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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你到風景看透》第101章
第101章 番外三 起航

  這個期末,周遙瘋狂地開夜車補習功課,復習考試。他們本系的大課和專業課一共要考八門,他還連帶著選修了經管的幾門課。他修的是雙學位。

  全校學生都忙瘋了,自習教室和圖書館所有桌子座無虛席,黑壓壓一大片人,都在埋頭苦讀。有時候去晚了占不到座位,周遙就坐在圖書館最靠裏的把角,靠在書架旁邊啃書。

  瞿嘉給他發短信過來:【占到座了嗎?沒座就過來我這兒。】

  周遙很樂天地回復:【沒事,有席地的座位。】

  過一會兒瞿嘉又說:【我就在三教,東門,離你們最近的門。有座位。】

  周遙回道:【算了,懶得過去了。】

  瞿嘉說:【怕你坐地上屁股疼】

  周遙趁機討要好處:【那你下次讓給我做,我就不疼了。】

  瞿嘉很痛快地秒回:【考完試見面,讓你做。】

  瞿嘉然後又說:【媽做了兩個椅墊,下回帶給你一個。】

  幾句話,讓周遙看著諾基亞的黑白灰三色小螢幕,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翹,微笑了好久……嘉嘉可疼他了。

  他那一段時間忙到腳不沾地,在宿舍、教學樓、實驗室和食堂之間往來,二十四小時連軸轉精力旺盛而亢奮,好像都不用睡覺的。

  午飯都不去吃他最愛的十五食堂了,而是就近解決,端了飯盆就在實驗室裏吃,一邊吃著飯,一邊寫程式就把當天的作業搞定。

  晚上熄燈之後,半個樓的人都沒有睡,都是一群間歇性瘋魔的大學霸。一夥人群居在樓道的水房裏,周遙也搬個凳子,戴著近視眼鏡,坐在水房的角落。視線在昏黃的燈影下晃動,瘋狂地背書,為期末考試臨陣磨槍……

  偶爾在宿舍裏接個電話,也沒有時間跟瞿嘉親密、膩歪地煲電話粥了。“嗯,考完四門了,還有七門。”他在電話裏說。

  “不困,我再去水房學一會兒。”他又說。

  “嗯,我在水房裏泡腳了。”他答應著。

  “金融系考試還有兩門,放心吧,都是數學,你爺們兒最拿手了!……”最後那半句,周遙是緊捂著聽筒,用氣聲呵出來的。

  瞿嘉在那邊一笑,周遙用很牛掰的口氣充爺們兒的時候,可愛著呢。

  周遙為什麼期末忙成狗,復習考試竟然擠到晚上熄燈之後?因為下午和傍晚的黃金時間,在大三那一年,都拼外語了。

  他在念託福和GRE。

  瞿嘉是都知道的。

  直至大學四年,周遙的成績都足夠優秀,在本系混個GPA 4.0於他而言毫不費力,每次去考試就是帶一根圓珠筆,和他的腦子。他還選修了金融管理,就是不想將來僅僅止步于一個普通碼工,像他老爸或者盧師兄那樣一輩子做工程師。

  他心裏頗有主意,事業上那份淺淺的野心已微露端倪。本科畢業之後,肯定是要出國。

  就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樣,這就是他必然要走的路,他沿著他的人生軌跡一步一步邁出去,特有信心地踏過每一道門。

  那時候的清華園和燕園兩所學校,整個校園就充斥著濃烈的留學氛圍,洶湧的出國熱潮,人才都出去了。

  而且,流出去的基本不會選擇回來。申請學生簽證時信誓旦旦,講著承諾,學成一定歸來報效祖國,但大部分人都是頭也不回,最後都去報效別人家的祖國了。

  ……

  自動化系一百多名學生,四個班,期末成績排名,周遙依然高居前五名。

  在他們系裏,“自83”的周遙就是給本地學生扛大旗的,每年都能拿到系裏的獎學金。每回他們宿舍樓道裏有人提一句“北京學生都是水進來的分兒太低”,就會有另一撥人把周遙扔出來砸到對方閉嘴。

  隨後的整個假期,周遙放棄旅遊計畫,哪也沒去,報了新東方的閱讀班和聽力口語班,瘋狂地備考。

  瞿嘉那個假期也哪都沒去,除了照顧媽媽、打工賺錢,就是陪周遙上新東方的課。

  周遙說,嘉你別陪我了唄,忙你自己的,你去“傑傑”唱歌也比來新東方有意思吧?

  瞿嘉就說,陪著你,一起學唄,反正英語這玩意兒,是一門實用技術,學到的總之不會浪費。將來在鼓樓、後海熱門地段開個小吃店,都要跟老外吆喝“歪鵝康姆”呢。

  瞿嘉就每天往來在燕園、清華園和新東方學校之間,陪周遙過來上課,然後再回學校上自習,做卷子背單詞。

  周遙背什麼,瞿嘉就也跟著背什麼,紅寶書,習題冊大白本……

  瞿嘉背那些“寶書”有用嗎?

  有個屁用啊,瞿嘉又不要出國。

  新東方六百人的大教室裏,坐滿了,很多都是一對一對的學生情侶,有些是準備共同進步比翼雙飛的,也有些人,就是在準備即將來臨的分別時刻。

  周遙每天給瞿嘉泡一杯“八寶茶”,用大玻璃瓶子裝著。

  瞿嘉就經常從家裏打包飯盒,給周遙帶午飯,在大教室裏一邊聽講、一邊吃飯。

  假期過來上託福GRE課的學生特別多,從全國各地來的學生,各樓的自習室就都爆滿,圖書館又占不著座了。有那麼一段時間,瞿嘉每天早上騎車過來清華園,車把上掛著一袋熱包子和幾個茶葉蛋,幫周遙去圖書館占座。

  有一回晚自習,在某一棟教學樓的教室裏,周遙背單詞故意拖到很晚,拖到其他人陸續都收拾書包走了,教室裏就剩他們倆。

  周遙回頭,就望見瞿嘉。

  瞿嘉坐在他的斜後方,隔著兩排,因為挨著坐怕影響遙遙專心復習。

  窗外漆黑一片,一道燦爛的銀河縱貫夜空。四周零散的小星星便顯得相形見絀,隱在無邊無際的暗夜裏。整間階梯大教室卻是燈火輝煌,三排一共十二根燈管,把所有光芒都罩到兩人身上,映在眼睛裏,映著透亮的心。

  窗外那一片星光飛散開來,飄向很遙遠、很遙遠的地方,看不見夜空的盡頭。

  周遙起身過去,彎腰抱住人,緊緊抱了瞿嘉的頭。

  瞿嘉掙脫出來:“別鬧,被人看見啊……”

  “沒人。”周遙小聲說,“看就看吧!”

  教室裏也還沒裝高級攝像頭呢。

  “就抱抱你。”他在瞿嘉耳邊說話,揉瞿嘉的頭髮,親瞿嘉的眼睛和嘴唇。

  瞿嘉臉上沒什麼表情的,就讓他親讓他摸,安安靜靜地呼吸,回應他的吻。結果周遙自己把自己弄得鼻子吸溜了,眼眶都爆紅了。

  那晚他倆就沒回宿舍,真的去南門外的那家賓館開房了。

  而且周遙豪擲四百塊錢,開了一間很上檔次的豪華房,有雙人大軟床,還能俯視燈光璀璨的京城夜景。

  倆人都徹夜未眠,周遙就抱著瞿嘉揉了一宿。他那天晚上逼著瞿嘉換了好幾種高難度姿勢,他把瞿嘉摁在床上仰著,捉了雙手按住,然後騎上去發瘋了。他就很衝動、很粗暴地,自己把自己cao哭了,爆疼的……

  瞿嘉好像眼眶也紅了,那一圈烏黑的睫毛都濕了,燈下的胸膛是一片迷人的小麥色。

  瞿嘉就讓眼眶和身體一寸一寸濕潤,偶爾頂不住了爆出粗喘。那樣兒就特別好看,特別讓人心疼,讓人捨不得、捨不得、捨不得、捨不得……

  同是那個夏天,高中同學再次聚會。

  他們這些要好的老同學之間,每逢暑假都要約飯,在朝陽一中門口的小飯館裏,重續舊情。考到外地的同學放假回京,出國留洋的少爺小姐們正好回國省親。

  周遙和瞿嘉這樣的,在老同學飯局上就是最受嫌棄、招人奚落的大紅人兒!一進門,打個照面,就被四下裏所有人集體起哄:“臥槽,臥槽,這個大學霸又來了,太他媽討厭了,好不容易進了大學已經忘記這個叫周遙的學霸,這小子忒麼的又冒出來了!快回去吧,回你的清華園去,好煩!”

  周遙笑得一臉陽光開朗,狼撲過去,抓著每個熟人爆捶、亂揉。

  過一會兒,瞿嘉同學進來了。

  啊——四周又爆出一片聲勢浩大的噓聲,嗷嗷地起哄。“這人誰啊?這個帥逼怎麼也來了!我們不認識,不認識他,這人唱過什麼歌來著我們都不記得了!快走吧,你跟周遙你們倆一路走吧!”

  瞿嘉淡淡地甩給那群人幾個白眼兒,一張酷臉,拉開椅子往桌邊一坐,而且就一定坐在周遙身邊。

  那是周遙悄悄指給他的座位。每逢聚會,周遙也一定讓瞿嘉坐在自己身邊,一伸手就能護著。不是為了親近,就是為了幫瞿嘉擋酒。

  “看未名論壇了麼?都看見某人的豔照了麼?”周遙擱下酒杯,終於忍不住開始扯,“哎,未名湖的水,小風一吹浪打浪,燕園的帥草,剪過一茬又一茬……”

  瞿嘉忍不住想伸手堵住遙遙的話癆賤嘴了。又喝高了吧你?

  所謂豔照,就是燕園“四大名草”其中的某一位,坐在大牌樓下面的草坪上,彈著吉他唱歌的照片。周遙養的五個馬甲不慎暴露了兩個。就在傳閱瞿嘉照片的那個帖子下面,兩個馬甲總是成雙成對出現,每天早晚打卡頂帖,及其肉麻地吹捧正主穿著背心露出的肩膀線條,以及一雙長腿,甚至專門留意正主腳上戴的銀制腳鏈和腳趾環(就是周遙給買的)。

  瞿嘉後來實在忍無可忍,威脅周遙“再頂你老公的帖子老子就去找BBS網管,封了你的大號小號,封你們宿舍IP”……

  席間也有老同學悄悄八卦:“唉,好像聽別人說,瞿嘉他爸,本來就是他們學校的老師?”

  “那瞿嘉就肯定能進去,本校教師子女有特殊分數調檔麼。”

  “是不是真的啊?……瞿嘉當初到底怎麼考上的,怎麼突然就大爆發了。”

  “瞿嘉不是沒爸麼?好像離婚了,就沒聽說他有爸爸。”

  “瞿嘉跟周遙還像以前似的,特別黏?老是在一起?”

  “是,他倆還像以前那樣兒,老是在一起。”

  這就是不明真相的群眾八卦,都不清楚內情,瞿嘉總之不會向外人解釋。周遙也不說。其餘瞭解真相的就只有黃瀟瀟了,黃瀟瀟在飯桌上也不說話。

  那天的聚會潘飛竟然就沒來,這小子在這一年暑假沒有回家,沒回北京。

  酒過數旬,都喝出醉意,情緒釅然,講高中時在學校看球踢球的往事。黃瀟瀟也喝了很多,在飯桌上眼淚就滑下來,突然離席跑出去,蹲在飯館門口的臺階上。

  周遙愣住,回頭去看。

  同桌其他同學小聲說,潘飛今年沒回來,可能要分手了吧。肯定分手,出了國離那麼遠,兩地分居隔海相望能堅持幾年啊。

  校園裏出來的鴛鴦,能有多少人禁得住流年軟水的侵蝕,又有多少人抵得住溫柔他鄉的誘惑。

  所以,總有一些幼稚的承諾要被辜負,總有一些溫情將成為往事。

  周遙回過頭看瞿嘉,下意識想從桌下握住瞿嘉的手。瞿嘉沒說話,捏住桌上的酒杯,仰脖喝掉大半杯啤酒。

  那天黃瀟瀟就坐在飯館門口,大聲痛哭。

  瞿嘉也出去了,在隔壁小店買了一包煙,站在街邊樹下,一個人抽煙。在暗夜裏,把一根煙用力吸出猩紅色的火星。

  戒煙都四年了,本來成果很顯著,意志力很堅定,還被俞教授時不時拎出來在老周面前說事兒,樹立成年輕的榜樣,“瞧你這煙戒的,看人家遙遙的小朋友!”

  這是周遙在這幾年裏,頭一次看見瞿嘉又複吸了。

  後來回到家,當天晚上周遙都沒睡好,輾轉難眠氣急敗壞,正好趁著中美之間有時差,連夜就打長途電話給他哥們兒潘飛。

  他在電話裏把潘飛罵了一頓。

  倆哥們兒就為了高中這段感情關係,討論爭執了好久。

  當年的長途電話費,大概是一分鐘一塊多錢呢。這一通電話打得,月帳單送到手讓老周很驚訝,還以為是周遙和潘飛產生了不可告人的感情糾葛呢,周遙就為了別人的一場戀愛,煲著電話粥吵了起來。

  周遙那時就說,瀟瀟是我哥們兒,你就這麼把人甩了,潘飛你以後不是我哥們兒了。

  潘飛在電話裏被周遙罵得沒魂了,聲音也哽咽了。當初和女孩子親密要好的時候,誰也沒有計劃著就要始亂終棄,誰也沒有想著有朝一日勞燕分飛。大一年級就出國了,一開始都堅持著每天寫郵件,每週打電話,每年的暑假回國相聚……只是這份堅持在年復一年的時光摧殘之間,最後只能剩下一份無奈的愧疚、一份徒勞的不舍了。

  潘飛氣得也質問周遙:“如果出國的人是你呢?三年,五年,你就一定不會跟你朋友分手啊?你就不會再喜歡別人了嗎?”

  周遙當時就回:“我、就、不、會!潘飛你這麼混蛋,你憑什麼喜歡別人啊?”

  潘飛吼了一句:“周遙你跟我扯淡,你他媽真無聊!你沒經歷過,你不知道在外面一個人的時候,有多寂寞,多難熬。”

  周遙也對著吼:“你都有媳婦了你有資格寂寞啊?我就不會那樣,心裏想著媳婦你難熬個屁!”

  客廳裏吼的聲音太大,老媽都被吵醒。俞靜之穿著睡衣快步走出來,以為小倆口又鬧彆扭吵架了需要老媽出馬“斬立決”。悄悄聽了兩分鐘,不是跟瞿嘉吵架,是跟外人吵,俞靜之沒說話調頭回去睡覺了,吵去吧。

  周遙也沒法對潘飛明說,他為什麼這樣難受,為什麼這樣固執地想要辯證,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們這樣,禁不住惦念,守不住流年,而且還管不住自己下半身。

  氣炸了。

  難受極了。

  當年夏末,周遙考了託福和GRE。

  又是瞿嘉陪他去考試,在機房考場外面等他。

  理工科很多學生英語水準一般,用0和1兩個數位寫程式都很牛逼,見著26個英文字母就全瞎了,張嘴說不出三句半來。而周遙,在他們工科系裏就是英語極好了,GRE考了2360分。

  拿到成績之後瞿嘉說:“就差40分就滿分了,你牛了,你怎麼不考2400分給我看看。”

  “有好多題都是數學和邏輯麼。”周遙笑說,“就是用英語做數學和邏輯唄,題目簡直都是給我出的麼!”

  瞿嘉搖頭:“什麼考試的題目都好像是專門給你出的,周遙。”

  “嗯。”周遙點頭,“你老公我就是最會考試了。”

  “誰是誰老公?”瞿嘉瞟了一眼,冷笑道,“這月你在日曆上操出幾個小紅勾?你就一個勾都沒有吧?”

  臥槽臥槽,周遙又要發狂地捏瞿嘉了,別地兒沒紅,耳朵先紅了。

  “我這幾天大姨夫來了,身體不適,你等著的。下個月全紅,到時候別被我操到哭,哼。”周遙說。

  “你就最會哼哼了,在床上。”瞿嘉嘲笑他。

  周遙託福考分也不錯,大四開學時寄出十幾分申請材料,在期末臨近寒假時,拿到了錄取通知。

  瞿嘉也是那時才知道,周遙默默改變了最初的想法,沒有申請那幾家牛校他志在必得的博士學位。讀六年博士可以拿到助研全獎,周遙大約是和父母商量過,最終放棄了這個計畫,改申請了幾個碩士學位。

  碩士就沒有幾毛錢獎學金了,自己花錢攻讀,但學業週期短很多,他兩年半就可以完成,就能回來。

  大四那一年,印象裏,俞教授老是打電話過來請瞿嘉吃飯,三天兩頭地想看看瞿嘉,找未來兒婿談談話、交交心,時刻掌握倆男孩子的感情動向。

  有時候在學校附近的飯館,有時候就在家裏吃。

  有一天,老周同志突然心血來潮,打了一個電話過去,那個小誰啊,我要帶相機去昆明湖拍照,要去拍一整天,你要不要去啊?

  俞教授在旁邊都聽見了,冷笑:“呦,給那誰打電話了?”

  周鳳城說:“一個人去太悶,找個人陪我一起,怎麼啦?”

  呵,俞靜之說:“上回過年,我說大家一起吃頓飯吧,遙遙的小朋友過來了,你為什麼躲了?”

  周鳳城低聲嘀咕:“我,我躲了嗎?我有我自己的安排,我有我的步驟。”

  呵呵,俞靜之笑了一聲,這人,慢性子的,終於趕上全體隊友的節奏步驟了。

  上次就是在除夕的重要日子,俞靜之安排正式吃頓飯,結果老周臨到當天磨不開面子,大老爺們兒心裏還愈發彆彆扭扭,不知見著瞿嘉能說什麼,直接發紅包喊“兒婿”嗎,就以老同學過年聚會為理由,躲了。事後被俞靜之奚落,“五十歲的老同志了,還熱衷同學聚會,見你同桌女神去的?你的老同學重要,還是你兒子這件事更重要?”

  老周扛著三腳架,背著他的相機,很顯擺他的幾個高級鏡頭,興致勃勃地去了頤和園,說要去拍昆明湖上的十七孔橋“金光穿洞”。俞教授在背後跟兒子學話,說“你爸爸太有意思了,拍‘金光穿洞’這節氣就不對麼,他肯定什麼都拍不到!”

  儘管什麼都拍不到,瞿嘉那天還是乖乖跟著去了,小猴子被召喚了哪敢不去?他就幫周遙他爸扛三腳架,圍著昆明湖轉了一大圈兒,到處尋找好看的風景。

  老周是不太會講話和表達感情,就指揮瞿嘉擺三腳架,換鏡頭,調焦距,順便就給瞿嘉拍了好多照片,留自己手裏了……

  幾份錄取通知書,周遙全部收到了,最後在美東幾間名校之間選了一個最酷、最想去的offer,經濟學與金融管理專業。

  那天俞教授又過來找倆人吃飯,在清華園南門附近,訂了個餐廳小包間,點了一桌兩個孩子愛吃的菜。

  席間俞靜之稍微湊近瞿嘉,突然說:“有煙味兒啊?”

  “又抽煙了吧?”俞靜之瞅著瞿嘉。

  瞿嘉都沒來得及交待問題,俞靜之先看周遙,深深地望了一眼,情緒複雜,一眼也把什麼話都說了。

  結果那天,俞教授就把她兒子請出包間,讓周遙在飯館大堂坐著,喝菊花茶去,自己在包間裏和瞿嘉談話。

  周遙都不知道他老媽跟瞿嘉談什麼了,嚴肅正式還不讓他聽見,只是中途他老媽打開包間房門出來,喊服務員,服務員都在哪呢?!

  “該給我們續水了、續茶了!服務員?……我們孩子渴了要喝茶,你們服務員都閑著聊什麼呢?!”俞教授在外面極少發飆,很少這樣高聲講話,親自端了茶壺出來,跑到櫃檯又續了一大壺八寶茶,然後端進包間,關門繼續談話。

  隨後,俞靜之就把瞿嘉請出來,招手讓周遙進去,把她兒子也按在飯桌旁,倒水,喝茶,又聊了快一個小時。

  俞靜之看著周遙,頭一句就是說:“瞿嘉心裏挺難受吧?你出國留學這件事,把他逼得都開始抽煙了。”

  周遙眼眶一下子紅了,手指都攥在一起。

  “那您是想說,我別出去了嗎?”他問。

  “沒有,我不認為你就應該為這事就放棄了,就放棄你將來前途。男孩子那樣就太沒出息了!”俞靜之說。

  “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們兩個就分開了。至少在這幾年穩定下來,感情好點兒,千萬不要人一出去了就忘乎所以,個人生活上就給我亂來啊?”俞靜之又說。

  “原本我是挺怕瞿嘉會耽誤你,辜負你,尤其他選擇複讀那一年,非要讓你等他一年,我真怕他最後都考不上好學校就自暴自棄了。”俞靜之摸一下周遙的頭髮,“現在,你要出國,至少兩年半,或許三年,我又怕你就辜負他了,這樣我也於心不忍。你是要讓他等你三年吧,你還回來嗎?

  “遙遙,我也想知道你到底怎麼想的,將來還回來嗎?”

  他媽媽問他。

  你還回來嗎。

  快把周遙給問哭了,把周遙逼得也想找一瓶二鍋頭幹了然後舉手發誓。他對他媽媽說,我從來沒想過和嘉嘉分開,我當然會回來的。

  俞教授這樣精明人物,當然有自己堅持的想法和盤算。既然默許周遙感情上的取向,已成定局的事情強行扭不回來了,那就要為自己兒子考量一個最可靠的物件,將來一輩子互相扶持,作為依靠。

  外面的世界那麼大,美國那麼亂,出去幾年萬一玩兒得野了,三心二意了,帶回來一個我們不瞭解的,靠不住的,甚至白的黑的,膚色五顏六色奇形異狀的,誰受得了啊?俞靜之眼界再開明思想再開放,尚有心理承受的底線,中國式家長但求孩子一生平安、穩定、幸福,我和你爸好不容易看慣了瞿嘉那個刺頭,再換來一個陌生的我們還不習慣呢。

  再說,也怕兒子真的撒出去就不願回國。唯一的寶貝兒子啊,瞿嘉就是個大秤砣,還能在國內拖著周遙的心……

  其實,我們這些做父母的,最在意的是什麼,周遙你明白嗎?

  我們最在意的,是那個男孩他對你好,他對你特別在乎,願意給你做飯,跑到你宿舍裏給你洗衣服刷球鞋,給你打熱水端洗腳水,這麼多年都沒變心,我們也就放心了。

  人年紀越大,看得世間風景多了,才愈發明白,錢一輩子可以慢慢掙,都能掙到,錢買不來少年時獲得的真心。這些道理,周遙和瞿嘉將來都會明白,只是現在,父母先替他倆看透了半生的風景。

  吃完飯後,當晚一家人還去錢櫃KTV唱歌。

  唱歌這種家庭娛樂活動,俞靜之就把老周也喊來了。那場面就是周遙爸媽和瞿嘉一起,代表中青兩代的三位歌神,在房間裏輪著唱。點了一大堆歌,互相遞話筒,一首一首挨個兒把老歌和流行紅歌唱了一遍。就他們這個包間傳出去的聲音最亮。

  周遙在這種場合都是被晾的,跟著瞿嘉吼了兩首,他嗓子就劈掉了。剩下的時間他就狂喝飲料和吃自助餐,坐在小螢幕前面,負責給爸媽和男朋友點歌。

  他爸媽唱得累了,提前撤了,俞靜之先結了賬,囑咐他們別鬧太晚,唱完歌就一起回學校去。

  包間裏光線很暗,只有牆上的大螢幕明亮刺眼,映出眼底閃爍的水一樣的光芒。

  點歌機恰好就蹦出《紅豆》這個歌名,螢幕上閃過天后那時清麗脫俗的容顏。

  “還沒好好的感受,雪花綻放的氣候。

  我們一起顫抖,會更明白,甚至是溫柔。”

  瞿嘉拿了話筒,又是男聲唱女生的歌。因為女孩子唱的歌,當真最能細膩地表達情緒,唱出世間最凡俗的纏綿與多愁善感。

  周遙就抱了瞿嘉。

  他們什麼都沒有做,就站在房間的正中,互相抱著,耳畔那時無限迴圈著這首歌的旋律和歌詞。點歌螢幕後來已經停了,歌聲都停了,每一句詞都是內心默默的念白。

  他們重新輕輕地親吻對方,在嘴角碰一碰,喜歡回味這種假裝青澀的美好觸覺。

  他們在黑暗中跳舞,瞿嘉摟了周遙的腰,慢慢地在房間裏搖擺,然後換周遙摟了瞿嘉的腰,在房間的每個角落都踩上兩人的腳印。

  兩個流浪的小孩,他們的青春時代,好像就一直在追逐、動盪、分離和重聚之間度過全部時光。每三年來一次小迴圈,每十年要來一次大循環。

  拉著手,同時低頭,撫摸對方的手指。

  “嘉嘉,”周遙說,“你會讓我別走嗎?你要是說不讓我出國了,我就不去了。”

  瞿嘉看著他的眼搖頭,不會。

  “我知道你一定不會開口求我別走。”周遙說,“我如果改變了最初想法,就放棄留學了,那樣顯得我對感情太沒信心,對你和我就太沒信心了!瞿嘉,我對咱們倆之間就特別有信心,我出國兩年一定回來,我們一定不會分開,所以我不想放棄,你能明白嗎?……這樣行嗎?”

  瞿嘉點頭,行。

  瞿嘉然後再次抱住他,勒得特別緊,聲音都是抖的:“遙遙不准跟我分手,我們不會分開……”

  他也好像一直瘋狂地奔跑在路上,一路都在追趕周遙,一步一步地往上爬,追得痛並艱難,且刻骨銘心。好不容易追著周遙到中關村了,結果遙遙的下一站在華爾街。周遙好像永遠站在他遙不可及的高處,讓他追逐,讓他仰視。

  這次真的追不上去了,他不可能出國留學,他不可能拋下他的媽媽離開這個城市。

  他就只能目送周遙的又一次揚帆起航,然後原地守望,等著周遙能再回來找他。

  最寶貴的處男貞操已經獻過一次,沒有第二次的貞操了,還能怎樣留住這麼喜歡的遙遙呢……

  瞿嘉貼著周遙的臉,低聲罵了一句:“操,我現在能懷上麼?”

  “要是懷上了你就不會跑掉了,周遙。”

  瞿嘉哽咽。

  周遙抹了一把臉。他眼眶紅著笑出聲:“別怕,老公一定回來娶你!……我不會跑,每個假期都回,你等著我回來。”

  他就摟著人不停哄著,說最肉麻的話。你不會變,我也不會變,嘉嘉你等我。

  不畏懼。

  常想念。

  不分開。

  他們都替對方抹掉臉上濕漉漉的東西,再送出一個心思堅定的笑容。

  如果再見不能紅著眼,我們還會紅著臉,讓這份心動與羞澀仍如初見吧。

  四年前周遙賭贏了,他賭對了人,付出真心十年投資,燃燒了他的十年烈火青春。火堆燃盡之後,留給兩人的,就是看過驚濤駭浪之後的細水長流,將來的人生還長著呢。

  他也不會讓瞿嘉這次賭輸了,不會辜負,乘風破浪之後一定榮耀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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