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苦力
那天春遊回來,傍晚,瞿嘉回家,低著頭拐進大雜院的門。
自家門輕車熟路得,拐彎兒竟然就沒拐好,一腳踩歪了誰家擺的醃鹹菜大鋁盆了,沒人瞅見,趕緊把腳從一盆醃雪裏蕻裏拔出來……
“咣當”又撞誰家房檐底下自行車上了……
笑模樣掩飾在眉心嘴角,快掩不住,心情挺好的。
“呵,瞧這一路!都知道小爺您回來了!”瞿連娣拎著菜盆子出來,在院兒裏洗東西,損她兒子。
“不餓。”瞿嘉跟他媽說,“甭做了。”
“你是不餓。”瞿連娣抬頭瞟,“那麼一大扇豬頭肉,還那麼多烙餅,你倆全給吃啦?”
“嗯。”瞿嘉說。
“你不吃你媽還得吃飯呢。”瞿連娣說,“哪天能不做飯?”
“那,我給您做?”瞿嘉難得露個表情,插兜站在院子當間,手腕上露出帥氣的白色耐克護腕。
“拉倒吧你。”瞿連娣都不信。
“嘖,瞧這大兒子!兒子都能幫你做飯啦?”鄰居大媽也洗菜,見縫插針就湊過來搭訕,“長大了,懂事兒了,讓你省心了麼。”
“省什麼心,還那樣兒唄。”瞿連娣蹲在水龍頭底下,用力刷鍋。
“瞿師傅,就,上回我跟你說那個事兒,考慮了沒有?”鄰居大媽小聲問。
“……”瞿連娣沉默片刻,“算了吧,最近工作也忙……廠裏領導要改制,大廠子要分家,科室裏一堆爛事兒還不知把我們分到哪去,我也沒心情。”
“工作是工作,這事也重要。”鄰居也一片好心,當八婆的好心,“年紀相當,條件差不多,孩子也都大了……照片你也看了,你也不挑吧?人家其實挺滿意,想見見,你不是還挑外表長相吧?!”
瞿連娣“嘁”了一聲:“年輕小姑娘才傻得挑外表長相,我已經傻過一回我還挑這個?……等瞿嘉上大學再說吧。”
瞿嘉本來都走回家門去了,冷不丁就出現在身後。
他耳朵眼睛都尖,只是平時懶得說話。
“等我上什麼大學啊?”瞿嘉說。
“媽您甭等,您隨便找,”瞿嘉嘟囔一句,“甭管我想什麼。”
瞿連娣和鄰居大媽腦後都刮起一陣小風兒,一回頭,表情不太自在,呵。
瞿嘉在水龍頭底下洗了把臉,表情一副不鹹不淡,卻很顯成熟:“真的,當初我就說了,甭等我十八歲。現在您還拿我十八歲說事兒?……用不著吧,我又沒攔著,我沒意見。”
瞿連娣白了一眼:“怕你看不慣,嫌棄這個那個的唄。”
“我可沒有,都是人家嫌我。”瞿嘉一抖肩膀,“只要您能找著一個,能看得慣我不挑我一身毛病的,成了!”
瞿連娣:“……”
鄰居八婆啞火,這熊兒子。
看得慣這小子的,可能還真不好找。
下回給瞿師傅介紹物件,先得帶著這瞿嘉的照片去!
當然,也有人從來都沒嫌他。春遊回來路上,有人還特意把書包裏吃剩的零食,打包都塞給瞿嘉。
天氣漸熱,臉上肩膀上都曬黑一圈兒,瞿嘉也沒去洗澡,悶著一頭汗就紮到自己床上,趴著,用毛巾被蒙了個嚴絲合縫從頭到腳。
瞿連娣掀開紗門,瞅了一眼,出去。
過一會兒回來,又瞅兩眼。
她兒子就好像一動不動趴床上,裹成大肉蟲子,其實壓根兒就沒睡覺,沒睡卻黏在床上不起,手底下不知在鼓搗什麼呢。偶爾還自個兒一人悶笑,表情懶洋洋的,蹭著枕頭……最近經常這樣,偷偷摸摸的也特奇怪。
瞿嘉跟他老媽說“您甭管我您隨便找”,這話他也隨便一說,就沒當回事兒,過後也沒再提。春季這學期過得更是飛快,學校裏一個活動接著一個活動。活動與活動之間,就是熱烈期盼熱火朝天的準備和預演,完後又是久久不能散去的興奮餘波,日子很快就飛過去了。
年級裏搞義務植樹,一幫學生給學區街道上做免費苦力,拎著鐵鍬鏟子出來幹活兒。
瞿嘉扛了一根鐵鍬,另一手還拖著鏟子。鏟子一路在他身後蛇行,在人行便道上劃出“滋滋啦啦”的噪音。
“吵死了,你。”周遙在後面說。
“老子扛不動。”瞿嘉頭都沒回,好煩啊。
“懶得你!”周遙說。
瞿嘉終於忍無可忍了猛一回頭:“你瞅瞅咱們班班委,有幾個男生?”
周遙也爆了,訕笑,哈哈哈:“就倆男的。”
“操。”瞿嘉低聲罵,“就咱倆。”
“那就,咱倆幹唄!”周遙笑呵呵的,沒脾氣。
這種義務勞動集體活動,又要組織又要吆喝動員,又要賣力氣,動員不起來可不就是班幹部掃尾賣命,完成每個班的配額任務啊。
“幹幹幹……這點兒力氣就想幹你。”瞿嘉說完閉嘴不吭聲了。
你能讓學習委員幹這個啊,能讓團支書做啊,能讓黃瀟瀟做啊?都是一幫嬌嬌弱弱的女孩兒,鐵鏟子提都提不動,先就在道邊樹蔭底下蹲成一溜,吃冰棍雪糕呢。
“你當初,怎麼不提名個女生體育委員?”瞿嘉回頭問,“班委裏面就你一個男生你多牛掰啊。”
“我不。”周遙說,“挑個女生不方便幹活兒了。”
“跟我方便幹?”瞿嘉瞪他。
“嗯,跟你就特方便唄。”周遙小聲說,又笑成小賤人的狗樣兒……
倆男班委,領著七八個男生,人行道旁排開,開始種樹。其實就是挖坑,太困難了,瞿嘉一腳狠狠踩著鏟子邊沿,覺著自己腳力夠硬了,一腳摁下去,愣是踩不動,剁不開那個土。
“還是我來吧,您歇著。”周遙也踩著鏟子挖土,他就能踩動,幾鏟子就刨開一個坑,然後把坑越刨越大。
瞿嘉瞅了幾眼,有點兒詫異:“平時看你腿也沒這麼有勁兒。”
周遙說:“我平時沒跟你真使勁兒,都是讓著你,沒跟你練。”
瞿嘉:“呵。”
“老子這麼多年在隊裏白練的啊?”周遙偶爾臉色嚴肅,正經那麼兩秒鐘,“六十米開外長傳,一場比賽掄二三十腳,你試試要大腿上多少肌肉力量?我練出來的。”
“別聊了你們倆,”同班的喊了,“一班的都種起來啦!!”
“坑我都挖好了,”周遙一張眼,“瞿嘉你倒是往裏插樹苗兒啊!”
幾個班的男生熱火朝天地奔跑著、比著。周圍人喊:“哎,咱們年級主任是不是說了,種樹種最好最多的班級,發獎勵?”
“說了!”周遙隔著一段距離,跟一班的喊道,“年級主任說了!”
“就咱們年級主任,她能獎勵咱們?!”潘飛隔空喊。
“獎勵你下學期的海澱版西城版各科考試卷子一套!”周遙喊。
“臥槽,這個還真有可能。”潘飛狂笑,“全班獎勵做海澱區的卷子!這個就留給你們優秀的二班了周遙,我們班的不要!!”
“年級主任能給咱們好事兒,老子把自己種成樹,插這個坑裏。”瞿嘉低聲一句,狠狠一腳終於踩出坑來。
周遙趁人不備又搞偷襲,熊抱瞿嘉就往樹坑裏懟,“把你種坑裏”!又是這背後壓人的蠻不講理姿勢,瞿嘉頓時不爽,倆人抱摔成幾乎臉啃到地裏……
他們朝陽一中的剛開始幹了沒多久,就這同一條馬路,對面又來一波全體穿著校服的學生。
一看校服顏色兒就認得。
誰啊?隔壁朝陽三中的唄。
一隊高個兒男生,也是拎著鐵鍬鏟子出來的……他們朝陽這街道辦事處的小領導,真是有腦子會混,機動靈活,附近幾個學校一個都沒落下,用人是真狠啊!
瞿嘉側目看了幾眼,回頭道:“遙你去那邊種去,那邊還缺個坑。”
周遙說:“我挖你這個唄?”
瞿嘉說:“我自己能挖,你走吧。”
周遙抬眼,他近視眼他都看見了。出門種個樹也狹路相逢冤家路窄,就在馬路對面正對他們,就是朝陽三中某個班的義務植樹隊——不就是王路軍那個小太保嗎。
王路軍好不容易出了校門不用校規管著他,剛叼上一根煙,一抬頭頓時喪氣,用口型嘟囔一句。
出門碰見誰不好?一抬頭碰見瞿嘉,他二大爺的,頓時鼻樑軟骨隱隱作痛。
三中幾個混混蹲在一個樹坑裏,埋頭抽煙,瞄著馬路這邊:“哎,老大……瞿嘉。”
“看見了。”王路軍說。
“靠,想弄他。”有人說。
“弄誰啊?”王路軍白了一眼。
“不順眼,那小子賊狂賊狂的。”同伴道。
“你瞧不順眼你上。”王路軍哼了一句。
“……”幾個團夥小弟一臉詫異,“怎麼著啊?軍子你還怕他啊?”
“我怕他?!”王路軍咬著煙。
“就憋著揍他呢。”小弟說。可不是麼,就老是揍不著人,還老吃虧,真不爽啊。
“沒事兒閑的,打什麼架啊……有力氣你們把樹都給我種上!”王路軍含糊說了一句,表情一言難盡,不想解釋。
架暫時沒打起來,一群生龍活虎精力旺盛無處發洩的大小夥子,“噌”得都動了起來,種樹啊!
而且是兩邊兒開始比著,都氣勢洶洶瞄著對方,開始掄起鐵鍬和鏟子發力。
三中的小太保們,遙遙地一指瞿嘉:你小子等著的哈。
瞿嘉就站馬路牙子邊,腳踩著鏟子沿兒。校服褲腿是卷到小腿的,背心袖口一如往常直擼到肩,露出曬黑的肩膀,看著對面兒:有種你他媽過來。
有人小聲道:“軍子,咱手裏有鏟子。”
“傻啊你過去掄?”王路軍說,“他手裏也有鏟子!”
就是一條窄馬路,二十米開外,互相都聽見了,瞿嘉揚起下巴甩出冷笑:“今兒咱芳姐不在,王路軍兒你丫過來。”
身後一隻手,麻溜兒把這不省油的燈給拽回去了。
周遙拽走瞿嘉,推開人推得遠遠的,扭頭對王路軍笑道:“軍兒你甭聽瞿嘉的,你就別過來了。我跟你說啊,今兒種樹,誰種得少、慢、慫、輸了,請、客、加、州、牛、肉、面!……掏錢時候咱可別慫啊!”
王路軍也沒特別慫,就是原先都答應芳姐和解了麼。
而且,他搶周遙那雙鞋,他後來悄沒聲兒地還到芳姐的店裏了。
所以,那雙挺貴的足球鞋和護腿板,周遙又拿回去了,後來一直給瞿嘉踢球時候穿著。
兩邊的隊伍開始瘋狂地刨坑,把一身戾氣都鑿到土裏。這一排樹苗種出來,不知得長成什麼張牙舞爪的德性,橫在當街上,每棵樹都支棱出一股子誰都不忿的驕橫氣焰。
一大卡車的樹被幾個班學生種得差不多了。都是怎麼栽得就不好說了,十棵估摸最後能活三棵吧。
又一輛卡車過來,拉來一堆樹苗和肥土。剛才都沒注意,車子側面擋板上還寫著,他們第四機床廠某某園藝綠化公司的噴漆大字。
他們廠子跟木材還是園藝的,有什麼關係啊?壓根兒就沒關係。其實,這一年,機床廠內部已經在不斷地進行改制,搞職工分流,下面搞了好多這種五花八門的小集團和公司,名為“搞活第三產業”,就已是在悄悄地分流重型國企的在崗職工。這些出來幹活兒掙飯的,就都是他們機床廠原先的老職工。
車上有個四十多歲爺們兒長得面善,長臉,曬得皮膚黝黑,沖他們笑了笑:“學生都挺能幹的啊,不錯。”
瞿嘉瞅一眼覺著眼熟,肯定在廠裏見過,點了下頭。
周遙一笑:“叔叔您好。”
王路軍那小子一回頭,把白眼兒一翻,都不跟人打招呼,比瞿嘉還個色呢。
“學生!來棵鬆樹吧你們班?”車上那人喊他們,“你們班那一排中間,還缺個雪鬆呐。”
瞿嘉看周遙一眼,周遙說:“啊,咱班還沒種那個雪鬆呢,那個是不是一棵頂三棵?!……種那棵最大的!”
倆人跑過去扒著卡車輪子,特溜索就爬上去了,扒雪鬆苗兒啊。那邊,王路軍一瞧也跑過去,他們班也還沒種好呢。
王路軍爬卡車身手更利索,兩步就躥上車廂,抱住那大腿粗的一棵鬆樹苗,就往他那邊拖走。
瞿嘉一把拖住這另一頭,絕對不講理的,不給,往這邊拖。
“臥槽……我的!”王路軍瞪瞿嘉,“你還搶啊?!”
搶怎麼著?瞿嘉回以眼色,車上就這棵大樹苗順眼長得好,我們就種這一棵了。
車下幾個工人都笑,這倆學生一個抱樹根子,一個抱樹冠,就故意較勁,就不給你的。周遙緊跟著也上來了,當仁不讓從中間截胡,熊抱住樹幹,力氣很大的,猛地一撅!王路軍猝不及防,被這一掄直接朝前跪了,啪——
“呦,不好意思啊,”周班長一笑,公關很客套的,“這棵樹苗我們要了,我們先搬走了啊。”
“臥槽你倆大爺!”王路軍簡直要氣吐血了。太不要臉了。
明目張膽的倆欺負一個,周遙就是個賊賤又使壞的,賤賤賤啊啊啊——
坐車尾擋板上看熱鬧的那長黑臉男的,還補了一刀:“你看你笨的,你搶不過吧?……趕緊起來吧,搶啊!”
那雪鬆樹苗挺沉,倆人扛著都不好下車。瞿嘉先把樹冠搭在車幫上,自己躍下地,回頭給周遙使個眼色,周遙再把樹冠往瞿嘉懷裏一順,自己順勢跳下,扛起就跑。
讓別人吐血去吧,就是這麼默契。
周圍人都在樂,王路軍委屈地罵了兩句,耷拉著臉跳下車。
周遙回頭一笑:不好意思,我們從來都是倆欺負一個。
瞿嘉也回頭,甩給對方一個囂張的表情:你們有種來十個八個,我們也是倆人;你就一人兒,我們還是倆,今天逮著你了不欺負你欺負誰啊?
那天下午植樹活動的後半段,非常順利和愉快。
女生都被熱烈氣氛所感染,從樹蔭涼底下出來,幫男孩子們培土和澆水。還拿澆水管子互相撩水,笑,鬧。
女孩兒們從街邊的小賣部,給男孩子直接扛了一大箱冰棍兒冰磚,請客。
“誰挖坑挖最多來著?”黃瀟瀟笑著嚷,“挖幾個坑就給幾個冰磚吃!”
“我!”周遙和瞿嘉就異口同聲。
嚷完同時瞟對方一眼。
瞿嘉:甭起哄,我。
周遙:我都是讓著你的。
瞿嘉說:“我一共挖了五個坑。”
周遙說:“我本來是能挖七八個,我忙別的來著麼。”
黃瀟瀟笑著說:“都給都給,那你倆要吃什麼口味的?我買了好多種呢。”
“北冰洋香芋的那個。”倆人又異口同聲。
然後默默地互相甩了一眼,好嫌棄啊你快走開,總是跟我吃一個口味……
倆人把所有香芋冰磚就都包圓了,暴露就暴露吧。最近北冰洋新出的冰磚新口味,正好都特別愛吃麼。
集體活動結束,他們本來都該走了,卡車上的工人這時才開始幹活兒,喊:“王師傅,開始搭花架子吧?把花圃圍欄都弄起來!”
“弄起來,今晚都幹完再走了!”那位王師傅也跳下車來,就是這綠化包工隊的頭兒,剛才還挺熱情地指點周遙他們怎麼種那棵小雪鬆,坑再挖深一米,四面搭起春季防風的支撐架子。
他們廠的幾位老職工,看年紀都有四五十歲,在刺目的西曬陽光下,脫掉汗衫赤膊上陣,在車流來往的街邊幹活兒。
頂著曬,躲著車,賣著力。
他們這樣的三產企業分流職工,就是由十幾個熟人成立一個工程隊。通常就是同一個車間的一群待下崗職工,有個能做事的人拉大旗挑個頭,大夥鼓起勇氣擱下鐵飯碗,走出工廠的大門,在外面拉活兒掙錢。這就跟日後的外地民工隊的生計方式,也沒兩樣兒了。鐵飯碗你自己不主動扔下,將來也有別人給你扒走,強迫你內退病退或直接下崗,驅上街頭自謀生路。樹挪死人挪活,早點兒動窩還能有個出路。
瞿嘉和周遙在旁邊看了片刻,就過去幫忙幹活兒了,在這個傍晚,幫他們廠裏幾位叔叔大爺的,把花池子鐵圍欄都豎了起來。
王師傅名叫王貴生,原來是機床廠三車間的機械拆裝工人。
周遙對那個叔叔第一印象,打赤膊身材還不錯,一看就不是坐辦公室的,一看就常幹活兒!
“謝了啊,你倆小子。”王貴生跟他們點了好幾次頭,邊幹活兒邊閒聊,汗水披肩而下,胳膊上都是凸起的一道道青筋……看著可也是他們爸爸的年紀了。
“朝陽一中不錯,你倆都哪個班的?”王貴生叉著腰歇氣兒,年紀不饒人啊,“回頭給你們班,老子送個獎狀過去!”
“叔叔您不用啦,我們做好事不留名兒。”周遙一笑。
“挺能幹,辛苦了。”王貴生操著略沙的煙酒嗓,“現在他媽的這幫孩子,都獨生子女,有幾個能幹活兒的?進了學校未必好好學,出了學校門還屁事兒都幹不了!哪像我們當年,我們這輩人也沒好好學文化課,但是拉出來什麼都能幹啊……你們倆小子不錯。”
“謝謝您誇獎!”周遙又一笑,“那,那您就給我們倆來一張獎狀,也成。”
瞿嘉很嫌棄地白了一眼,遙遙這個官兒迷,你就愛這個。
“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兒?……哦,周遙,遙遠的遙。”王貴生點頭瞅周遙一眼,然後就盯著瞿嘉,“我知道你,瞿嘉,從前在廠裏常見著你,食堂,澡堂子……從你小時候上機床廠幼稚園,就一直看著你。”
瞿嘉都沒反應過來。
“我認識你媽媽,都老熟人。”王貴生很隨意地說,“瞿師傅以前可是常見,我們當初就是一大撥兒人,都68屆的,沒念成書就進了這廠。”
瞿嘉哼了一聲,真不熟,真不認識。
差不多都幹完了,工人們收攤,王貴生在小賣部門口招呼:“渴吧?喝什麼,說!”
“就北冰洋吧,謝謝叔叔您甭客氣。”好學生周遙在外人面前還收斂著,長得就俊,還嘴甜心熱。
“你不是喝啤酒麼?”瞿嘉給他透底了。
“那就來啤酒唄!”王貴生一擺頭,“沒事兒,在我這兒能喝,沒人管你倆。來三瓶啤酒,冰鎮的!”
仨人當街吹啤酒,周遙咕咚咕咚地喝,是真渴。一瓶他都不夠的,這“燕京”就像自來水一樣,泡沫不夠勁兒。
王路軍那小子是這時候才又遛達來的,估摸是他們三中也解散了,又轉回來了。
“呵,還喝上了……”王路軍不爽地嘟囔,大白眼兒,不高興。
王貴生一扭頭:“你也來一瓶?”
王路軍斜拎著書包過來,哼道:“用不著,您自個兒喝吧。”
王貴生說:“學校沒事兒了?回去吧。我再晚點兒,車上東西還得拉回廠子裏去。”
王路軍嘀咕著問:“那,晚飯呢,您哪吃?”
王貴生反問:“你是打算哪吃啊?”
周遙:“……”
瞿嘉:“…………”
周遙斜眼瞅著瞿嘉,臥槽了,什麼情況?你到底認識不認識啊?
瞿嘉也一臉懵,低頭抹臉,下意識就摸了摸自己鼻樑的軟骨……
老王同志於是把頭一擺,跟小王同學說:“你啊,你去東大橋那副食店買個熟食,回家下個麵條湊合了……不然就去大棚,吃碗餄餎面?便宜,五塊五一碗能飽吧?”
瞿嘉這口啤酒劇烈地嗆了一下,扭過臉去直想咳嗦。
王路軍臉色暗下去,低聲說:“爸您給我五十塊錢,我去吃飯。”
王貴生皺眉:“要那麼多錢?”
王路軍這一臉委屈不忿又跌面兒的,跟瞿嘉周遙都一邊高了,仨人戳在小賣部門口,站了三位魁梧的門神似的,臉色都極其微妙。
剛才在車上一跪,膝蓋磕一大塊青,王路軍鬱悶得就爆了:“我不是剛才忒麼種樹輸了嗎,請丫的這倆人吃飯!……他們倆說要吃加州牛肉麵大王,五十塊,您兜裏帶錢了麼?!”
這也是個平時散了學就野在外面沒人管,其實只吃得起五塊五一碗餄餎面的渾小子,這回在外人面前全露了底。平日在學校裏耍威風稱老大,零花錢都是硬撐,不然他搶周遙的一雙臭汗球鞋當成寶貝似的?
“不用了!”周遙很有眼色立刻撤步後退,“剛才都開玩笑的,軍兒,算啦算啦。”
瞿嘉直接扭頭想走,懵逼。
“那確實該請,幹不過你不能賴,不能慫,請他倆吃去吧。”王貴生真的掏錢了,爽快,掏了一會兒,最後幾張湊的愣是毛票。
“叔叔真的不用,叔叔我們剛才開玩笑,就是鬧著玩兒的,我、我們都熟。”周遙一本正經解釋,推著瞿嘉一步撤五米,“路軍兒咱週末在檯球廳見,一起打球啊,回頭我倆請你吃牛肉麵!”
他倆那天簡直就是落荒而逃,瞎胡鬧了,很羞愧。
他們是倆人,人家親爺兒倆也是倆人,還倆人欺負一個呢,欺負誰呢你?
“王路軍他爸還挺客氣的,沒罵咱們。”周遙一路上絮絮叨叨,“哎,你認識他爸麼?他爸幹什麼的?”
“誰啊他?”瞿嘉皺眉,“我就沒見過。”
“啊,表揚獎狀肯定吹了!”官兒迷突然想起這個,周遙頓時失望喪氣,“王路軍回頭跟他爸,得怎麼說咱倆?那小子肯定就沒好話說麼。”
瞿嘉遠遠地又盯了一眼,那時看三中的小太保是真不順眼。
那王路軍他爸還“你小時候上幼稚園就看著你”,操蛋了,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