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入京
那徐府來信催她回的,並非承陽徐府,而是京城的安國公府。
徐錦瑟略低下頭,掩住眸中寒意,這便是前世她被接回去的契機了。許是托了那位吏部同僚的福,徐丘松此次考評甚佳。這一次回京述職,引得龍心大悅,終於得以挪動這數載未動的職位,從承陽縣縣丞挪到了苑平縣縣丞之位。雖聽著都是縣丞,但這苑平可是京縣,這一挪可就從正八品躍成了正七品,說是三級跳都不為過了。
苑平離京不過幾個時辰的路程,這一擢升,也意味著徐丘松終於能離開承陽,回到闊別已久的京城了。
正因如此,徐丘松需攜全家搬遷入京,回到那十幾年未去的安國公府。連徐錦瑟這因為疫症被送出府外的人也不例外。上個月,徐錦瑟便已讓宋媽媽送過信給魏氏,言說自己身體已經大好,也在承陽安頓了下來。只魏氏並未回信,府中也並未派人來接。
不知這中間有何變故,約莫是雲姨娘做了什麼吧。徐錦瑟如此揣測。只她並不急,因為她知道,徐丘松這職位調動近在眼前,到時全家入京,必會如同前世一般將自己接回。
她接到信的時候,徐丘松、魏氏並幾個子女已經啟程上京。
徐錦瑟一行人到得京城之時,徐家諸人尚未拜訪安國公府,而是在京郊一處小院落腳。
趙大將馬車停在院門前,便有小廝叫著“二小姐回來了”入院稟報。
荷香打開簾子,幾片細小的雪花隨風飄入車廂。徐錦瑟伸出手,接住那雪花,雪花便在掌心化成晶瑩剔透的水珠。她低著頭,眼神晦暗不明。
兩世了,她又回到了京城,又來到了這個小院。依稀記得前世也是這裡,大病初愈的自己剛下馬車,就被雲姨娘哭喊著摟進懷裡,一通撕心裂肺的哭訴,她便忘了在莊子上受過的苦、忘了當日孤孤單單在陌生地方醒來時的痛,只覺重又見了親人,與雲姨娘二人抱頭痛哭。
如今想來,那個仿佛被迷了眼、什麼都看不清的自己已經恍如隔世了。
荷香扶了徐錦瑟下車,精緻的繡鞋踏在初初鋪了一層雪的地面上,留下一個稀薄的腳印。荷香小聲提醒道:“小姐小心腳下。”方扶著她小心翼翼的踏進院中。
宋媽媽跟在她們身後,趙大與王虎不能進入內宅,自去覆命了。
徐錦瑟瞧著這院中景色,與前世無異,只這一次竟沒有雲姨娘來迎這一出,不免有些詫異。
正自疑惑間,就看到一個大紅色的身影遠遠走來,人還未近聲音先到,“聽說是二姐回來了,這麼些時日沒見,我可很是想念啊。”
正是徐錦秋了。
徐錦瑟抬起頭,正看到徐錦秋與徐錦冉朝自己走來。徐錦秋一襲紅衣,在這雪天很是張揚。想是自己不在,徐錦華又去了廟中“祈福”,府中小姐便以她最大,過得很是滋潤了。
徐錦冉跟在她的身後,依舊是一身不顯眼的衣裳,素素淡淡的,頗有幾分不安的模樣。
“好久不見了。”徐錦瑟停住腳步,朝他們點了點頭。
“二、二姐。”徐錦冉怯生生的朝她福了一福。徐錦瑟當日被指疫症送出府中,她雖感激對方幫了自己,卻也著實畏懼那疫症之說,故而猶豫再三,始終提不起勇氣替徐錦瑟說話。最後徐錦瑟被送出府中,她心中甚是愧疚。如今見著徐錦瑟無恙歸來,心中欣喜的同時又頗覺有些狼狽。
此般複雜矛盾的心情讓她在見到徐錦瑟之時,又添了幾分怯懦,看起來竟還不如從前了。
徐錦瑟便如沒看到她的異常一般,應了一聲,“四妹。”
徐錦冉咬了咬嘴唇,還想說些什麼,荷香正從小廝手裡接過油紙傘撐了起來,打斷了她。
趁著荷香撐傘時,徐錦秋接著紙傘的遮擋,狠狠瞪了徐錦冉一眼。徐錦冉下意識的縮了一下。這些時日,徐錦瑟與徐錦華都不在府中,雲姨娘因送了女兒離家憂傷自責,曲姨娘卻是借著徐丘松的寵愛拔得頭籌,在府中地位日益拔高,連帶徐錦秋也越發霸道了。徐錦冉跟在她身後,就像個小跟班一樣。
只如今全家進京,徐錦華祈福歸來,徐錦瑟也被接回了府中,這府中形勢眼見著又要大變。徐錦秋正是煩亂時,便不由將氣撒在徐錦冉身上。
李姨娘也只勸她忍耐,莫與她強抵,待再過幾年,得謀一處好人家嫁了才是正理。
徐錦秋打從聽說徐錦瑟今日回來便準備著如此“巧遇”,原是想第一時間見到徐錦瑟從那窮鄉僻壤回來時的狼狽模樣,不想徐錦瑟不但沒有面黃肌瘦、備受折磨,反一副精神十足的模樣,細看下來竟比出府之時還豐潤了些許——瞧著氣色反倒更好了!
徐錦秋這氣就不大順了。
徐錦瑟鬧那疫症出府,可把她嚇得不輕,生怕自己被沾染上了,連喝了好幾天苦藥。說到這個,她本來以為依著魏氏對徐錦瑟這事兒的態度,自己想要討藥來喝不大容易,不想徐錦瑟一走,徐丘松便找了大夫給府中眾人一一檢查了一遍,還很是開了些方子,府中人手一副,全都得喝。
起先徐錦秋還慶倖來著,待確定自己沒被傳染,就又煩了這些苦藥,偏生徐丘松很是要求喝了一段時日,這筆賬,就被她記在了徐錦瑟身上——若不是她沾染那疫症,自己怎會擔驚受怕?父親又怎會讓大家喝藥?
自然都是徐錦瑟不好。
這麼想著,徐錦秋便帶在了面上,忍不住道:“當日二姐自求去那安陽的莊子,說那裡風景秀美、宛若世外桃源一般,我還不信,如今瞧著二姐氣色如此好,想是那莊子真的風水絕佳,竟這般養人呢。”
“出府一趟就能得了母親陪嫁的莊子,說來,我還真是羡慕二姐呢。”
“三姐。”徐錦冉忍不住拉了拉她。這話說得委實太過。徐錦瑟當日被送出府是何情景,大家都親眼目睹,徐錦秋這般說話,豈不是拿刀戳人心窩子?
徐錦瑟卻不甚在意,只看著徐錦秋眼中不遮掩的惡意,掩唇輕笑一聲,道:“是呀,那安陽的莊子出產又豐,風景又好,我在那住得險些樂不思蜀了呢。還要多謝母親,將如此好的莊子送予了我。只不知將來三妹出嫁時,有沒有這福氣也得處莊子呢。”
魏氏乃安平侯府嫡女,她嫁妝的莊子又豈是一般?曲姨娘便是再得徐丘松寵愛,一個妾氏,無論如何也不會得不了這種東西,更何況那可是帶了良田的莊子,有這一處產出,便是將來徐錦瑟嫁入寒門,也足能生活無憂了。
徐錦秋要想得這樣一處實惠之地,可真是困難重重了。
這般赤礻果礻果的炫耀,險些將徐錦秋的鼻子都氣歪了。
徐錦冉在旁看著,險些笑了出來。只顧忌著徐錦秋,硬是以手遮臉,掩飾了過去。
徐錦秋不甘的瞪了徐錦瑟一眼,偏又不能奈她何,於是更加氣悶的移開了視線。這一下,倒讓她見著了不遠處徐徐走來的人影,於是揚聲道:“大姐,你快來看,二姐回來了。”
若說徐錦瑟得了那莊子,這府中誰還比自己更氣悶,那肯定便是徐錦華了。魏氏的嫁妝將來可都是徐錦程和徐錦華的,這給了徐錦瑟一處,他們便少了一處,徐錦秋不信徐錦華不在意。
徐錦瑟也是一凜,抬頭便向徐錦華處看去。只見她罕見的穿了一襲白衣,沒有打傘,只披了一件霜色斗篷,在司琴攙扶下往這邊走來。
待走得近了,徐錦瑟才看清她似乎比自己離開時消瘦不少,在那帽兜邊一圈兒白毛的映襯下,巴掌大的臉兒看著比以前小了一圈兒。
許是去那廟裡“祈福”受了番苦楚,從前的傲然之姿消散不少,卻別有一番羸弱美態。
那臉膚白若雪,更襯得眉毛濃黑、紅唇嬌豔,比之從前更添了一筆濃墨重彩。只那眉目間添了些微陰鬱之氣,細看起來叫人有種不舒服的感覺。
不知雲姨娘在那香薰球中藏得是什麼東西,徐錦華瞧著很是遭過一番罪了。徐錦瑟有些心不在焉的想著。
待徐錦華走得近了,瞧見徐錦瑟,倒是粲然一笑,很是親厚的道:“二妹瞧著身體無恙了呢,這我便放心了。這些時日,我和母親都很惦記你呢,現下你可終於平安回來了,快與我一同去見母親吧。”
說著,便當先一步朝正房走去。
徐錦秋不料她是這種反應,沒看到想看的場面,很是失望,拽著徐錦冉轉身就走。
只徐錦瑟在原地頓了一頓,若有所思的回想著剛剛瞧見徐錦華的側臉——似乎,白得有些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