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沾染
“奴婢沒有胡說,司琴這番行事,定然是大小姐指使。”侍書這話一出,一直蜷在地上默不作聲的司琴猛地抬頭,沖著她用力搖頭。
侍書卻只看了她一眼,便回過頭來,道:“自前年起,大小姐的脾氣突變得陰晴不定,對奴婢等多有打罵,對二小姐更是……”
她回頭看了徐錦華一眼,才道:“對二小姐更是恨之入骨——”
“你胡說!”雲姨娘倏地呵斥道:“大小姐為人一向大度,如何會對你們動手打罵!更何況,她有何緣由對自己的姊妹恨之入骨!”
雲姨娘抬起頭來,對徐丘松道:“老爺切莫聽信這些胡言!大小姐從來是最端莊持矜、再尊貴不過的人了,這丫頭如此信口雌黃,想來口中是沒有半句真話的!還請老爺嚴懲於她,免得汙了大小姐的名聲!”
徐丘松聞言,卻是先看了雲賀一眼。只雲賀竟像是對這番驚人變化無甚反應一般,怔怔的望著前方,不知在想些什麼。
曲姨娘卻是嬌笑一聲,插嘴道:“雲姐姐,便叫這丫頭說完就是。”
雲姨娘還待開口,卻聽她道:“正是因著大家都知道大小姐是什麼樣兒的人,這丫頭的話如此離譜,倒也不怕影響了大小姐。倒該叫她說完,看看她還能編排出什麼東西才是。”
雲姨娘還欲反駁,卻突地瞧見徐丘松已是臉現不耐,心知他這是因著雲賀的不識趣遷怒於她了。此刻自己說甚都不啻火上澆油,只得住了口。
那侍書聽著幾人言談間已將自己之言定義為污蔑,不由焦急萬分。她心知自己的辯解若無法取信於人,這下場絕不會比剛剛更好,遂將心一橫,朝著徐丘松磕了個頭,急道:“奴婢沒有說謊!前年大小姐一場急病之後,整個人就完全變了!對我與司琴動輒打罵不說,更是將二小姐視作了眼中釘……”
“奴婢不知大小姐因何而變,也解釋不出大小姐為何會仇恨自己的姊妹,但奴婢與司琴身上的傷清清楚楚、都來自大小姐的懲戒!”說到此處,侍書一把擼起衣袖,那纖細手臂上遍佈著的淤痕,竟是與司琴一般無二!
侍書再磕了個頭,也不敢起身,只伏在地上,泣道:“原本侍書身為大小姐的奴婢,大小姐怎樣懲戒都是應該,奴婢也不敢心存怨懟,只是、只是奴婢觀大小姐言行,對二小姐積怨已深。賞梅宴後,這怨恨之情更是溢於言表,尤其二小姐得了鳳尾草的賞賜,大小姐卻是、卻是……”侍書沒說出口,眾人卻都了然於胸。那一場賞梅宴,徐錦瑟得了長公主青眼,帶著賞賜回府,徐錦華卻落了個聲名敗壞、容顏盡毀的下場。如此落差,對一個一直高高在上的小姐來說,便是心生怨恨也不足為奇了。
只是——
“慢著,你說前年大小姐急病?”曲姨娘疑惑道:“可是前年,並沒聽說大小姐生病的事兒啊?”
“大小姐那病症來得兇險,夫人當日身體不適,奴婢稟了雲姨娘後便想去請大夫。不想雲姨娘卻親來探望大小姐,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竟叫大小姐好轉了許多。”此時乃侍書親歷親為,此刻回憶起來便也分外流暢,“事後大小姐怕夫人擔心,吩咐奴婢等勿要將此事外傳,故而此事並無多少人知曉。”
說到此處,侍書突地有感而發,“如今回想起那日情形,倒和今日有幾分相似。”
此話一出,雲賀身體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床上的徐錦華。只眾人此時注意力都在侍書身上,無人發現他的失態。
曲姨娘驚道:“這可巧了,怎麼每次都是雲姐姐?難道大小姐這病……”她以手掩唇,驚詫看向雲姨娘,“哎喲,定是我想多了,雲姐姐如此公允之人,哪兒會和大小姐生病之事有關呢?”
“曲佳芸、你——”
這話一出,便連雲姨娘都端不住那恭謹之態了!
只沒料到,徐錦瑟突地開口,道:“曲姨娘此話有些過了。雲姨娘對大姐的關心,絕非作偽。大姐生病之時,她的憂心絕不次於父親母親,若說大姐生病與她有關,我是決計不相信的。”
此話甚是有理,聞聽徐錦華生病之時,雲姨娘那幾近失態的模樣眾人都看在眼中,絕不似作假。
曲姨娘只當是她們母女互相袒護之故,雖有心再說,想起與徐錦瑟的約定,便硬生生轉了話題,只道:“老爺,當務之急乃是鳳尾草之事,可別叫侍書這丫頭帶偏了話頭。大小姐生病不想讓夫人擔憂也是有的、懲治幾個小丫頭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可這鳳尾草乃是長公主的賞賜,萬不能含糊了呐。”
曲姨娘此言,只為轉移話題,不想話音未落,侍書卻是急急說道:“奴婢正是想說,大小姐對二小姐怨恨已久,見著二小姐得了長公主賞賜,早已心存不平,近日聽說那鳳尾草開了花兒,二小姐又與安平郡主書信往來、快要入府獻花了,便更是嫉恨非常。這般情緒毋須言表,奴婢是小姐的貼身丫鬟,又哪裡能看不出來。”
“奴婢不比侍書,是府中家生子出身,大小姐信重司琴多於奴婢。今日之事奴婢確實不知,但司琴一慣安分守己,若無大小姐的吩咐,哪裡敢動鳳尾草半分?”說到此處,侍書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雪亮無比,“奴婢觀這鳳尾草花盆已碎,想來依大小姐的性子,這般洩憤之舉斷不會假借他人之手!這盆中既摻了夜明珠的粉末,便絕不會只有司琴一人沾染!”
“——奴婢究竟有沒有說謊,老爺盡可著人查看大小姐的手掌,一看便知!”
此話一出,雲姨娘猛地回頭,看向床上的徐錦華,不、確切的說,是看向她掩在被中的雙手。
她視線掠過之處,荷香捧著鳳尾草惶然退後。
雲姨娘卻沒管她,而是橫出一步,攔在徐錦華身前!
“雲姐姐這是作甚?”曲姨娘輕笑一聲,似是對雲姨娘這這番做派甚感興趣,“擋在大小姐床前,倒好像、我們要對大小姐做什麼似的。”
“老爺。”雲姨娘朝徐丘松深深一福,“侍書所言荒謬至極,大小姐何等尊貴,豈容如此窺探!若因著一個丫頭的空口白話,倒疑心了大小姐,等大小姐醒來知道了此事,要如何自處!若是傳將出去,他人又該如何看我徐家!”
雲姨娘深吸口氣,繼續道:“侍書妖言惑眾,妾身觀其所言,簡直字字挑撥離間、句句包藏禍心,是存著心叫老爺家宅不寧、不得安穩的!妾身覺著,已經沒有問下去的必要了,如此心懷叵測之人,還需立即處置了才是!沒得聽她胡言亂語,倒壞了家中和睦。”
“老爺!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呐!奴婢雖沒見著小姐砸了那鳳尾草,但司琴是大小姐的貼身丫鬟,就是真想裡通外人,又哪裡有那機會!奴婢等的身契都在府中,便是被人買通做下這等事來,又能得到什麼好處?若真個連這都不懼,那幕後之人又該是何等神通廣大,能將手深入內宅、甚至插手一個丫鬟的生死?”
說到此處,侍書膝行上前,抓住司琴哀求道:“司琴,算我求你了,你說句話啊、說句話啊!”
司琴悶聲哭泣,依舊是半句話不說,只那下唇都快被她自己嚼爛了去。
“司琴,你我雖不算一同長大,這些年也是算互相倚靠,你不能、你不能看著姐妹去死啊!”
司琴身體猛地一震,終是抬起淚眼,看向苦苦哀求的侍書。
侍書見她終於有了回應,更是精神一振,忙道:“司琴,你、你終是想通了……”
司琴緩緩抬頭,竟是以手撐地,慢慢爬了起來。
見她如此,雲姨娘的手掌悄然緊握了起來。
侍書心下一喜,還未及表露,便見司琴默默看她一眼。那一眼之中,各種複雜情緒混合在一處。
還未待她辨出,司琴卻是倏地動了!
“不好!”
“拉住她!”
徐錦瑟與徐丘松同時喝道!
然而她的動作如此決然,便是離她最近的侍書都未及動作,便“砰!”地一聲,磕上了牆壁!
霎時之間,之間一朵血豔的話兒在牆壁之上遽然炸開,司琴連悶哼都沒有發出,便委頓在地。
額頭擦著牆壁滑落,帶出了一道猙獰血線!
曲姨娘驚叫一聲,下意識地轉過了頭去。
司琴、司琴竟是自盡了!
這一番變故,誰都未曾料到,眾人齊齊瞠目,侍書更是怔在當場,似是還未從司琴的舉動中回神。
唯雲姨娘,幾不可見的舒了口氣,放鬆了緊握的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