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0章 風起
一日,天有些陰冷,梧桐拎著食盒快步穿過走廊。這天都快黑了,三小姐卻突然想吃綠豆糕,又言等不及了,便讓她到廚房去催。
好容易做好了,可得趕緊送去。若是路上耽擱久了,這綠豆糕涼了,可就不對味兒了。
梧桐抬頭看了看天,陰沉沉的,指不定馬上又是一場大雨,不由加快了腳步。
剛轉過拐角,突聽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梧桐立即回頭,便看到看門的李婆子,邁著小碎步朝自己跑來。
梧桐不由挑眉,“這是怎的了?倒叫李媽媽跑得這樣急。”
“梧桐、梧桐姑娘——”李婆子重重喘了幾口氣,從懷裡掏出個布兜,小心翼翼的遞到梧桐面前,“這是上次你托我送去首飾鋪子的珠花修好了。”
“修好了?這麼快!”梧桐接過那布兜,露出裡面的匣子。掀開蓋子,就看到了靜靜躺在其中的珠花。那顆被摔掉的珠子已經嵌補了回去,手藝精湛,看不出修補的痕跡。
這幾日三小姐正惦念這珠花呢,這來得可真是時候。
梧桐滿意地點點頭,便要收起。
李婆子突然伸手,托住她的手背,阻住了她要合起布兜的動作。
梧桐剛要發怒,便覺掌心觸感不對——那布兜與匣子之間,似乎隔了什麼東西……她立即看向李婆子。
“那匠人囑咐說,這珠花修補得細緻,雖看不出裂痕,卻經不得磕碰,尤得小心。”李媽媽口中這樣說著,神色卻頗有深意,朝梧桐點了點頭。
梧桐立即心領神會,不動聲色的將布兜包好,收了起來,道:“媽媽辦事,我是放心的。”
李婆子憨笑兩聲,道:“不知我前些時日求姑娘的那事兒——”
“那事兒?”梧桐眼珠轉了轉,心知她問的是給兒子求娶小姐身邊二等丫鬟的事兒,“待我問問小姐再說。”
“梧桐姑娘,這、你看這——”李婆子搓了搓手,“我就這一個兒子,全家都指著他傳宗接代呢,若是能……那可是三生有幸的事兒。”
李婆子的兒子去年縱馬傷了腿,落下病根成了跛子,打那之後就變得脾氣暴躁,動輒傷人。好好的人變成這樣,原本快定下的親事自然也沒了,他又是家裡的獨苗兒,為著他的親事,李婆子可愁壞了。
兒子變成這樣,原本相中的姑娘自然不成了,她便將目光對準了府裡。小姐身邊兒的丫鬟,便是二等的,那見識、行事自有章法。最重要的是,丫鬟的終身,不過是主子一句話的事兒,若是能討得哪位主子歡心,給兒子求得這樣一個媳婦,也是好事一樁了。
近些時日,李婆子對梧桐極盡討好,為得便是這一樁了。
“姑娘只要促成了這事兒,那就是對我們全家的大恩,我們必不相忘。”
這話意有所指,聽得梧桐心頭一動,便道:“即是這樣,那我便勉力一試吧。”
這便是應下了。
李婆子大喜,連連道謝。
好容易打發走了千恩萬謝的李婆子,梧桐看著四下無人,快走幾步,轉回拐角。不想早便有人站在那裡,梧桐嚇了一跳,險些將食盒扔了出去。
幸而還記得徐錦秋急著要吃,在脫手之際又險險抓了回來。卻不料因這動作,那布兜從懷中滑了出來,咕嚕嚕地在地上滾了幾圈。
梧桐眼見著一只手伸向地面,將那布兜拾了起來。
“這位姐姐,這是你掉的吧?”梧桐猛地抬頭,就見一個小丫頭笑盈盈的朝自己伸出手,那手上正拿著自己那布兜。因為摔落的緣故,布兜已經掀起一角,隱約可見裡面的匣子。
梧桐心下一驚,劈手奪了過來。
“你這是幹什麼!”那人唬了一跳,立即嚷了起來。
梧桐小心翼翼地將那布兜包好,再次收入懷中,才有空注意到,眼前這人是雲姨娘身邊的二等丫鬟青芷。心頭立即沖上一股羞惱,不由呵斥道:“毛毛躁躁的、像什麼樣子!”
“你這人,我好心好意幫你拾東西,怎麼這般說話。”一番好意碰上這麼個結果,青芷可不是能受氣的性子,立即嚷了起來。
梧桐冷笑一聲,“青芷是嗎?知道你是良民出身,可現下大家都不過是奴婢之身,你這般對我說話,可是忘了府裡的規矩?”
“你!”青芷氣得跳腳。
“知道的人體諒你剛進府,不知道的人還當雲姨娘這是雲姨娘教的規矩呢!”
梧桐一扯上雲姨娘,青芷立即急了,“這關姨娘什麼事兒!明明是你自己走路不注意!”
“好教你個乖,咱們奴婢呢,在外一言一行,那代表的是主子的臉面。我是小姐近身的一等丫鬟,你是姨娘身邊的二等丫鬟,你見了我不但不行禮,還出言頂撞,這就是你的不是!你做得不對,那便是雲姨娘規矩沒有教好。”
“你、你怎麼能這樣——”青芷張口結舌,卻又不知該如何反駁。
“嗯?”梧桐得理不饒人,“我剛剛說的,你沒有聽懂嗎?便是你不懂規矩,我也教了你了。”
青芷剛入府不久,竟被梧桐三言兩語唬住。又思及雲姨娘,強壓下自己的脾性,朝她福了一福。
“這樣才對。”梧桐得意洋洋地昂起頭,“記住了,下次見到我,也要這樣才對。這一次我大人大量,不與你計較。”
說罷,在青芷憤怒的眼神中拎起食盒,朝前走去。
青芷瞪著她的背影,卻不知梧桐一離開她的視線,便一路小跑,終於走到一處無人之地,才停了下來,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掏出那個布兜,揭了開來。
果不其然,從匣子與布兜之間的縫隙中,抽出一張銀票來。
梧桐心頭一跳,將那疊得整齊的銀票展開,上頭那數兒看得她眼睛一熱——這李婆子,果然上道。
便是為了這銀票子,她也得把事兒給她辦成了。梧桐複又將銀票小心翼翼的折疊起來,用布兜抱住,揣進懷裡。獨留下那裝了珠花的匣子捧在手中。
心裡尋思著,這珠花修補得甚是精巧,等會兒拿給小姐,自己也好順勢提一提李婆子求的這事兒。
又暗自琢磨起究竟哪個二等丫鬟合適,想著想著,不由又想到李婆子意有所指的話兒,想事成之後,指不定能拿到更多東西,一時間,胸口貼著銀票的地方都好像燙了起來。
卻說青芷在梧桐這處受了氣,心中忿忿,便連步子都重了幾分。等到回了房,就見同房的彩鵲正拿著一碟芝麻糖,細細撚了往嘴裡放。一看她進來,幾乎是跳了起來,將那芝麻糖端在手裡,用袖子掩住。同時嘴裡快速嚼了幾下,咽了下去。
青芷看到,不由一陣氣結,當誰都稀罕你那點子芝麻糖呢。但思及梧桐所言,便硬是壓下了到嘴的奚落,轉身便出去了。
倒是彩鵲看她如此,反而心下一陣忐忑——這些時日,青芷的脾氣她早就摸透了,大大咧咧、直來直往,像今日這事,她該直接罵過來才對,這般一言不發轉頭就走,倒顯得自己有些心虛……
但旋即,又是一股子悶氣湧上心頭。都是同一日入府,青芷樣樣兒不如她,憑什麼就因為得了雲姨娘青眼,轉眼便做了二等丫鬟,壓她一頭!
想到此處,便將那芝麻糕拿了出來,重重放在桌上,也不遮掩,就這般光明正大吃了起來。
青芷氣衝衝地走了出去,等回過神,才發現自己走到了雲姨娘門口。看了看天色,正是掌燈時分,便進去點了燈。
雲姨娘見她一副忙碌的模樣,笑道:“今兒不是你伺候掌燈吧,怎的過來了?”
那柔和的聲音聽得青芷心中一軟,心中的煩躁都平復不少。她吸了口氣,道:“只是想著今日天陰,天黑得早,便將這燈點上了。”
“還是你細心。”雲姨娘誇讚道:“青芷才進府多久,便做得這樣仔細,果真是個好苗子。”
青芷心頭一片熨帖,她視雲姨娘為再世恩人,對方如此溫柔細緻,直讓她覺得,便是一輩子為奴為婢,能伺候這般主子,也是值了。
又見此時本該在屋裡的丫鬟不知去了何處,竟沒個伺候的人,便想留下伺候,還是雲姨娘溫言幾句,才勸了她回屋。
這讓青芷心頭愈暖,恨不能為主子鞠躬盡瘁才好。又左右查看了一番燈火,沒發覺不妥,方才戀戀不捨的走了。
見她走得遠了,一個早已等候在角落的身影立即抓住機會,跌跌撞撞的走近房門,一下撲了進去,倒頭便拜。
“姨娘、姨娘救我——”
那人撲倒在地,低聲哀嚎起來。
恰在此時,一聲悶雷響起,乍然劃過天際的閃電映亮了她涕淚橫流的面孔——竟是徐錦瑟的奶娘,劉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