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輪回(下)
前一世,太和二年,她慘死家中,死不瞑目,心中惦念的是憤怒、是仇恨、是不甘……
這一世,她有夫有子,生活安康、和樂、美滿、幸福……
那些曾經叫她夜不能寐、無法釋懷夢魘早已遠去,在一日日的歲月靜好中,褪色成記憶中一抹並不徹骨的痕跡。
不過雖然這樣,她對徐錦華卻也不可能再有什麼改觀。只約莫知道,在徐錦冉出嫁後,徐錦華才匆匆出嫁,嫁入了魏家。
再然後,她不去關注,也沒人會不識相的在她面前提起徐錦華,這麼些年過去,這個人在她生命中幾乎再無痕跡,以至於偶爾午夜夢回,回想起當年,恍如一場不真實的夢。
再聽到徐錦華的消息時,徐錦瑟的小女兒剛出生不久。
長子出生後,晏庭曜與安代公主愛惜她,一直叫她多養養身子,還是徐錦瑟看了徐錦冉家活潑可愛的大姐兒後自個兒耐不住,想再要個女兒,央了婆母與夫君好久,才得了這胎。
女兒一出世,晏庭曜便愛得不行,未出滿月,便取了大名晏毓珍。珍姐兒打出生起便一副笑模樣,偏又隨了徐錦瑟,兩頰有兩個小梨渦。笑起來的時候,簡直叫人想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
晏庭曜素來嚴肅的人,看著珍姐兒的時候都不由想同她一起笑。徐錦瑟時常打趣他,現下這般,待日後珍姐兒出嫁,如何能捨得。這話聽得晏庭曜板起臉,恨不能現下就把那將來會娶走珍姐兒的小子拎過來教訓一番。
徐錦秋來的時候,徐錦瑟正抱著珍姐兒輕輕拍撫,見她來了,也沒停下。徐錦秋忍不住感慨一句“大姐可真是寵珍姐兒啊”。哪像常家,她第一胎生了女兒,婆母的臉立即就拉了下來,幾位妯娌明裡安慰,暗裡不知有多高興的嘲弄她只能生閨女。直到第二胎生了兒子,才算在婆家立住腳。
沒想到徐錦瑟一舉得男不說,生了個女兒也叫婆母夫君當個寶似的,也不知是走了什麼運。
徐錦秋心裡這麼嘀咕著,面上卻沒表現出來。上頭兩重婆婆,做了人家多年媳婦,再高的心氣兒這麼些年也磨平了,早不會在徐錦瑟面前顯出了。
只她想起今兒來的目的,才壓下心思,道:“大姐你可知,昨個兒魏家報信,說是二姐她已經……去了……”
“什麼?”徐錦瑟愕然,徐錦華與她同年,怎麼就……
徐錦瑟將珍姐兒交與奶娘抱走,才向徐錦秋詳問此事。
在徐錦秋的絮叨中,她才知徐錦華這些年的生活軌跡——
當初魏仲祺求娶徐錦華,乃是一見傾心、滿腔誠意,徐錦華卻瞧不上魏家。她原先便是奔著二皇子側妃的位置去的,不想一朝落魄、容顏盡毀,不但皇子妃沒了可能,連正經官宦人家沒能嫁進去,只落得魏家這種粗鄙商戶。
徐錦華心中認定了,這門親事乃是魏氏為了報復她、報復雲姨娘,可以找來羞辱她的。可她自雲姨娘事發後便被禁足,身邊除了一個司琴,連其他伺候的人都沒有。徐錦華鬧了幾次,無人理會,也才漸漸認了,自己只有出嫁才能擺脫目前的處境。
這般懷著滿心不甘上了花轎,面對的卻是將她捧上天的魏仲祺。
魏仲祺在她面前伏小做低、各種小意討好,可以說是將自己給得起的、所有的好東西都捧到了她的面前。
說到這個,也是當初雲家一事,魏家牽涉不深,沒被牽連,徐錦華嫁過去後才能過上這般錦衣玉食的生活。
一時間,徐錦華直如回到了當初在徐家做大小姐的時候。
再加上魏家之人顧忌她有個國公祖父、和做世子妃的姐姐,初時對她小心翼翼,連魏夫人都沒敢擺婆婆的譜。
不想如此一來,倒更叫徐錦華瞧不上魏家,只覺這一家子裡裡外外都透著粗鄙的氣息,自己下嫁給魏仲祺,實在是紆尊降貴、受了大大的委屈。
時日一久,徐錦華對魏仲祺便頤氣指使起來。
魏仲祺愛她顏色,加之又是自己苦苦求來的夫人,也便忍了下來。可他能忍,魏夫人和魏遙卻忍不得了。
徐錦華婚後與娘家和姊妹並無走動,魏遙著人打聽,竟探聽出來了雲姨娘換子的始末!這事兒也是巧了,魏遙找的人正是常家七拐八拐的親戚。這人好巧不巧,又在徐錦秋面前提了提。
徐錦秋那裡是藏得住話的人,當下便將當初雲姨娘與徐錦華做下的事情一一道來。
魏遙得了消息大吃一驚——徐錦華與徐錦瑟身份交換之事並不是什麼秘密,魏仲祺也是取了這個巧兒才能令得徐錦華下嫁,只這換子事件的始末,徐家卻捂得頗牢,若不是那人問到了徐錦秋,魏家還不能得知,這事居然有如此內幕!
他們先前是看著魏仲祺對徐錦華勢在必得,又覺徐錦華出身甚佳,總是徐家當做嫡女養大,出身教養都該沒差兒才是,便默許此事。連魏仲祺對徐丘松的讓利都不計較了。
不想如今驟然得知,徐錦華之母居然做下過此等惡事,這不單是將世子妃得罪狠了,簡直是結仇一般。先前見魏氏對徐錦華態度尚可,還當她畢竟養育徐錦華多年,對她尚有慈愛,可現下……
魏氏對徐錦華尚有慈愛之心又如何,徐丘松賦閑在家,魏氏空有個四品淑人的封號,也無甚用處。恭王世子妃徐錦瑟與徐錦華的仇可結大了。
魏家母女面面相覷,這麼一看,這徐錦華簡直是個燙手山芋,娶了她回家,簡直如同得罪了世子妃!這還了得!
這哪是結親,分明娶了個災星回家!
二人一合計,借著徐錦華無子之由,為魏仲祺納了三房小妾!
徐錦華哪裡受得這個,當下鬧了起來,魏仲祺當下賭咒發誓,對她一片真心,絕不碰那小妾,才將她安撫下來。
可如此一來,魏夫人更是認定了徐錦華是個攪家精。狠了狠心,竟花了大價錢托人買來個揚州瘦馬,直送進魏仲祺房中。
魏仲祺嘴上說得好聽,可他看上的,原就是徐錦華的美貌。這揚州瘦馬樣貌絕色,又是打小兒調教得當,深諳男人心理,不過半月,便將他迷得神魂顛倒,再不入徐錦華房中。
徐錦華大鬧一場,卻不想那瘦馬手段了得,早打探清楚了她的事情。爭執之時,一杯茶水迎面潑來,將她掩蓋疤痕的脂膏盡數溶了去。
這一下,簡直快將魏仲祺的魂都嚇沒了!他早知徐錦華容顏有損,卻不知“損”到了何等地步。成親以來,徐錦華都以脂膏敷面,連他留宿之時都不曾卸下,在魏仲祺心裡,記著的一直是她貌美如花的模樣。
不想現下,卻在那瘦馬一杯茶水之下現了原形,可把魏仲祺嚇得,噩夢連連了整整半月,才漸好。
這下子,別說對徐錦華指天發誓了,他連徐錦華的房門都不敢再踏足了!
徐錦華也是驕縱慣了,從來都是魏仲祺對她伏小做低,她哪對他低過頭?且她一向瞧他不上,他既不來,她正樂得清靜。
對此情形,魏家母女自是樂見,更是不是從中推波助瀾。
如此一來,這對夫妻竟有大半年都不曾見面。
待徐錦華終於反應過來,魏仲祺不會再來哄她,自己尚無子嗣傍身,這般下去,竟要在這粗鄙商戶孤獨終老時,那瘦馬連同三房小妾都已有了身孕了。
到了此時,徐錦華再來吵鬧,那瘦馬便捂著肚子直叫動了胎氣。
魏夫人直接下令,將她關在院中,不准踏出院門一步。
而先前對她百般呵護過的魏仲祺,竟是吭都不吭一聲,只在那瘦馬面前含蓄溫暖。
徐錦華一口氣憋在胸中,竟氣得厥了過去。
待她醒來,已是身處一個破敗小院。比上次還不如的,是連司琴都不在身邊了。魏夫人只派了個老虔婆給她送飯,旁的人一概都無,想喝口水竟都要自己動手。
這種日子沒過多久,徐錦華便變得邋遢落魄,加上那一日氣得狠了,卻一直未得大夫診治,經落下了病根。發展到後來,竟時不時吐起血來。
那老婆子得了魏夫人命令,每日只將硬飯冷菜往院中一丟,也去不管她。
時日久了,徐錦華整個人都變得瘋瘋癲癲起來。
前幾日,魏仲祺納了司琴做妾,在府中擺了宴席。
聲音傳入院中,叫徐錦華聽了見。也不知道她怎麼出的院子,想是要去宴上大鬧一場。不想她被軟禁之時,院中格局已變,當時又天色已晚,竟失足落下了院中剛挖開不久的荷花池!
待到第二天叫人發現時,身子早都涼透了。
徐錦秋說到此處,忍不住也有些唏噓,“都是年齡差不多的姐妹,不想她這般早便走了。”
徐錦瑟不置可否,待到送走了徐錦秋,才忍不住歎息了一聲。
魏家那醃臢之地,終成了徐錦華的葬身之處。
聽了這消息,她才發現,現如今,她對徐錦華如何,早已不在乎了。那個人,早已是回憶中無關緊要的部分,如今更是人死如燈滅,恩怨兩消除。
只還忍不住輕歎,她與徐錦華兩世糾葛,如今真正算徹底的結束了。
這歎息還未盡,門上簾子突然被掀了開,晏庭曜抱著珍姐兒走了進來,問道:“夫人緣何歎氣,可是有事煩憂?”
徐錦瑟輕輕搖頭,看著珍姐兒柔嫩的小臉兒,臉上不由揚起一抹笑容。她接過珍姐兒,將頭輕輕靠在晏庭曜肩上,輕聲道:“見著珍姐兒,哪裡還會有什麼煩憂。”
陽光從窗口靜靜灑落,落在依偎在一起的一家人身上,直如鑲了層金邊。滿室的安寧、幸福,靜靜圍繞在他們身邊。
徐錦瑟輕輕閉上眼睛,到了此刻,她已是此生圓滿,再無遺憾。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