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是真的喜歡你
唐遠小學那會兒跳過級,讀書又早,高中舉辦十八歲成人禮的時候,他還沒到那個年紀,只能置身事外的趴在操場的欄杆上,聽家長代表上臺發言,看三個發小和許多同學右手握拳舉起來,認真嚴肅的立誓。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那場面帶給他的觸動很大,至今記憶猶新。
現如今輪到唐遠了。
學校不可能單獨給他辦成人禮,但他爸給他辦了,以前每次過生日都會給他搞個宴會,請商界名流過來推杯換盞,談吐間不是合同味兒,就是股票味兒,上次他考上大學,辦的那叫一個隆重。
這次反而簡單化了,就只在家裏辦個家宴,生意場上的人一個沒請。
唐遠感動的稀裏嘩啦,他終於可以過一個簡簡單單的生日了,為此他一知道消息就飛奔去書房裏找他爸。
沒找著人,只在書桌上看到了一封信。
書桌整理過,那封信擺的位置非常顯眼,上面沒有字,就一個圖案。
畫得挺粗糙的,周圍還有不少邊緣線,又稱雜草,能想像出來畫畫的人當時一定是一邊黑著一張臉,一邊生硬小心的勾線條,搞不好還會生出一種自己小腦發育不全的悲壯感覺。
那圖案是龍。
唐遠是屬龍的,小龍。
足足過了起碼有三分鐘,唐遠才從難言的情緒裏抽離出來,他定下神去把書房的門關上,拉開椅子坐下來。
盯著信看了會兒,唐遠才將信從桌上拿起來攤開,映入眼簾的是一行行蒼勁有力的鋼筆字。
我最親愛的小孩:
今天上午十點二十七分,你從一個未成年變成了一個成年人,恭喜你,不對,是祝賀你。
時間過的太快了,快的讓人來不及往回看,爸爸頭上長了白髮,你成了大人,感覺就是一轉眼的事情。
知道十八歲以後跟十八歲以前的本質區別是什麼嗎?
本質區別就是十八歲以後做錯了事,要自己站出來承擔後果。
責任心是作為一個優秀男人的必備條件,爸爸可以給你優渥的物質生活,卻不能給你那樣東西,需要你自己去摸索,去獲得。
兒子,爸爸其實不想讓你走爸爸走過的老路,那路在外人眼裏是一路繁華,可只有自己走才知道是什麼鬼樣子,但是你應該知道,人生在世,有得必有失,這是常理,希望你不要怨爸爸。
剛才說到哪兒來著,責任心,對,是那個,除了責任心,十八歲以後的你還要多思考,兒子,你得明白,很多時候,柳暗花明又一村都是在思考之後。
今後你會碰到多個人生的十字路口,每一道彎都是一個未知的轉捩點,不清楚會轉向哪里,你或許會迷茫,會彷徨,不要慌,靜下來好好想一想,自己想要什麼。
衝動引來的幾乎都是魔鬼,只有萬分之一的幾率才能看到天使。
總的來說,飯要一口一口吃,目標要一個一個定,一個一個實現,慢慢來,你的人生還長著呢。
還要說點什麼呢,讓爸爸想想啊,可以善良,可以寬容,但不能一味的妥協,無論是生活還是工作,原則一定要有,要守住自己的底線,不能退讓。
雖然不用按照“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毀我一栗,我毀人三鬥”這個死信則來做人待事,但你必須記著,不能把原則丟掉,對誰都不行,否則就很難再撿起來了。
如果你遇到了喜歡的人,不要盲目的陷進去,要看對方站在什麼位置,又把你放在什麼位置,陷進去了幾寸。
你要記住,不能自己一頭往裏栽,不然到時候連個把你拉上來的人都沒有。
爸爸的愛情跟你媽媽一起長眠地下,忘了是什麼模樣了,一切都很模糊,所以在這方面給你的指導並不多。
不過,有一點爸爸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愛情要經得住時間的考量。
經不住,那就別要了。
……
……
兒子,爸爸身強體壯的時候給你遮風擋雨,等爸爸老了,就做你的後盾。
儘管大膽的往前走吧,不要怕,爸爸在後面呢。
爸爸愛你。
最後落款的日期旁邊還畫了一個愛心,周圍是一圈雜草,跟龍是一個畫風。
唐遠一手拿著信紙,一手遮住眼睛,肩膀不停顫動,溫熱的液體從他的手心裏滑了出來。
書房裏響著少年激動而壓制的哭聲,漸漸的變成嚎啕大哭。
外面的走廊上,唐寅長歎一口氣,“仲叔,你說我這算不算煽情了一回啊?”
“不算。”管家說,“這是真心實意。”
唐寅樂了,“就你會說話。”
聽著書房裏面傳出來的哭聲,唐寅又歎氣,“我這心裏頭怎麼就這麼不好受呢?是不是年紀大了都會有的毛病?”
管家的嘴一抽,“當父母的,都是既希望孩子長大成人,又希望孩子不要長大,一直在自己懷裏撒嬌。”
“還真讓你說准了。”唐寅揉了揉眉心,“我養他十輩子都沒問題,可我就是怕哪天自己倒下了,他的心理不夠成熟,肩膀也不夠寬,一個人撐不下來。”
管家會意的說,“所以還是要讓少爺自己多磨練磨練。”
唐寅全然沒了商界帝王的強大氣勢,就是個普通的老父親,“社會太亂了,比我們那一代要亂很多。”
管家也擔心,他嘴上安慰的說,“不是還有張家陳家宋家那三孩子嗎?他們都是跟少爺一塊長大的,感情很要好,以後能相互幫襯著一些。”
唐寅哼笑,“那是我在的時候,我不在了……”
他沒往下說。
管家也沒再說什麼。
大家族裏的是是非非不是一兩句話能順清楚的,關係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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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遠下樓的時候,眼睛紅彤彤的,鼻子也是,跟只小兔子似的。
他那會兒哭的那麼驚天動地,花園裏的小螞蟻都知道了。
管家跟傭人們顧慮他的面子,一個個的都沒往他身上看,該做什麼做什麼,除了他爸。
“兒子,你眼睛怎麼紅紅的?”
唐遠不搭理。
唐寅明知故問,沒事找事,“太陽曬的?”
“不要你管。”
唐寅把報紙對折丟到一邊,“反正你也成年了,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吧,爸不管了。”
唐遠在他身旁坐下來,端起果汁喝兩口,“這話誰信誰是傻逼。”
唐寅,“……”
他語重心長,“爸以前是說假話,這次是真的。”
唐遠斜眼,“你在信裏說了,不管我多大,永遠都是你的小寶貝。”
“是嗎?”唐寅一臉無辜,“那信是我讓何助理準備的,內容我不知道。”
唐遠霍然丟下果汁起身。
茶几上的玻璃杯晃了晃,唐寅連忙扶住,“幹嘛去?”
唐遠扭頭微笑,“我上去把信撕掉。”
唐寅怒吼,“你敢!”
父子倆互瞪了會兒眼睛,老的繼續看報紙,小的繼續喝果汁。
過了會兒,唐寅若無其事又雲淡風輕的說,“兒子,那信是爸一筆一劃寫的,打了好幾份草稿,廢掉了一大把腦細胞,你可不准撕掉。”
沒回應。
唐寅又來火氣,“你老子跟你說話呢!”
唐遠鼓著腮幫子唔唔。
唐寅拍兒子腦袋,“果汁不喝下去,在嘴裏咕嚕著幹什麼?”
唐遠把一口果汁咽下去,“好玩兒唄。”
“……”十八了,還是個小屁孩。
“老唐同志,你那筆跡我會不認得?忽悠我也不想個高明的招兒,信我留著,就放我房間的保險櫃裏。”
唐遠咳兩聲,耳根子通紅,不好意思了,“爸,謝謝啊。”
唐寅沒說什麼,只是抓住兒子背後的衣服,一把將他撈到懷裏摁在胸口,又抓住來使勁揉揉他的頭髮。
兒子,應該爸爸對你說謝謝才是,要不是因為有你,爸爸走不到今天。
下午老太太被司機從大院接過來了,帶了換洗衣服,要住一段時間。
這宅子地上有五層,沒裝室內電梯,上下全靠兩條腿。
一樓是傭人們住的,二樓是客房,唐遠三樓,他爸四樓,頂樓是陽光房。
但是老太太歲數大了,腿腳不好,唐寅親自把南邊的兩層小房子收拾了一番。
那地兒是這棟宅子的最佳觀景點,空氣也好,出門就是一大片園子,站在客廳能聞到草木香,老太太住著會比較舒心。
老唐同志是用了心的,裏三層在三層的擦,把房子收拾的那叫一個乾淨整潔。
期間沒讓誰搭一下手,哪怕是遞塊毛巾。
老太太雖然嘴上沒說什麼,但熟悉的人都看得出來,她對兒子的安排很滿意。
唐遠,“奶奶,不誇誇我爸?”
“不誇都要上天了,”老太太哼了聲,“誇了還得了?”
唐遠,“……有道理。”
老太太把老花鏡一扶,“小遠呐,跟馮玉那孩子處的還可以吧。”
唐遠說,“就朋友。”
老太太噢噢,“朋友好啊,挺好的。”
她往後接一句,“你們這代人不是講那個什麼,男女之間沒有純潔的友誼嗎?”
“……”
唐遠認真的眨眼睛,“奶奶,我跟她可純潔了。”
老太太從包裏拿出了一袋子蠶豆,自己種的自己炒的,就這麼點兒,全帶過來了。
唐遠把手伸過去,被拍開了,他撒嬌的喊,“奶奶。”
老太太拉著臉說,“你要是把吃東西的心思分一半到談物件上面,物件還不早就談幾個了。”
“那哪兒能分啊。”
唐遠看老太太臉又往下拉,他立馬就把腦袋靠過去哄道,“分分分,以後我一定分。”
老太太推推孫子的腦袋,“小遠,你爸怎麼瘦了?”
唐遠撥開袋子吃起蠶豆,“忙的。”
“你爸也是,”老太太,“錢幾輩子都花不完了,他還那麼拼命幹什麼?”
唐遠脫口說,“家裏一大家子都靠他這鍋飯活,他不能偷懶。”
老太太不吱聲了。
唐遠後知後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喊,“奶奶?”
老太太握住孫子的手,“小遠,你以後不要跟你爸那樣,你想偷懶就偷懶。”
“你爸已經為家裏吃了很多苦,家裏誰都不會怪你,誰要是敢……”
說著就老淚縱橫。
唐遠嚇著了,他一邊後悔自己說錯話,一邊輕輕拍著老太太乾瘦的後背,“我爸是我爸,我是我,以後我累了,忙不動了,肯定就會偷懶的,好了好了,奶奶,不哭了哈,哭了就不漂亮了。”
老太太被孫子逗樂,“貧!”
“笑了好,”唐遠理理老太太花白的頭髮,嘿嘿道,“笑一笑十年少,奶奶以後可不能這麼哭了,會老的快哦。”
老太太歎息,“奶奶想不通,你打小嘴就甜,怎麼身邊就沒個親近的女孩子呢?”
唐遠的眼角一抽,得,又繞回去了。
聊了會兒,老太太就臥床歇著了,人一旦年紀,精神頭好的時候畢竟有限。
唐遠拎著蠶豆出去,問立在門外的人,“仲伯,我爸呢?”
管家說去公司了。
唐遠嘖道,“那他晚上回不回來?”
管家說,“少爺生日,先生一定會回來的。”
唐遠走幾步停下來,“仲伯,不知道怎麼回事,我心裏有點兒慌。”
管家看他一眼,“興許是天氣不好。”
唐遠抬起頭一瞧,陽光明媚。
管家也跟著瞧了瞧,“出太陽不一定就是好天氣。”
唐遠咧嘴,笑的比陽光還要明媚燦爛,“仲伯,你把你這一本正經胡扯的功夫教教我唄?”
管家,“……”
唐遠在花園裏溜達了一圈,回去吃蠶豆看漫畫,一本沒看完,家裏的座機就響了。
管家接完電話說,“少爺,先生讓我送您去賽城湖那邊。”
“幹嘛?”唐遠在漫畫裏看到合適的用詞,現學現用,“看他演射雕?”
管家看過去的目光從迷惑變成一言難盡。
唐遠把漫畫放茶几上,拍了拍說,“這套很不錯。”
他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你給他打個電話,我不去。”
“算了,我自己來吧。”
結果這通電話打了還不如不打,除了讓自己受一肚子氣,別的什麼用都沒有。
唐遠磨磨蹭蹭到達賽城湖那邊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了。
管家看少年望著別墅大門出神,他斟酌著說,“少爺,您不必擔心,先生愛您。”
唐遠剛要不鹹不淡的來兩句,想起在書房裏看過的那封信,就把到嘴的話吞了回去。
老唐同志這是給一個大棗,打一棒子啊。
前科累累。
管家把人送到就先回去了。
唐遠拉著他的手使勁扯,“仲伯,別丟我一個人在這兒啊。”
唐寅看不下去的拍桌子,“你爸我不是人?”
唐遠不想搭理。
管家狠心把少年的手給弄開了,走到他爸那邊,低聲說了句,“先生,少爺還小,受不了折騰,身體會吃不消。”
唐寅黑著臉的揮揮手。
大門一關,唐遠就炸了,“爸,這是您老金屋藏嬌的地兒,叫我來幹什麼?炫耀您偉大的戰績?”
“少他媽陰陽怪氣。”唐寅,“給我坐下。”
唐遠瞪著他爸,“就不!”
唐寅回瞪了會兒,眼睛發酸,到底不如年輕人,他喝口茶,“不是這棟。”
唐遠鬆口氣,噁心吧啦的感覺少了很多,他還是沒坐下來,“那你幾個意思啊?上次我不是都跟你說清楚了嗎?我玩兒不起,也不愛玩。”
唐寅從容淡定,“上次爸也說了,到那一天,那個時候。”
“現在不就是嗎?”
唐寅嫌棄的將目光掃向兒子,“難怪你語文是所有學科裏面最差的。”
“……”
小半杯茶下肚,唐寅起身,“走吧。”
到底是個沒經過事兒的小孩,唐遠這會兒什麼氣焰全沒了,虛張聲勢都做不出來,臉上寫滿了慌亂,“爸,我……我……”
這還結巴上了。
唐寅把往後挪的兒子拽到身邊,“我什麼我,別整的你爸我是逼良為娼的老鴇子似的。”
唐遠心說,有啥區別啊?沒有。
上二樓停在走廊左邊第一個房間門口,唐寅說,“爸知道上次給你稍的禮物你來的時候會忘了帶,所以爸提前給你帶過來了,就在裏面的床頭櫃上,進去看看吧。”
“看什麼啊?”唐遠要抓狂了,“他是長了一對兒翅膀,還是長了四條腿,有什麼好看的?”
唐寅抬手看腕表,“半小時。”
唐遠不明所以。
“人是爸親自給你挑的,英國人,相信會多國語言的你跟他交流起來不會有任何障礙。”唐寅揉揉兒子烏黑的頭髮,“爸給你半小時時間跟他交流,各方面的交流,如果你還是雷打不動的堅持原來那個態度,那麼,這件事就過去了。”
唐遠的眼睛一眯,“你說的?”
“我說的。”
唐遠依舊沒放鬆,“我堅持下來了,態度不改變,從今往後,你就不會在這上面自作主張,不跟我玩霸道總裁那一套?”
唐寅很好說話的樣子,“當然。”
“那你發誓!”唐遠一字一頓的說,“要是騙我,你以後辦事兒永遠都別想過三秒!”
唐寅嘖嘖嘖,“真是最毒兒子心啊。”
“……”
父子倆經過一番談論,看樣子是談妥了。
唐遠握住門把手,做了幾個呼氣吸氣,臥槽,半個小時啊,我跟裏面那位能做什麼?玩兒你拍一我拍一嗎?
“爸,我要求帶手機。”
唐寅當他兒子在放屁,頭也不回的轉身下了樓。
唐遠咬咬牙,悶頭開了走了進去。
樓下的落地鐘滴滴答答,唐寅把剩下的一點兒茶喝了就靠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沒人知道他心裏究竟是什麼想法,此時在想什麼,期待兒子會有什麼樣的表現,一切都捉摸不透。
當唐寅聽到很大的開門摔門聲,他睜開眼睛回頭,看兒子蹬蹬蹬跑下樓,面色潮紅,眼睛濕潤,一臉驚慌失措,如同一個受到驚嚇的小雞崽在找雞媽媽的時候,眼裏流露出了一絲明顯的情緒波動,像是失望,又似是欣慰。
唐寅疊著長腿,“兒子,半小時還沒過半呢。”
唐遠委屈的大聲吼,“你給我用藥!”
唐寅的腦門青筋一蹦,“爸怎麼會給你用那種東西。”
“那怎麼……”
唐遠一屁股坐到沙發上,抓了抱枕往腿上一丟,用比剛才還大的聲音質問,“那我怎麼回事啊?!”
“還能怎麼回事?”唐寅搖頭歎息,“傻孩子,你是個正常男人,沒什麼大不了的,很正常的事情,OK?”
“真沒對我用藥?”
“廢話。”
唐遠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只能幹瞪眼,呼哧呼哧喘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有種背叛了那個男人的感覺。
裏面那人不知道他爸是怎麼找到的,像個精靈,別說碰了,多看兩眼都覺得是對他的褻瀆。
一開始唐遠沒管那人,不管他做什麼都沒管,自顧自的閉著眼睛等時間過去,後來……
後來怎麼了來著?
後來就出大事兒了唄。
就在那個山崩地裂的時間段,他問那人叫什麼,對方笑著說自己沒有名字,然後他就傻逼逼的給人取了個名字。
作,真他媽的作!
唐遠的手肘撐著抱枕,十根手指抄進了發絲裏面,狠狠抓了兩下,不知道是頭皮疼,還是心裏難受,眼眶都紅了,他無處發洩的踹了下茶几,這他媽算什麼事兒啊?
媽的!操!
唐寅在這節骨眼上點了把火,“上樓去把事情做完吧,不要委屈了自己。”
唐遠沒爆炸,反而在深吸幾口氣之後冷靜了下來,他崛強的跑去沖了個冷水澡,出來的時候看到他爸不知何時點起了煙,在沙發上慵懶的吞雲吐霧。
看起來就是一頭正在打盹的老虎。
唐寅吐了個煙圈,語出驚人,“小遠,跟爸說說,被你擱在心裏的人是誰?”
唐遠擦頭髮的動作猛地一頓,又很快繼續,他一邊擦頭髮,一邊說,“什麼啊?”
“你體質偏寒,打小就怕冷,放著舒坦的活法不要,大冬天的偏要衝冷水澡讓自己遭罪,”唐寅的面色說變就變,比翻書還快,他冷笑,“不是心裏有人,還能是什麼原因?”
唐遠靠音量讓自己的底氣足一些,“我就是不願意跟人亂髮生關係!”
“爸,你答應了我的,我堅持下來了。”
“半小時才堅持到一半,這就叫堅持下來了?好意思?”
唐遠氣的臉一陣紅一陣黑。
“兒子,爸跟你說過,人要學會思考,多思考,越是做重大決定的時候,就越要思考。”唐寅循循善誘,“爸再給你一次機會。”
唐遠的心跳聲跟大鼓似的,他爸知道他對那個男人的心思了?
腦子裏亂哄哄的,唐遠沒有辦法靜下來思考,短暫的天人交戰過後,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真沒有。”
“好,”唐寅深吸一口煙,眉間籠著陰霾,聲音發寒,“好得很。”
唐遠的眼皮直跳,有種大禍臨頭的錯覺。
但是他等了又等,他爸只是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口抽煙,沒有做出其他舉動。
客廳裏的氣氛太過壓抑。
唐遠實在是受不了了,他頭髮也不擦了,抹把臉說,“爸,那人,你打算怎麼處理?”
唐寅眼皮不抬的說,“你爸我不好那一口,從哪兒弄來的送哪兒去。”
唐遠說好,“他那樣兒的,只有在漫畫書裏才能看到,留在這裏,肯定會是個被人玩弄的命運,搞不好會被玩死,早點送走吧。”
還有就是,以後我都不想再看到那人了,不然就會讓我想起自己的理智跟自製力崩塌是什麼感受。
唐寅透過繚繞的煙霧看出兒子的心思,才多大年紀,那點理智跟自製力完全可以忽略不計,在天大的誘惑面前竟然能堅持十幾分鐘,最後關頭靠自己的意志離開,已經遠遠超過他的預料,但他是不會說出來的。
這結果讓唐寅無話可說。
晚上的家宴結束,陳列他們帶著唐遠出去玩了,沒去“金城”,去了別的地兒。
唐遠的家教說嚴不嚴,說不嚴吧,又非常嚴,今晚是他人生第一次喝酒,說出去都沒人信。
有錢人嘛,玩的開,那肯定早早就抽煙喝酒,吃喝玩樂,胡作非為了唄。
唐遠兩杯酒下去,舌頭就捋不直了,他垂下腦袋拿個叉子戳面前的蛋糕,把一塊蛋糕戳的稀爛後就丟了叉子窩到沙發裏,歪著脖子看樓下的燈紅酒綠,看陳列在吧台那裏調戲美女,看宋朝在旁邊刷手機,用一張死人臉對著過來搭訕的女孩子。
臺子上的歌手換了個人,上來的是個年輕姑娘,一把吉他和一把煙嗓,唱著她的故事。
唐遠聽著心裏堵得慌,“舒然,我難受。”
聲音並不大,張舒然卻一下子就聽清了,“為什麼難受?”
唐遠不說原因,他只是重複著一遍遍的說自己難受。
張舒然的聲音很溫暖,眼神也是,帶著讓人抗拒不了的力量,“既然難受,那就不要去想了。”
唐遠把手臂橫擋在眼睛上面,“不能不想,我控制不住。
張舒然看他那樣,眉心蹙了蹙,只能把千言萬語化成了一聲歎息,“小遠,那就跟著你的心走吧,不要委屈了自己。”
唐遠在年輕姑娘百轉千回的歌聲裏想,後半句話在哪兒聽過來著?
哦對了,他爸也那麼說過,叫他不要委屈了自己。
為的是什麼事兒?
唐遠想起來了,頓時如同被人摁進了冰窖裏面,他打了個寒戰,“我去洗手間。”
張舒然說,“我跟你去吧。”
“不用。”
唐遠進了隔間裏面,用手指使勁兒的摳嗓子眼,哇哇的吐完了,他扶著牆壁出去用涼水撲臉,撲著撲著鼻子就酸了。
今天之前,唐遠真以為自己的身心是分不開的,結果就被打臉了。
忠誠於愛情靠一顆真摯的心,忠誠於欲望卻是本能。
唐遠其實是恐慌的,一直到現在都慌。
儘管最後並沒有出現什麼不可收拾的局面,但他還是難受,糟心。
唐遠擔心自己將來真的像林蕭說的那樣,擺脫不了身份地位給予的東西,跟他爸一樣習慣逢場作戲。
以至於唐遠陷入了深深的自責跟厭惡裏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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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家大宅裏,破天荒的哪兒也沒去,就坐在大廳的唐寅看了看時間,差不多了就撥了個號碼,對電話那頭的人說,“小遠跟他幾個打小在西城的酒吧裏玩,你跑一趟,把他給我接回來。”
那頭的裴聞靳應聲,嗓音嘶啞,“是。”
唐寅問道,“你的聲音怎麼了?”
裴聞靳說,“有點感冒。”
“注意身體啊,小遠常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不能丟了。”唐寅換了個以前沒用過的稱呼,以一個長輩的口吻說,“小裴,身邊的所有小輩裏面,我最器重你。”
裴聞靳摩挲著手裏的鋼筆,指腹一下一下蹭著那個金色小龍圖案,“多謝董事長賞識。”
他的語氣是一成不變的平淡,只有在說話的時候,徒然收緊五指,將鋼筆攥住的行為暴露了他內心正在經歷著一場狂風驟雨。
唐寅點到為止,“那你去吧,把他全須全尾的帶回來。”
“好。”
掛了電話,裴聞靳把手裏的煙摁在一堆煙頭裏面,他喝了幾口涼開水,嗓子還是乾澀生疼得厲害,泛著淡淡的腥甜。
裴聞靳換下皺巴巴的衣服,將微亂的發絲理順,刮了下巴上的胡渣,直到恢復成平時的一絲不苟,看不出絲毫前一刻的頹廢跟暴戾,他才拿了車鑰匙出門。
到酒吧時,低音炮的轟鳴聲震耳欲聾,裴聞靳那身禁欲的氣場釋放了出去,在迷亂的氛圍裏顯得像個不小心混進來的異類,他面無表情的穿過人群上了二樓,在一處角落裏找到了人。
張舒然看到男人出現在這裏,多少有些意外,他禮貌又疏離的打招呼,“裴秘書。”
裴聞靳垂著眼簾,餘光落在沙發裏的少年身上,“張少,董事長讓我來接少爺回去。”
“這樣啊。”
張舒然掩去眼裏的失望,他伸手拍拍發小的臉,力道很輕,可以襯得上溫柔。
裴聞靳來的路上做好了心理建設,給他內心的那座城牆再次穩固了一番,這一刻卻很輕易的就開始晃了起來,等他回過神來,他已經闊步上前,將少年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張舒然的心裏劃過一絲怪異,沒來得及捕捉就消失無影,他對喝的暈乎乎的少年說,“小遠,回去好好睡一覺。”
裴聞靳將少年往上托托,腳步平穩的下樓,他繃著臉,身上的氣息比平日裏還要冷峻。
“舒然……”
耳邊響起少年模糊的聲音,夾雜著濕熱的氣息,噴灑在裴聞靳的耳邊,他的薄唇抿緊,呼吸微沉。
“少爺,是我,我帶你回家了。”
唐遠神志不清的喊,“再喝啊,再喝,舒然我們再喝——”
裴聞靳側過頭的時候,捕捉到少年的衣領上面有個口紅印子,不知道是誰蹭上去的,脖子裏也有,他的瞳孔一陣緊縮,在他胸口積壓了很長時間的所有情緒全部在一瞬間轉變成了憤怒。
“難受……我難受……混蛋唐寅……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小人!就是個小人!”
唐遠打了個酒嗝,他說著酒話,前言不搭後語,聲音變了樣子,很委屈,“裴……裴聞靳……我對不起你……”
裴聞靳的身子忽地一僵,他的情緒分明已經往失控的邊緣靠近,喉嚨裏碾出的嗓音卻異常輕柔,充滿了誘哄的味道,“為什麼對不起我?”
有溫熱的液體落在他的脖子上,一滴兩滴的,背上的少年哭了,邊哭邊斷斷續續的喘氣,嘴裏說出的話語無倫次。
“我喜歡你……真的喜歡……裴聞靳……我是真的喜歡你……很真很真的那種喜歡……”
裴聞靳整個人都不動了,似乎千算萬算,也沒算到這一出,又或者是有準備,擱在眼前的情形卻遠超自己預料,眉頭皺了又皺,死死擰出了一個“川”字。
他在隱忍著什麼。
十幾秒後腦子裏的那根弦還是崩掉了,崩的徹底。
那一霎那間帶來的後果是可怕的,裴聞靳內心的那座城牆也隨之轟然倒塌,導致他一下子就從一個將近而立之年的成年人變成了一個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
現實裏那些束縛著他的顧慮通通都突然不見了。
以至於裴聞靳忽略了安全性,顧不上是在車邊就把少年從背上拽到了懷裏,對待珍寶一樣將他緊緊圈在胸前。
更是彎下腰背低頭,胡亂的用薄唇在少年的耳朵跟臉頰周圍磨蹭,帶著熱切的安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