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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風景看透》第72章
第72章 對峙

  國安俱樂部聯繫他們這些在校年輕球員,準備進行第二輪試訓。

  這回,不用等爸媽發話反對,周遙自己就在電話裏,把青年隊的試訓邀請婉拒回絕了。他放棄了這個機會,他現在也沒心思去試訓了。

  周遙主動向他老媽談話交心,立了一份保證:踏實收心復習功課,考上最好的大學,一定考上清華。

  為他自己,也為他和瞿嘉。

  他媽媽點點頭:“我們也沒有非要逼你不准去踢球,就是尊重你的想法你的興趣,讓你自己做選擇,你知道什麼是一條對的路,應該怎麼選。你現在也是大人了,心裏特別有主意,我們輕易不拂逆你的主意,但凡事有度,我相信你能把握自己應該走的方向。”

  每一句話都點到為止,就是專門敲打他的。

  隨後就聽說,他哥們兒潘飛果然也放棄了第二輪試訓,放棄了走職業化球員的道路,還是乖乖地回來上課、考試。

  同是校隊體育生,潘飛家裏情況又跟周遙不太一樣,成績不行,有錢墊著。所以,像潘飛這樣家庭條件優越的男生,家長肯定也捨不得讓他去搞體育,踢足球就是花家裏閒錢去玩兒票,將來仍是要混個學位,鍍個金,在社會上做體面的人。

  周遙那時就已經想到,潘飛高考完後肯定是要出國了。

  還有一年了,他們這些少年時代最親密的朋友,終究走到人生很重要的路口上。路口有許多岔道,有人要往東,有人往西,有人滯留原地,有人大步地向前。

  然而,校園裏的氣氛,一下子就不對了。

  天空好像一下子陰了下去,蒙著一層灰塵,沙礫刮到臉上,能打疼他們的臉。

  數學課一整節課,瞿嘉都沒瞟周遙一眼,明顯就沒聽明白黑板上那個公式講解,但沒搭理周遙一邊轉著筆一邊甩過來的暗示眼神。

  下課鈴一響,瞿嘉起身,揣著褲兜,漠然往樓外的廁所走去。

  女生廁所擴了,占了兩個房間,在樓裏面。男生廁所就被移到樓外偏遠地帶。這待遇差距太大了,撒泡尿還要轉小樹林。估摸以校領導當時的見解見識,認為男孩子不會在校園裏遇到變態騷擾,就鑽小樹林去吧。

  周遙在路上拽住瞿嘉:“哎。”

  瞿嘉條件反射似的猛然收回手臂,把胳膊肘從周遙的掌握中掙脫。

  瞿嘉小聲道:“別摸我。”

  周遙:“又怎麼了?”

  “沒怎麼。”瞿嘉四下環顧,“學校裏,以後別動手動腳。”

  兩人沉默數秒,都不知說什麼,一前一後悶著頭往廁所裏走,進去以後一個往左一個往右。

  周遙都往右拐了然後又拐回來。那邊都是上大號的隔間坑位,可是他也想要撒尿。

  他只能又轉回來,不敢站在瞿嘉旁邊膩歪,只能站到老遠的另一頭,低頭解褲鏈。

  瞿嘉目不斜視,拉上褲鏈走人,只是在洗手池那邊刻意磨蹭,洗手洗半天,等了周遙一步。

  瞿嘉洗手時擼開帽衫外套的袖口,讓周遙明明白白地看到,左手腕仍戴著屬於他們的紅繩手鏈。一道紅線搭在跳動的脈搏上,很豔,很像一道血線,和手臂上淡青色的蜿蜒的血管互相呼應,也好像是有生命的,是跳動著的。

  瞿嘉深深看了周遙一眼。

  兩人都甩甩手,把手上的水滴輕輕甩到對方身上。

  ……

  下午上完正課,開始無聊的自習。小周班長幫他班主任跑腿兒,抱了一大摞練習冊往教師辦公樓裏走。

  西城、海澱各名校的卷子,堆了滿地……練習冊摞得太高,還讓周遙一不小心給弄散了,白花花的書頁水銀瀉地一般全都拍在地上!

  唉——周遙沮喪地歎口氣,整個人鑽到辦公桌底下,手忙腳亂地收拾。

  “沒大事,慢點兒,別老是心不在焉。”他班主任老爺子就在旁邊坐著,慢悠悠地安慰他一句。

  辦公室門“啪”得就開了,女士坡跟鞋的腳步聲一陣風似的踏進來,就是他們年級主任的話音:“過來通知您老一聲,待會兒開會,就十分鐘以後,書記和副校長都來,您趕緊過去啊。”

  老爺子一哼哼,昨兒剛開完會,這幫領導怎麼又開會?

  年級主任也是個嘴快且下嘴皮子漏風兜不住事的,哪兒都有這張厲害嘴:“不就是高三那個學生的事嗎,領導處理意見出來了。”

  老爺子問:“要怎麼著?”

  “開除了!”年級主任痛快得好像終於嗑出一口濃痰往地上一吐,“其實早就該開除,這樣學生咱們學校就不應該留,當初就不應該收進來。”

  “不至於的吧,”老爺子喝了口淡茶,慢條斯理的,“還是學生呢,多大個事,值得開除?”

  “都拘留了要追究責任了,這擱哪個學校也不是光彩事兒啊。”年級主任一言不合嗓門就大了,“您老這是講堂上教書教得久了,您只看成績?也不在意咱們學生思想道德品質、作風素質上長久存在的問題?關鍵是那學生成績也不行啊,就是個拖學校後腿、毀學校聲譽的。就那些,那些在學校裏特立獨行的、奇裝異服的、校內校外打架的、搞對象談戀愛的,還談出事了給咱們談出麻煩的,能不管嗎?……”

  也不能全怪年級主任固執刻板,作風老舊,在一個單位裏,老師之間也是各管各攤,自掃門前雪。

  一個學科老師,在意的本就是學生們這一科的成績。

  而校風校紀出了事故,各年級教導主任首當其衝。就像上次足球隊集體打架,瞿嘉打架,她一定受到了批評波及,她要擔崗位責任的。

  “不是我說您,您班上那幾位‘大神’,我就不點名了,搞對象的有,球場上鬧事的也有,能不管嗎?!…”年級主任用手指敲著桌子,如數家珍,都拿小本本記著賬。

  周遙在桌下抱著一摞練習冊,是跪著的姿勢,被迫縮在狹窄的空間裏,都抬不起頭,一抬頭就磕到桌板下面。

  句句話都是在他胸口捅刀。

  頭頂上方已然利劍高懸,要斬了某兩隻小妖猴呢……

  他一聲都不敢吭,只能憋在辦公桌下面出不去,手卻逐漸發涼,發抖,上不來氣。

  “孩子們都單純,差不多的管一管,不出圈兒就成了麼。”老爺子把眼皮一翻。

  “還不夠出圈兒?就說那個學生,他跟咱們年級的葉曉白,你說他能跟葉曉白談物件嗎,他憑什麼?”年級主任大聲說。

  “憑那倆孩子看對眼了,不就喜歡了麼。”老爺子把兩手一攤,“怎麼就,後來,非要說人家耍流氓了?說得那麼難聽,搞什麼嘛……”

  “他喜歡?他、就、不、該、喜、歡。”年級主任站定在桌前,滿含義憤,想要講清楚這番道理,“喜歡不該喜歡的人,明知道畢業了出了這道校門就不可能,還占人家女孩子那什麼的便宜,這還就是耍流氓了!”

  “什麼年代了?再倒退回去五六十年,民國都不興這樣。”老爺子明確地表達不滿。

  “您那腦筋和想法,還活在您那鶯歌兒燕舞、五光十色的民國呢。”話不投機半句都多,年級主任也很不滿意,“您那民國年代,全是資產階級的大毒瘤!”

  “凡事給人留個餘地,對付個年輕人,不該做那麼毒,非要趕盡殺絕似的……”老爺子搖搖頭。

  只可惜勢單力孤,講話沒什麼分量,一片風刀霜劍已經砍下來了,不可能改變任何決議。

  “您老趕緊開會去吧,書記待會兒具體談這個事,順便給高中各年級的都敲敲警鐘。”年級主任掉頭走了。

  “你們開會去吧,我就坐這兒看看書,我就不去聽了。”老爺子哼了一聲。

  反正歲數大了,可以以老賣老。

  我們這樣工作了三十年臨到退休的老傢伙,就思想意識不正派了,就小資產階級風花雪月的大毒瘤了,總之不會被學校給開除嘍,誰吃你們那一套?

  就不去。

  周遙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的。

  他緊咬著嘴唇,只想原地消失從這個次元裏逃開,渾身脫力難受得無以復加,從未如此沮喪和無能為力。

  對,就是無能為力。

  頭一個先想到的就是瞿嘉。

  不知道怎麼對瞿嘉說,怎麼能安慰嘉嘉,難以接受……那是唐錚啊!

  班主任起身關上了辦公室門,再慢慢地走回來,彎下腰瞅了一眼這孩子還在吧,沒嚇壞了吧?於是把周遙從辦公桌底下一把拽了出來。

  周遙肯定臉色有些發白,掩飾功力還是差遠了,小妖猴鬥不過這一個個鬥爭經驗豐富的老妖精。

  老爺子伸手摸了他的頭,很有點兒疼愛和寵溺的意味,胡嚕他頭髮一把:“唉……

  “怎麼啦?

  “沒事兒。

  “這就給嚇壞啦?”

  把周遙的頭髮都揉亂了,再一縷一縷地又幫他給捋順了捋齊。再摸摸他腦門,確認他沒發燒。

  周遙繃著嘴唇,特別委屈,不想說話。

  “周遙。”老爺子說,“沒事,做好你自己該做的,不要想其他的……沒大事兒。”

  周遙下意識地點頭答應,又被他班主任摟著脖子胡嚕了一把。他也是一時激動衝動掩飾不住,說:“瞿嘉剛才曠了半節課去操場跑圈去了,他心裏難受,他肯定要抽幾天,您別批評他。”

  班主任點頭:“嗯。”

  周遙又說:“唐錚是他特別鐵的朋友。”

  班主任再次點頭:“我知道。”

  周遙鼻子發酸了,眼底充滿水汽。老爺子湊到耳邊跟他說:“你也給我堅強點兒,沒什麼的嘛!踏實念你的書,有什麼想法、意願,也要等你們長成年了,心思定了,混得牛掰了,不用聽我們這些老傢伙管了!將來走出這扇門再考慮,而不是現在。”

  周遙當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後來再回想這段,他班主任明知道他就在桌下。

  但老爺子就沒有讓年級主任先閉上大嘴,先讓他這個學生出去,關起門再談領導開會的決議,老爺子就讓他在桌子下面聽著。

  周遙站直了身軀,站得像個成年人。班主任比他矮半頭呢,挺矮的,卻也是他面前可以靠一靠的一座山。

  老爺子拍了他的肩膀,在他肩頭很用力地捏了好幾下,才撒開手。

  ……

  幾天之後,學校領導的處分決議就在校園裏傳開,沒有召開大會公佈或者張貼告示榜文之類,就私下做了決定。

  當時各年級的教導主任皆三令五申,讓所有學生不得議論,對這件事三緘其口,讓這事的影響和餘波很快過去。

  因此,就是周遙和瞿嘉念高二年級的這個寒涼的秋,唐錚因某些人盡皆知但不可說的原因,挨了最後一道處分,檔案裏各項不良紀錄疊加,被學校開除了學籍。

  唐錚進了局子估摸也是挺硬氣的,不知跟葉曉白家長都說了什麼。他和葉曉白,應該都是拒絕分手,以至於這道開閘的洪流最終走向一個難以預料的結局。以唐錚當時家庭狀況,胳膊擰不過大粗腿,對抗比他強大得多的一個家庭的勢力,就是螳臂擋車,被轟成炮灰。

  唐錚那個爸爸是個沒用的老廢物,想托關係找人磕頭求饒都不知道衙門口在哪,幫不了兒子的事。

  他們家也沒錢,一分錢都拿不出,無路打點。

  以朝陽一中這所學校的校風校紀,一向是沒人深究老師們也就懶得管,沒料到被有心人揪到把柄,找茬兒找到校領導面前。當時也是不巧,恰逢教育局準備調整本市部分學校的分級,要提“重點”了,而朝陽一中在區重點的候選之列。領導一向最注重影響,唯恐某些事和某些人損害了學校聲譽,迫於威脅作出了開除一個學生的倉促決定……

  一名學生被正規學校開除,在教育局裏會有備案,通常要把這學生安排進工讀學校,回爐接受再教育。

  北京那時存在著好幾家工讀學校,郊區門頭溝那邊有,朝陽區這邊也有,專門接收這類有違法犯罪不良歷史的青少年。犯事兒還達不到要坐牢的程度,又不能待在普通高中,就進工讀學校;學習一些勞動技能,將來分配就業。

  但是據說,唐錚當時就拒絕進工讀學校,就沒去。

  在離開朝陽一中之後,再沒踏進任何校門一步,銷聲匿跡了一陣子。

  唐錚離開之後,被拋上風口浪尖的就是葉曉白。

  葉曉白在隨後一整年裏,每天上下學都由家裏專車接送,有司機盯著。平時身旁也有女同學寸步不離跟著,上洗手間都有人跟著。

  這就不是上學,這是關進一個牢籠。

  校園裏一開始還盛傳風言風語,後來也就沒人再提。葉曉白的身材顯然並沒有“腫”起來或者怎樣,恰恰相反,是日漸消瘦,約莫瘦掉了十幾斤,瘦成蒼白的紙片人兒,走在長廊裏,隨時都能被一陣小風吹跑了。

  葉曉白也不再與任何男生講話,在校園里昂著頭走路時,即便與周遙瞿嘉擦肩而過都不開口講話。

  瞿嘉也恢復了上課下課獨來獨往的“獨狼”模式,書包斜背在右肩上,沉默著,一個人騎著那輛叮咣作響的“28飛鴿”沖出校門。

  周遙走在後面,遠遠望著那道離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見影兒,再拐進車棚取車。

  在他的山地車車後座上,夾著一張紙。

  周遙趕緊把那張紙抽出來,展開,借著車棚內昏暗的光線使勁地看。

  就是一張數學課用的算草紙,紙的一面全是他們剛學的算數公式。翻開裏面,紙上用鉛筆寫滿了他的名字。

  遙遙……

  遙遙……遙遙……遙遙……遙遙……

  筆道很深,有幾下幾乎穿透了紙背,讓周遙眼眶驟然一熱。

  瞿嘉後來就幾乎每天都在周遙的車後座上,夾一張紙。

  周遙就每天在車棚裏收一張紙,瞿嘉寫給他的東西,像珍藏寶貝似的裝書包裏,都保留著。

  不能在大操場上再肆無忌憚地喊出這個名字了,但這個名字是刺破了皮膚,刻進骨血裏的。喊不喊出來總之都是一樣的。

  ……

  那天的天氣預報說有中雨,從中午就不停地下,到晚上終於下成一場暴雨,全城道路都流成了河。

  立交橋底下如同一片汪洋,下水道冒得像噴泉一樣,橋下的公車小轎車都堵在一起。周遙媽媽回來的時候,都沒了往日的優雅風度,羊毛長裙子濕了一大片,在門口換鞋時抱怨:“這雙皮鞋算是糟蹋了,沒法再穿了……還有我這條好裙子,真氣人。”

  “你打輛車麼。”老周同志說。

  “從學院出來那條路我就打不著車,我雨傘都被風吹到天上去了!”俞靜之說。

  “遙遙回來了沒有?”當媽的突然想起。

  “回來了,不用擔心。”老周同志說,“雨下這麼大,可別再出去了。”

  俞靜之把房門開一道縫,親眼看到周遙坐在書桌前看書呢,這才放心地退出去,過會兒又送進來一盤切好的水果。

  周遙也用餘光瞥了他媽媽一眼。

  他攤開書本和練習冊,長久坐在桌前。這樣學習其實很沒效率,他原本都不需要,真的寧願用這時間幫瞿嘉補補數學和物理。可惜現在補課的小算盤也告吹了,倆人幾乎與對方隔絕。

  他塞著耳機,聽著磁帶。

  那盤磁帶外面貼的齊秦的貼畫,磁帶裏錄的是瞿嘉。

  這就是周遙特意管瞿嘉要的。他就說:“現在都沒機會聊天了,你回家也不願意再給我打電話,你就給我錄幾首歌,成嗎?你隨便唱什麼我都聽。”

  過了一個週末回到學校,瞿嘉悄悄在他書包裏塞了這盤磁帶。

  正反面都為他錄好了,瞿嘉彈了吉他,錄滿了十八首歌,這可比有些歌星賣一盤專輯只有十首歌還有兩首是重複的要有誠意多了!

  專挑周遙最愛聽的那些,磁帶開頭“主打歌”就是《我願意》,最後收尾是《i swear》。

  當晚的晚飯簡單湊合,俞靜之也好像心不在焉心事重重,就煮了幾袋“灣仔碼頭”的速凍餃子,切了半成品的烤火腿,煎一煎出鍋,把那爺兒倆喂飽。

  飯後周遙下樓去倒了一趟垃圾,回來脫掉他的外套。

  就是這一次,他把他的呼機落在了外套兜裏,忘記拿進房間。

  結果,他就沒看到這次的短訊。

  bi bi——bi bi——bi bi—— 呼機在外套兜裏不安地震動,很急。

  一開始,只有尋呼號碼,短訊內容為空。

  隨後,終於,一條短訊躍動在呼機的顯示幕上:【在你家樓下,想見你,等著你。】

  大雨點子不知挾裹了什麼東西,隨著一陣狂風刮過來了,“啪”得就砸在周遙家廚房的窗戶玻璃上,聲音很大,幾乎給砸裂了!俞靜之盯著呼機上這行小字,猛一抬頭,窗外就是狂風暴雨!

  雨勢很大,天空還夾雜電閃雷鳴,讓俞靜之那時都感到心驚,覺著不可能在這樣天氣還“過來”吧?……簡直是瘋了。

  她瞅一眼周遙的房門,再看一眼呼機,站起來又坐下,站起又坐下,反復來回地遲疑。

  那時也是千般猶豫,萬般的糾結,是直接把這條刪除了就當沒看見,就讓樓下那孩子等下去吧,等久了,耐不住了,自然就會知難而退,就會離開;還是……

  再一道雷在天空炸起,俞靜之歎了口氣。

  心裏也難受極了,做母親的人自己先耐不住,重新蹬上那雙已經泡了泥湯的鞋,都邁出門了又掉頭回來,抓起周遙那件外套……

  那晚,小周同學躺在自己床上沉浸音樂,聽瞿嘉給他唱那些老歌。

  老周同志就在書房看書、喝咖啡。

  爺兒倆都把“嘩嘩”的雨聲當成背景音,都有點兒犯木,沒意識到周遙他媽下樓去哪了。

  瞿嘉那個傍晚是從地鐵站出來,在出站口的報刊亭打了公用電話,然後一路飛奔到周遙家樓下。

  本來拿了把傘,出站的時候一愣神,發覺自己蠢到把雨傘落在地鐵車廂裏了。

  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記性都鏽住了,被一根線牽著,就特別想見他的遙遙一面。變天了,下雨了……兩人之間,在校外無人處心驚膽戰地擁抱一下,講幾句話,親一下,都已經是很奢侈的交流。

  身旁許多車輛飛馳而過,遇見行人也不減速,泥水瘋狂地濺在他腿上,身上,甚至臉上。大雨澆面讓他視線模糊,意識卻從未如此清醒。

  去找過唐錚了,但唐錚已經不在家裏住,據說就此離家獨立生活,在外面打工掙錢了。

  想要浪子回頭又怎樣?改過自新了又怎樣?從一開始就沒人打算給他這個機會。

  因為唐錚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他配不上。

  而你瞿嘉也喜歡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你恐怕從一開始,就也配不上。

  配不上又怎樣?

  就是喜歡了。

  已經喜歡了這麼久,喜歡遙遙,我們在一起已經這麼久了。

  甘心嗎?要放手嗎?

  絕不甘心,瞿嘉就不想放棄,無論如何沒想要對周遙放手。

  但他也會害怕,內心偶爾會被深刻的恐懼所壓迫,被隱藏在深處的強烈自卑感所吞沒,透不過氣來。

  等了好久等不來人,急得他又折返回去,在滂沱的大雨中尋找公用電話,終於在路邊找見個電話亭,翻出幾個硬幣,又呼了一通,讓周遙出來。

  但出來的人不是遙遙。

  俞靜之也是遍身濕透,本來穿著一件雨披下樓,手裏還舉著雨傘,全副武裝從頭到腳。可是這種大暴雨,你頂著個塑膠大棚出來也沒用啊,一見天光全濕了。

  雨披的透明帽子被吹得風中淩亂,濕頭髮橫七豎八貼在臉上,也是狼狽透了。俞靜之抬頭四下一找,兩人視線在刹那間相對。

  瞿嘉站在一棵大樹底下,臉上全是水,順著眉骨和鬢角往下流淌。

  他看著周遙的媽媽,然後閉上眼,讓雨水順著眼睫毛“嘩”得沖下來了,那時就感覺傾盆的冷水兜頭蓋臉澆下……他和周遙之間,算是完蛋了吧。

  俞靜之慢慢走過來:“哎?”

  瞿嘉對周遙媽媽搖搖頭,不必說了,後退幾步,踩著水,掉頭想要離開。

  俞靜之也著急,差點兒一腳崴水坑裏,喊了一聲:“瞿嘉!!”

  這孩子,是被嚇壞了吧。

  俞靜之走過來,伸手先遞上周遙那件防水外套,雨中說話是用喊的:“你先穿上!……把雨衣穿上再說!”

  瞿嘉:“……”

  俞靜之喊道:“這是多大的雨,你就這麼出來了?你媽媽得多擔心你……遙遙的雨衣,先穿上再說話!”

  瞿嘉被罩上雨衣,雖說也不怎麼擋事兒,至少腦袋不會再被雨水瘋狂地澆灌了。

  俞靜之湊近一步:“周遙在家復習功課,不出來了。氣象預報說有雷暴,你站在樹底下很不安全,你也趕快回家吧。”

  瞿嘉點了下頭,又搖搖頭,嘴唇人中位置也全是水。

  俞靜之是真怕這脾氣倔的小子,今晚兒沒准要在她家樓底下,站崗站一宿,怎麼辦啊?瞿嘉還真幹得出來。

  瞿嘉突然開口,聲音清晰穿透瓢潑的雨簾:“唐錚被學校開除的事,您都知道。”

  “我……”俞靜之望著人,也很不好受,坦率地點頭,“我都知道。”

  已分不清臉上流的是雨水還是什麼,瞿嘉眼底浮現一層水光,昂起下巴,賭上他的全副尊嚴和驕傲問周遙的媽媽:“下一個要開除的是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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