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8章 久違
話音未落,雲姨娘便入了房中。
她雙眼含淚,見著徐錦瑟,便迫不及待的直奔而來。那眼中的淚順著兩頰滑下,讓一向端莊的臉看著頗為狼狽,竟是儀態、姿容都全然不顧了。
待到近了,一把將徐錦瑟摟進懷裡,口中連連直呼“我的兒”,那淚珠兒更是接連不斷的從眼眶中溢出,不一會兒便打濕了領子。
這模樣,直看得荷香一陣心酸,忍不住也偏過頭去跟著拭淚——小姐離府這些時日,姨娘也是心裡苦啊,畢竟是親生的母女,想當日姨娘忍痛送小姐出府,心中也必是備受煎熬吧。
徐錦瑟卻是一把攥緊了拳頭,才能克制自己掙脫的衝動。她被那溫暖香軟的懷抱摟入的時候,感受到的卻是濃濃的不適、以及厭惡。
就是這個看似溫暖的懷抱、這種看著關切的神態,整整欺騙了她一世、讓她活在謊言與欺騙之中,直到——要了她的性命!
想到此處,徐錦瑟控制不住的全身戰慄。好在雲姨娘只以為這是久別重逢的激動,並未發現她的異樣。
徐錦瑟深吸口氣,硬是忍住了心中的不適,強迫自己抬起雙手,回抱住雲姨娘,叫了一聲“姨娘”。因為太過壓抑,連聲音都在顫抖。
雲姨娘聽得此聲,愈顯激動,抱著徐錦瑟痛哭出聲。這番真情流露的模樣,若徐錦瑟不知真相,定會被感動得忘記當日她苦求魏氏,將自己送出府去的事情。但此刻,她只覺抱著自己的,不似人類溫軟身軀,倒同毒蛇一般,叫她有種遏制不住的寒意。
徐錦瑟的手在雲姨娘身後悄悄攥緊成拳,因為太過克制,那拳頭都在不住顫動。
幸而雲姨娘哭得幾聲,便放開了徐錦瑟,左右打量著她,一邊看一邊還要拭著淚道:“錦瑟,二小姐,你、你沒事吧?”那手顫抖著在徐錦瑟身上拂過,最後捧住了她的臉。
“我沒事的,姨娘,你看我這不是回來了嗎?”徐錦瑟用力咬了咬嘴唇,借著這痛楚逼出幾點淚光,方才敢對上雲姨娘的雙目。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雲姨娘不住呢喃著,那柔弱無骨的手在徐錦瑟臉頰上來來回回摩挲幾遍,方才道:“你沒事就好……太好了……”
那情深之處,便連徐錦瑟都不得不承認她演技甚好。若不是她已知真相,還真察覺不到雲姨娘眼眸深處那藏得深深的漠然,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狠厲?
徐錦瑟心頭一動,雲姨娘這動作,讓她突然聯想到了徐錦華那白得有些不自然的臉。該不會,雲姨娘當初做得那手腳……
只她前世雖在病重時起了些丘疹,卻很快消了去,徐錦華若與她一樣,想也不至會有什麼太大損傷吧……
正想到此處,雲姨娘卻放開了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再整了整衣裳,在旁坐了下來。瞧著除了眼眶微紅,又是一副端莊賢淑的姿態。只那口中還不住問著她在莊上過得如何,冬日愈冷,可有添衣。
徐錦瑟只淡淡應了,不怎麼熱絡。心道如此殷切周全、看似關懷備至的詢問,哪比得上真正在寒冬時送件衣服。魏氏單只送了地契過去這一點,便將雲姨娘這番問候甩得沒邊了,更何況她還送了宋媽媽與兩位護院過來,這般無微不至,才是真正關的模樣。
自己前世真是被親情蒙了眼,竟沒發現過雲姨娘那副慈愛姿態下的真正心思。
雲姨娘只當她因被送去莊子傷了心,低頭拭了拭淚,長歎一聲,道:“我知你怨我心狠,讓你自己出了府,還狠心不去看你,但姨娘也是、也是有苦衷的……”說到此處,竟哽咽到不能言語。
徐錦瑟長長一歎,道:“我不怪姨娘。”
這態度倒叫雲姨娘心中沉了沉,當日那種情形,如今徐錦瑟卻不怒不鬧,顯是被寒了心。這可不好。她乾脆抓了徐錦瑟的手,道:“二小姐有所不知,當日那情形,我自請將你送出府去,實是為你好。”
“為我好?”這話徐錦瑟兩世以來還是頭一次聽到,前世她昏昏沉沉被送出了府,回來便被雲姨娘哭得感動心酸,沒再提過此事,倒真沒聽過雲姨娘的解釋。
雲姨娘只當她心不平,做出個低頭拭淚的動作,繼續道:“二小姐不知,老爺當年在盛和府遭遇過疫病,留下了心病。那孫大夫既言小姐恐是疫症,我若不主動為小姐求去,老爺激怒之下,還不知要如何處置小姐。”
“我主動提出此事,為老爺夫人解決一樁難題,他們承了這情,自然會對小姐好上幾分。小姐以為夫人為何會將那安陽莊子的地契都給了你,還遣了宋媽媽過去,皆是因我母女知情識趣之故啊!”說到此處,雲姨娘再忍不住拉住徐錦瑟的胳膊,“小姐莫不以為,夫人為人厚道,便對所有庶出子女一視同仁嗎?若不是咱們娘倆如此識趣,你留在府中,成了老爺的眼中釘肉中刺,便是求醫問藥都成了難題,我一個姨娘,所有的臉面都是老爺夫人給的,拿什麼保你性命?”
“我舍了你去,如割肉一般,均是為了二小姐能得夫人援手,保住這性命啊。”說到痛處,雲姨娘更是涕淚漣漣。
這一番話,便連荷香聽了都止不住流淚。
徐錦瑟卻是越聽越覺後背發寒。這一番哭訴有理有據,既解釋了為何將自己送出府中,還將魏氏的舉動歸於對她們自請出府這“識趣”舉動的恩賞。若自己未識破她的本來面膜,這一番不動聲色的挑撥離間,三言兩語便能逆轉了局面,讓自己重被這“生母”的委曲求全打動。
只她既已知曉一切,便覺雲姨娘這番做戲簡直滴水不漏,更覺要想讓自己的身世水落石出,任重而道遠了。
但那都是往後,現下,她得先將這場面應付過去才是。徐錦瑟將手背在腰間,狠狠掐了一把腰上軟肉,眼眶便是一酸,總算逼出了淚來。
卻不敢與雲姨娘對視,怕自己瞧著她這副虛偽面孔按耐不住,露出端倪,只低頭,小聲道:“我知姨娘護我之心,從來不怪你的。”
雲姨娘這才心頭一松,又道自己原打算求夫人將徐錦瑟送去鴻堰的莊子,那處離雲家近,可求她父兄代為照料,也好讓徐錦瑟好過幾分。沒成想徐錦瑟求去了安陽。那裡是夫人陪嫁,她便是有心想送些東西,在看到魏氏遣了宋媽媽過去後也不敢妄動了。
徐錦瑟在心中冷笑,那鴻堰的莊子便是前世她被送去之處。她在那病得險死還生,別說雲家父子了,便是雲家下僕也沒見過一個。
說完這些,雲姨娘又拉著她,問她身上如何,可是大好了,當日那病是否未留病根?
徐錦瑟只連連點頭,道自己病得不重,想是那孫大夫誤診,到了莊上沒多久便大好了,只身子還有些虛,尚需小心靜養。
雲姨娘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又問她在莊中過得可好、可曾被人虧待?
徐錦瑟言一切都好,並未被人虧待。
雲姨娘一再追問,徐錦瑟只道宋媽媽為人老成,兩位護院也很是忠心,自己在莊子上並未受虧待,反被照料得很好,想是雲姨娘一片苦心沒有白費,打動了魏氏,自己才能這般便宜。
聽得此言,雲姨娘臉上表情有一瞬間扭曲,但立即恢復了原樣。因徐錦瑟低著頭,並未看到,卻落入了一旁鴻雁的眼中。
鴻雁心下一動,面上卻分毫未露。
雲姨娘不放心般,又問荷香,“果如二小姐所說,你們在莊上一切都好?”
荷香下意識的看向徐錦瑟,見徐錦瑟點了點頭,才道:“回姨娘,小姐在莊上的確尚好,平日讀書練字,倒也不覺無聊,只莊子上終歸沒有府中舒適,如今回了府來,與姨娘母女團圓,才能說是一切都好呢。”
徐錦瑟心中一突,這才驚覺自己竟忘了叮囑荷香勿要將莊上事物盡數說與雲姨娘。只這時自己若出言打斷未免突兀,雲姨娘已是順勢問道:“讀書練字?小姐往日不是更愛刺繡女紅嗎?”
荷香正待開口,鴻雁卻恰捧了茶過來,打斷了這話頭。
徐錦瑟順勢露出虛弱之態,只道自己有些體力不支。雲姨娘便只得一臉心疼的叮囑她好好休息,又關切幾句,方才離開。
待她走了,徐錦瑟才長長舒了口氣。總算演完了這出母慈女孝,這般與雲姨娘虛與委蛇的日子,不知還得過多久,只盼她能早日查清自己身世。
待真相大白,方能擺脫這般境地吧。
又見房中荷香與鴻雁,鴻雁這丫頭倒是聰慧,許是看出了些什麼,只荷香還有些懵懂。自己這般處境,連證據都無,根本無法與人言說。只得略略叮囑荷香,自己被人掠走之事關係名聲,牽扯到那人的一切——包括那幾箱子書卷,都勿要與他人提及,包括雲姨娘。
此時荷香突然想起來,當日給青芷添妝之時,青芷對自己說的那一番話——在雲姨娘處碰到的可疑之人……
那時她還想著,自己雖不明白,但小姐如此聰慧,定能明白青芷的意思。可後來小姐身體突發不適,將她嚇得夠嗆,第二日劉媽媽又落了水,倒叫她把這事兒拋諸腦後了。現在想來,許是姨娘身邊兒也不太平吧。
荷香鄭重應了,心想著小姐的吩咐,自是不會有錯,她暫且想不明白也沒什麼,只照做便是。待日後,總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