比較瘦小，九個少女剛好能擠進車裡。

　　當時他的選擇只有兩條：

　　要麼帶走戰友，將剛救出來的少女們留在兇徒出沒的戰區。

　　要麼帶走九個少女，把她們帶到安全的地方，將戰友留在原地。

　　不管選擇哪一方，另外一方都是死路一條。

　　而林越當時只是猶豫了一會兒，那四個負傷的戰友就決絕的舉起各自的槍，選擇了自殺！

　　他們知道林越不忍心做出抉擇，所以結束了自己的生命，逼著林越只能選擇後者。

　　盤古國的軍人紀律性極強，也更加有犧牲精神，很多其他國家的軍人都嘲諷他們為「戰爭機器」，諷刺他們冷血，沒有人的情感。

　　只有林越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可以表現的像是一台台冰冷的戰鬥機器，但在冰冷的外表之下，他們也有感情，他們也懼怕死亡，他們也有私心。

　　但是，自從佩戴上盤古國的軍徽，他們就已經做好了隨時犧牲自我的準備。

　　甚至就連自殺，都是不想讓自己淪為惡人要挾盤古國的工具。

　　他們沒有感情嗎？

　　不是的，恰恰相反，他們的感情太過深沉，太過濃烈，將犧牲刻在了骨子裡，落在別人眼中，這種對自己的殘酷，反而成了所謂的「漠視生命，沒有自我」。

　　林越有時候也會迷茫，不知道怎麼選擇才是對的，但有一個認知永遠不會動搖：他的那些戰友，每一個都值得尊敬。

　　那件事成為了林越的的心結之一。

　　那時候的情況太危險，就算時間倒轉，林越也想不出同時將所有人救下的辦法。

　　但現在的情況和那時候不同。

　　他和隊友絕對有能力殺掉那三個變異獸，救下那兩個輪迴者！

　　想到自己還有一次「涅槃」的機會，林越做出了決定。

　　哪怕會丟掉一條命，他也還有另一條！

　　如此想著，他一爪子將女輪迴者拍暈過去，免得她礙事，或是冷不丁反捅一刀，再生枝節。

　　他救人不光是同情女輪迴者，也是在向曾經那個無能的自己宣戰。

　　林越打了個進攻的手勢，朝著那三隻變異獸的方向衝了過去。

　　第一次看到林越這麼衝動，風默眼睛一亮，緊隨其後。

　　林陽陽、鐘靈、江水寒三人遲疑了片刻，從隔壁的安全通道追向林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