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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風景看透》第80章
第80章 前進

  “遙遙真棒!”

  場邊,兩位媽媽又同時爆出驚呼,周遙這一跳應該是兩米九,空中展腹動作可帥了。

  兩人同時把腦袋一縮,迅速扭過頭讓臉沖後,很有默契得,一個扣上遮陽帽,一個趕緊戴回墨鏡。剛才喊的聲音太大,可能都被周遙聽見了——還好周遙眼神兒不行。

  “還是腿粗厲害。”瞿嘉說了一句。

  “這叫肌肉爆發力……”周遙得意地一拍大腿。

  “聽說以前唐錚能跳三米多,可牛逼了。”旁邊有人說。

  “太牛了吧?我助跑跳沙坑也才跳四米呀。”薑戎說。

  “當然牛逼了,那可是唐錚啊。”人叢中一聲歎息。

  隨後,大家就都靜默了片刻,連同場邊偷看的兩位母親,不知說什麼好。

  後來的許多年裏,唐錚就是留在他們朝陽一中校園操場上的一段傳說。校方對某些事情長期諱莫如深,後來的一撥一撥學弟學妹,已經不太瞭解這人是為什麼被開除了,留在校園裏的,就是唐錚當年一次又一次破過的校紀錄。

  “瞿師傅您最近還好?”俞靜之沉默片刻,轉過臉問。

  “還成吧。”瞿連娣調開視線望著大操場,“就還是老樣子。”

  還成嗎?

  就還是那樣?

  機床廠宿舍塔樓有人跳樓這事,《北京晚報》上都登載了,俞靜之怎麼可能不知道。

  整個兒他們第四機床廠的廠區、宿舍區,占地面積幾萬平方米的區域,橫跨了好幾條街道胡同,在這個夏天,就是一片風起雲湧,波瀾壯闊,覆水難收了……有能耐的人,在這場有所預見的變革之前,早都從大爛泥塘裏跳出去了,比如周遙他爸周鳳城。

  周工程師是先一步,先加入到以機床廠為名成立組建的某股份制有限公司,就基本不在工廠裏露面。隨後在今年年初,聽俞靜之的主意,徹底跳槽離開,換工作去了一家私企。

  周遙他爸那時常在家裏念叨,不該走,這樣就過河拆橋了,想當初,當初是機床廠給我在北京安家落戶,周遙也才能到北京上學啊。

  俞靜之就說,你不先過河拆橋,你最後就掉泥坑裏淹死了,能走為什麼不走?這是審時度勢,機遇轉瞬即逝,時代已經回不去了。

  周遙爸爸是他們這個年代少有的幸運的人,竟然握有出國留學的高等學歷,有受人尊敬的文憑證書,永遠就是站在時代潮頭的天之驕子。這種人,年紀越大還越發值錢了,哪里都想出高價聘用他,都求著他去。

  而瞿連娣,就是同時代金字塔底層數量龐大的中年失意者之一。她十六歲失去了念高中大學的機會,三十多歲成了單身母親,在她四十歲的時候,她下崗了,很徹底地,被這個洶湧澎湃向前奔流的時代浪潮拋在後面。

  人到中年,沒有學歷,沒背景人脈,年紀越大就越不值錢,哪哪兒都不想要你們,巴不得甩掉你這個包袱。

  她這條路走得也不孤獨,同齡的太多中年女人,與她是同樣的際遇。一個潮頭把這些人從船上甩了出去,就沒有準備帶著她們一起前進,奔向共同富裕的小康之路。她們被重重拋在乾涸的河床上,看著那波瀾壯闊的改革的潮水一路高歌猛進,咆哮著歡呼著離她們遠去……

  “瞿嘉媽媽,機床廠改制的事我聽我們老周講過了,我知道有些事經歷了挺艱難的,人到中年,都不容易。”俞靜之道,“您家裏有什麼事方便和我說的,您覺著能說的,您儘管跟我說。”

  “好。”瞿連娣點頭。

  瞿連娣看了一眼周遙的母親。

  再回過頭望向大操場上的周遙和瞿嘉。

  天壤之別。

  雲上與人間。

  還能說什麼呢。

  ……

  男生跑1500米了,學生們上跑道了。

  最艱苦的一項,最緊張的一項。瞿連娣和俞靜之都緊張得站起來了,報紙迅速就被風吹跑了不要了。

  幾個班級的男生在一起跑,周遙瞥了一眼瞿嘉。這次顧不上那麼多了,他過去拍了拍瞿嘉後腰,雙手圈住攥了一下,小聲說“我爺們兒加油加油!”

  “成嗎你?”周遙從瞿嘉身後偏過頭,問。

  “呵。”瞿嘉似笑非笑表情十分複雜,終於說出實話,“還是疼。”

  “你哪疼?”周遙問。

  “我哪都疼。”瞿嘉實話實說。

  操蛋操蛋!周遙又急又氣,站在一條起跑線上還不停地側過頭看人,卻已經幫不上對方的忙了。這事兒他能替跑嗎?

  假若能替跑,他絕不介意跑兩個1500米。

  他一人就能跑3000米,替他的嘉嘉把這一趟跑完。

  “你當初就應該申請過後補考!一個月以後再考!”周遙扭頭甩過去一句。

  “到時就看我一人兒補考,在操場上傻跑?”瞿嘉很固執的,“我不。”

  “我就跟你一起跑。”瞿嘉輕聲說。

  發令槍響之前,瞿嘉把他那件圓領t恤衫也脫了,抬手從頭上甩脫,扔在跑道邊上!

  裏邊就剩一件跨欄小背心了。拼了。

  槍響之後跑道上只在一瞬間發生碰撞和擁擠,才過第一個彎道,已經有人開始加速了,迅速就拉開距離,擁擠的方陣很快就拉成一條線……

  周遙用眼角餘光掃到後面的某人。

  他把那些瘋狂加速的都讓過去了,就沒有往前沖。

  低頭掃了一眼腕表,從出發就開始自己計時了,心裏有數,有時間。

  “嘉,”他回頭低喊,“走!”

  我們倆一起跑。

  一起前進。

  我們就是一起,絕不讓你落在我身後。

  在其他人都沿著內道瘋跑起來形成的一條線上,只有他兩人是並排奔跑,顯得那樣突兀。

  只有周遙跑在第二道,把內道讓給瞿嘉,他就是一個帶跑的。

  這忒麼是在正式考試!

  俞靜之就在場外看著,先就忍不住了,一言不發“登、登、登、登”就從看臺後面繞出來。瞿連娣緊跟著也從掩蔽物後面跑出來。她兩人一步一步就往前蹭,被兩個兒子牽著心,也是越遛達越近。

  “擺臂,抬腿。”周遙不停瞟著身邊人。

  “一圈完了,”周遙說,“還有兩圈半,沒問題,加油。”

  倆人在陽光下都開始瘋狂地出汗,額頭,鬢角,人中,還有後心。瞿嘉的背心和周遙的球衫後背都洇開一大片濕潤,一個是因為身體極為不適,另一個是操心操得。

  “嗯……”瞿嘉皺眉,聲音難得發軟,“我胃也疼。”

  “調整呼吸,別亂。”周遙一直在安慰,他自己太話癆了,也快胃疼了。

  “不能落太遠,”周遙喊,“跟上前面了!”

  “再來兩步。”周遙說。

  “還有最後一圈兒了!”周遙喊。

  “你先走吧。”瞿嘉看了周遙一眼,喘息著說。

  周遙再次看了腕表時間,抬頭說:“一起。”

  瞿嘉最後一圈就是咬牙堅持,真的不敢減速,因為周遙總是不走、不加速,就一直在等他,帶他。

  周遙就為他一人領跑。

  在旁邊負責掐表的他們體育老師可能都看出來了,周遙就是不加速。班主任老爺子也在圍觀。這倆老傢伙湊到一起,快忒麼急死了,倆人恨不得沖過去架著瞿嘉跑。兩位老師用力揮手:“瞿嘉你快點兒,再給兩步!!”

  瞿嘉渾身都疼。

  傷口疼。

  肌肉疼。

  胃也疼。

  心口好像哪個很柔軟很脆弱的角落,也一直隱隱在疼。

  其實疼了有一陣了,被周遭的壓力傾軋得他一步一步後退,他一直沒有說。他有太多事瞞著周遙,實在已經不知道說什麼。他媽媽瞞他,他再瞞周遙。

  周遙就是拼命在拉著他向前方奔跑,不想讓他落後了。他也不敢落下。

  因為他要是再不快跑,倆人就都得不到體育滿分了!啊啊啊——

  瞿嘉在轉彎路過看臺方向時,眼角一掃,啊?!

  周遙於是也看見了。

  俞靜之和瞿連娣不知不覺已經遛彎兒遛到跑道邊上了。瞿嘉用力閉了一下眼,真是哭笑不得。王母娘娘駕到,還一來就來了倆娘娘,人都齊了。

  他再睜開眼,汗水肆意地淌過睫毛。他咬住下唇堅持,跑道上所有人都在瘋狂加速衝刺了,就最後兩百米了。

  “遙遙你先,先走吧。”瞿嘉幾乎是在懇求。

  周遙瞟了他媽媽一眼,都不說話,直接跟瞿嘉來了個肩並肩,肩膀挨著。

  沖不衝刺你看著辦吧,不衝刺就真的得不到滿分了。

  瞿連娣急得站到跑道最外邊,顧不上矜持了,很有氣勢地揮動手勢,走,走。她開始扯開嗓門喊,俞靜之摘下墨鏡也跟著一起喊:“加油,快,就兩百米了,瞿嘉!你衝刺啊!!”

  瞿嘉穿得很少,能扔能脫的已經脫了,能露的也都露了,肩膀和大腿上肌肉微微抖動,好像剝開堅硬的外殼把那股溫熱的血、那滾燙的心情,都暴露出來了……

  為了遙遙,不能落下,絕不放棄。

  所有人的目光好像都落在他們肩上,在目送他們前進。最後一百米,他們就是並肩向著終點前進,衝刺,步伐頻率都一致的,那裏彷彿有光。瞿嘉狂吼了兩聲,往終點線壓了上去。

  體育老師在他們沖過終點的瞬間,用力摁下碼錶,吼了一聲“好的”!

  1500米滿分的最後倆人,就截止到他們這裏。

  瞿嘉的班主任老爺子也鬆一口氣,一笑,瞿嘉滿分過關了沒在大庭廣眾之下抽抽,他就放心了,後面的鏡頭不看啦不看啦。老爺子把手往後一背,跩著八字腳小碎步,往大操場另一頭走去,去關心投鉛球的女生了。

  瞿嘉過線之後就渾身脫力,但沒有摔在跑道上,他倒在周遙身上。

  周遙抱住瞿嘉。

  兩人互相支撐,撐成一個“人”字型,在跑道的盡頭長久地喘息。

  瞿嘉後背劇烈起伏,說不出話,上不來氣,渾身骨頭要散了,臉埋在周遙的肩窩裏。周遙就把這個穿小背心小短褲的瞿嘉緊緊抱在懷裏,捏捏後背,把累散了的這位同學重新捏回很帥很堅強的模樣。

  兩位母親的喊聲也在那個瞬間戛然而止,同時陷入沉默,躲開對方的眼神,也不好意思盯著那倆忘情擁抱的孩子。

  內心翻江倒海,五味雜陳。

  就好像自己也在那條跑道上跑過一遭,看到了遠處有光的盡頭。

  那裏很遙遠,路途很艱難,全憑你是否願意彼此支撐著走下去,不要落下,永不放棄……

  男生測驗完畢,逃脫生天,過了一會兒,女同學們紛紛走上魔鬼跑道,準備測800米了。

  全年級的男孩子們都站在操場上,自動地在跑道內側也圍成一個圈,為他們的女孩兒打氣加油。

  是的,在這段屬於青春的回憶裏,那就是他們的女孩兒。

  周遙再次看到葉曉白穿了那身貼體的白色t恤和修長的運動褲,那樣兒顯得特親切,特熟悉。

  後來想起來,是那年在香山的櫻桃溝,山間小溪邊,葉曉白穿過同一身衣服。

  周遙沖到跑道邊上,瞿嘉也早就在跑道邊佔據了位置,校服披著還沒來得及穿,發梢上汗水未消。

  “曉白加油!!”

  他們倆同時地喊。

  瞿嘉用力鼓了幾下掌,周遙很霸氣地揮了揮拳頭。

  葉曉白之前很久都沒上體育課,最近幾個星期才練的三項,站在起跑線上,對這倆大嗓門兒的笑了一下:盡力而為,會加油的。

  他們目送女生的隊伍跑出去了,在跑道上綿延成一道靚麗動人的風景。

  瞿嘉喘息著突然一推周遙,讓周遙過去:“你還能再領個800米麼?”

  周遙一點頭,能啊。

  不能代跑,但沒說男生不能領跑和帶跑,只要現場沒人較真兒管他們。

  周遙就跑在操場內圈裏面,緊貼跑道,挨著葉曉白:“擺臂,調整呼吸。

  “跟上你前面的。

  “別落下了!再跑快點兒!”

  俞靜之和瞿連娣互相看了一眼,沒再說什麼,往前幾步站到場地邊上。這兩位動作一致和著節奏,鼓掌,幫忙打氣,曉白加油。

  這個夏天舉國歡慶,萬象歡騰,街道上的花壇盆栽都擺出熱烈喜慶的各種姿勢,電視裏各個頻道不停地滾動播出文藝晚會、閱兵儀式以及激動人心的回歸時刻。

  這個國家陸地最南端的小片國土,被割肉掠去五十年之後,終於重新擁抱了故土,連同許多鮮嫩新活的事物,潮水一樣湧入內地各個角落,衝擊著陳街陋巷裏尚在遲疑、觀望、步履蹣跚的人群。

  老城區的很多老久危房都易主了,改頭換面就成了各種名號的娛樂城、洗浴城、網吧和酒吧。

  簋街徹夜燈火通明,私家車與計程車雲集,俊男靚女在暗夜的街燈下搔首弄姿。

  亮馬河、亞運村附近酒店與高檔公寓樓拔地而起,操著港普的特區商人大舉進軍內地,突然就滿大街都是,座下駕著豪車,腰間揣著外幣,車裏坐著二奶。

  也是那一年,許多人下海弄潮,在商界戰場上奮戰,卻不幸遭遇亞洲幾國貨幣貶值,被金融風暴橫掃。多少人一夜間破產而一文不名,股市崩潰,樓市蕭條。

  有人笑,就有人哭。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迎著一早初升的朝陽跳樓。

  時代真的不一樣了。

  在這個激越動盪的年代,舊日流金歲月裏看似堅不可摧的一棟一棟鋼筋鐵骨,已是風雨飄搖。聽那潮聲……

  一大早兒,瞿嘉用雞蛋餅卷著鹹菜,就著小米粥,正吃著還沒吃完,他老媽已經急匆匆要出門了。

  瞿連娣把雞蛋餅囫圇地塞在透明食品袋裏,掛自行車車把上,推著車往院門口去了:“走了啊,你出門記著把門鎖上。”

  “哦。”瞿嘉端著粥碗,沿著碗邊吸溜了一口燙的,“剛才誰給您打電話?”

  “沒誰,同事。”瞿連娣頭也不回。

  自行車前軲轆剛碰到院門門檻,人還沒邁出去,外邊人就進來了。老王同志這一頭熱汗,一路風塵僕僕,進門一看:“哎正要找你,怕你又慢了。”

  “這不是,正要去麼……”瞿連娣忙說。

  “我告兒你你趕緊的!”王貴生大聲催促,“晚了就不趕趟了,據說這幫人幾天前就在廠工會討論過,廠裏領導也批了,巴不得趕緊把你們這些上了歲數的女同志找個出路打發掉,不想讓你們再回廠裏,又怕你們鬧事。店面已經談好,就等交付租金,執照也申請了,統計你們誰主動願意去,就正式登個記,你趕緊過去開會登記簽名辦材料!”

  “我去。”瞿連娣深吸一口氣。

  “剛才電話裏怕說不清楚,你又猶豫磨嘰。”王貴生說,“老子就是路過再喊你一聲,別再讓機會跑了。”

  瞿嘉在屋裏都聽見那熟悉的大嗓門,一口熱粥還含在口裏,猛一咽差點兒燙著他。

  他端起粥碗接著嘴,幾步就到院門口:“媽,您幹嗎去?”

  “去廠裏,”瞿連娣敷衍一句,“我上班去。”

  “你還上什麼班?”王貴生皺著眉頭,啞著嗓,“你們科室已經沒班兒可上了。”

  瞿連娣:“……”

  瞿嘉:“……”

  瞿連娣攥著車把,回過頭,看著她兒子。一肚子愧疚與無奈已憋悶了近兩個月,折磨到夜夜失眠,不知如何開口。

  怎麼說呢?

  說,兒子,對不住了啊,咱家又不走運。

  你媽媽沒文憑沒文化,在個破廠子混了二十多年不思進取毫無長進,終於下崗了,在你上高三的這一年。

  瞿嘉胸膛起伏著,呼出一口氣,對他老媽說:“沒班兒上您就別去了,在家歇兩天,我出去。”

  王貴生瞅著他倆的神情,很痛快地就替瞿連娣揭了那點兒不值錢的臉面自尊,全都拋在地上:“事已至此了,甭管好的壞的,先給自己找個事情做,別悶在家裏悶出病、悶出變態來!麻溜兒的趕緊跳出去吧,越早越好!”

  機床廠為了分流這一大批中年下崗職工,近年已經搞起十多個第三產業小型單位,有成事的,也有破產的。只要有人願意挑頭,十幾二十人湊到一起,就能成立一個作坊,有自己的法人,申請到正規執照,哪怕你們這些人就在機床廠大門口支個早點攤子,賣糖油餅和炸糕,也算一個單位。

  這樣就是有活兒幹,有收入,不至流落社會成為街頭的無業流民。

  王貴生大清早過來通知瞿連娣,就是他們廠子職工註冊經營了一家早點副食鋪子,營業執照、衛生許可證等等都已辦妥,店面就在廠門口附近,東大橋的大街上。

  瞿連娣每天騎著車上下班,騎進機床廠這道大鐵門,走這條大街走了二十多年。

  每天傍晚下班,再騎車出那道門,路過街邊的副食店,買幾塊點心,買盒豆腐。來來往往,進進出出,副食店店員和街面上看自行車的大爺,都認識她這張臉。

  現在,她自己就要在這條街上坐店賣油餅了。

  瞿連娣看著瞿嘉,原本挺有主見的一人兒,關鍵時刻還需要她兒子批准。也需要有個人狠踹她一腳,徹底把她踹醒!

  那條街也是瞿嘉每天上學必經之路,就在朝陽一中學校附近。

  瞿嘉一擺頭:媽您去吧。

  “騎車慢,讓王叔叔開車捎您一段路?”瞿嘉又說。

  “那就不用。”瞿連娣終於笑出來,“他不就順路過來說句話麼。”

  “呵,我可以捎。”王貴生也一擺頭,“捎你一段我還能‘順路’!”

  呸!

  瞿連娣給王貴生翻了個白眼兒,別扯淡了讓孩子笑話咱們……順路順路,趕緊走吧你。

  兩位老傢伙眉來眼去著,一路出了胡同口,走遠了。

  瞿嘉一屁股坐在他家大院的門檻上。

  他啃光了雞蛋餅,端著碗,一口一口地把粥喝乾淨,坐了很久……他眼前,就近在眼前,又是一個大坑,而且都繞不過去的,不想跳這坑也得跳了。

  瞿連娣終於正式“通知”他下崗了,出門找工作去了。

  歲月裏無數的溝溝坎坎,生活中一切猝不及防的跌宕與波折,他以為他已經邁過去了,卻不曾想,一切好像才剛剛開始。

  就像牆內的迴圈,他永遠仍是困在這堵歎息之牆裏。他也努力了,已經很拼了,就是走不出去,怎麼好像離那光明之處,就越走越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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