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的少爺
唐遠不是第一次來“金城”,他這張臉早就在裏面混熟了,但他就是不進去,偏要把那個男人叫下來。
門口的小哥頻頻側目。
唐遠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他走過去問,“你老看我幹什麼?”
小哥模樣長得挺端正,個子高高的,剛找到這個兼職沒幾天,臉皮薄,心理素質一般,對自己的工作崗位的認知也一般,上班的時候還敢動小心思,看到喜歡的那個類型就一個勁的看。
唐遠嗅到了同類的氣息,他撇嘴,要是也能在那個男人身上聞到就好了。
作為同類,追求起來肯定要容易一些。
根據他從漫畫裏得出的知識來看,直掰彎真的不是一般的嘔心瀝血。
唐遠敢肯定小哥不認得自己,不然不會直著腰杆,這在“金城”是很少見的,他惡作劇的笑了起來,“知道我是誰嗎?”
小哥看的眼睛都直了。
裴聞靳走出大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他的眉頭立刻就皺了起來,腳步也停滯不前。
唐遠沒有發現,他垂頭拿出手機,準備給男人打電話,問怎麼還沒下來,耳邊傳來濕熱的呼吸,伴隨著陌生的聲音,“小弟弟,你成年了嗎?”
偏過頭跟小哥拉開距離,唐遠的潔癖症發作,他拿出帕子在耳朵那裏擦了擦。
“能來這裏,應該是成年了吧?”小哥這會兒的臉皮又厚了起來,絲毫沒覺得尷尬,他用露骨且火熱的目光在少年身上掃動,“我今天不上夜班,晚上有時間。”
這話裏的暗示可以說是很明顯了,明顯的讓人臉紅心跳,浮想聯翩。
唐遠還是頭一次被一個同類搭訕。
他抬起左胳膊嗅嗅,完了抬右胳膊,我去,難不成我身上的gay氣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濃烈了?
這可不行啊,得收一收,藏一藏,不然就沒安分日子過了。
發現少年的反應不符合自己料想的任何一種,小哥怪異的問,“你不是?”
唐遠說,“不是。”
小哥的臉上難掩失望,“我還以為你是。”
他看著少年白嫩精緻的臉蛋,吞了口唾沫,不死心的問,“真的不喜歡男的?”
唐遠煩了,口氣很差,“不喜歡。”
話音剛落,左側就響起一道低沉的聲音,“少爺。”
唐遠嚇一大跳,他尋聲望去,跟一半身子藏在陰影裏的男人打了個照面,心裏亂成一鍋粥,下一刻就扭過頭憤怒的瞪向小哥,他媽的,我跟你逼逼個什麼勁兒啊!
小哥錯愕又懵逼。
直到少年跟著男人進了大廳,他才回過神來甩了自己一巴掌。
那男的是老闆的秘書,管少年叫少爺,不就是說,他剛才調戲的是小老闆嗎?我了個大槽,真他奶奶的倒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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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遠跟著男人進電梯,頭頂飄著烏雲,心情很是低落。
裴聞靳垂下眼簾,餘光落在少年包著紗布的三根手指上面,額角隱隱鼓動。
逼仄的空間裏靜過了頭。
唐遠在數位升到“8”時發出了聲音,“裏面都有誰啊?”
不等男人回應,他就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說,“算了,不用說了,我一會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電梯打開,裴聞靳站著沒動,唐遠出去以後,他才邁開腳步。
唐遠來這兒就是為的身邊的男人,他都不知道自己該站在哪個立場,好像哪個都不對,“裴秘書,我爸自己來這兒玩,怎麼還帶著你啊?經常的事兒?”
裴聞靳,“嗯。”
唐遠不自覺的胡思亂想,嘴上也沒個把門,挑難聽的話說,“那難怪你拿那麼高的薪水,除了工作,還要陪老闆消遣。”
裴聞靳用的是很公式化的口吻,“很多項目都是在消遣的時候定下來的。”
唐遠的臉一抽,“剛才我給我爸打電話的時候,聽到一小姐姐在叫你,聲音能柔的滴水,之前你不是說你不跟我爸那樣逢場作戲,覺得髒嗎?”
裴聞靳側低頭看去。
唐遠囂張的挑眉,“怎麼?不准我天生記性好?”
裴聞靳的眼皮底下是少年驕傲張揚的臉,他說,“准。”
不知道怎麼了,唐遠覺得自己的聽覺出了問題,他竟然從男人平淡如常的聲音裏聽出了笑意,而且視覺也不對,好像看到男人唇角勾了一下,似乎很愉悅的樣子。
這多邪門啊。
裴聞靳將視線轉向少年的左手,停頓一兩秒後又轉回他的臉上,眉峰微攏,“少爺的手怎麼傷的?”
唐遠低頭看那三根手指,“被門夾的唄。”
他不自覺的撇了撇嘴,聲音小了下去,跟個受了傷,渴望被摸摸抱抱的小動物似的,“流了好多血,可疼了,我都疼哭了。”
裴聞靳看著到自己下巴位置的烏黑發頂,想揉一揉,他垂放在西褲右邊的手動了動,克制的放進了口袋裏面,“董事長知道?”
“知道啊,”唐遠不假思索的把嘴角扯出一個譏誚的弧度,“有你們這樣的得力下屬,有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說完他心裏就慌了,都不敢看男人的面色。
唐遠發誓剛才不是真的想要那麼冷嘲熱諷,陰陽怪氣,要說也不該用那種語氣,電話裏出現的那個女人讓他嫉妒,來的路上總是控制不住的去腦補他們是什麼坐姿,在幹什麼,腦補的次數多了,導致他精神有點兒不正常。
糟心得很,唐遠難過又自責的把腦袋耷拉了下去,覺得自己挺混賬的。
明知道喜歡的人心臟有問題,還不乖一點兒,非要作妖,難怪他爸老叫他小混蛋。
“少爺,到了。”
頭頂的聲音把唐遠的思緒拽回現實中,他停在包廂門口,用鞋尖蹭蹭地毯,那樣子有幾分笨拙,幾分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彆彆扭扭的道著歉,“裴秘書,我有時候說話不經過大腦。”
身後沒有響聲。
這時包廂的門從裏面開了,一肥胖的中年人搖搖晃晃的出來,滿嘴酒氣,“不是說進來的一批新貨要培訓一段時間才上嗎……”
看清了門口的少年是誰,他眼裏的猥瑣跟色欲一掃而空,尷尬的笑,“原來是小少爺啊,你看我這不,喝多了就有眼無珠,沒嚇著你吧?”
唐遠沒出聲,中年人酒勁上頭,臉部充血,彎下去的身子站不穩,眼看就要往他身前栽倒,被旁邊伸過來的一隻大手給揮開了,力道大到恐怖。
中年人像個麻袋似的被揮到牆上,後腦勺撞到牆壁,發出“咚”的聲響,他直接滑坐在地,昏了過去。
唐遠看了看地上的中年人,被他爸逼迫著去記的那些資料在他腦子裏飛速運轉,很快揪出想要的部分,“裴秘書,這人是昌盛的老闆,私生活靡亂,有特殊癖好,別看他長了張老實人的臉,其實性子很暴戾,而且記仇,據說……”
他頓了頓,“據說還玩男的,玩的很殘暴。”
裴聞靳低頭去看少年,“我知道。”
唐遠避開男人的視線,“你剛才不該那麼大勁兒推他。”
裴聞靳說,“沒事。”
唐遠踢了踢中年人的腳,“喝成這樣,成爛泥了都,應該不知道是你推了他,如果他知道,為了顧忌我爸,明面上不會對你怎麼著,暗地裏可能會玩陰招,我剛才說了的,他玩男的,像你這麼又高又帥的估計早就想打主意了,你得多提防……”
話沒說完,頭頂就響起了一聲低笑。
唐遠懷疑自己的聽覺又出現問題了,當他狐疑的抬起頭,入眼的就是男人微勾的薄唇。
真笑了。
唐遠惱羞成怒,臥槽,我在這兒跟個老媽子一樣擔心你,為你操心,你還跟我笑?
下一秒就是一愣,看看你,傻了吧唧的,他對你笑了,多神奇啊,夢裏都見不著的事兒。
唐遠的心跳加速,他舔了舔發幹的嘴皮子,“裴秘書,這是我第一次看你笑,儘管笑的很不合時宜,但是,不得不說,嗯,挺帥的。”
裴聞靳唇邊的弧度斂去,“少爺不需要擔心,不會有事。”
怎麼又不笑了?唐遠很想用手去扯男人的嘴角,扯出比剛才還要明顯的弧度,他咳一聲,“我誇你帥,你怎麼忽略了啊?”
裴聞靳繃著臉,聲音裏聽不出情緒起伏,“謝少爺。”
唐遠翻白眼,“不用客氣!”
不多時,廖經理接到唐遠的電話過來,叫手下把地上的人給弄走了。
裏頭有人出來,是龍騰的老總,他倒是沒把自己喝的有眼無珠,見著唐遠就摸他腦袋,“小遠來了啊。”
唐遠禮貌的打招呼,“伯伯好。”
“好好。”龍騰的老總也不在意少年把自己叫那麼老,很慈愛的把他帶進去,“老唐,還是你有福氣,有這麼乖巧可愛的兒子。”
唐遠一眼就看到了他爸,坐姿最吊,吊的令人髮指,像個皇帝。
唐寅不給兒子留面子,“乖巧可愛個屁,那是裝的,在家裏能皮上天。”
有人說,“小孩子就應該皮一點。”
“是啊,不皮就不像小孩子了。”
“這個年紀的小孩正是任性的時候,等再過個幾年,有了心思,想看都看不到了。”
其他人跟著附和,個個都是老狐狸,知道哪些可以說,哪些不可以說,哪些要怎麼說,哪些不能怎麼說。
唐寅招小貓小狗似的招招手,“過來。”
唐遠不理睬。
“兒子,”唐寅笑著哄道,“乖,到爸爸這兒來。”
唐遠從他爸眼裏看到了威脅。
政商界的大佬們都在看著,要給他爸幾分面子,唐遠磨蹭著走了過去。
唐寅把果汁端給他,“專門給你要的。”
唐遠犯懶了。
唐寅看了眼裴聞靳,他尚未說什麼,對方就已經不知道從哪兒弄出來了根吸管,撕掉外面的包裝紙將吸管放進杯子裏面。
這一出沒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但不包括唐家父子。
唐寅晃動著酒杯,面上沒什麼異樣,唐遠是吃驚,還有激動,為那個男人對自己的瞭解。
哪怕僅僅只是把他當做一項工作。
唐遠咬著吸管吸溜果汁,稍微想一想就不能自已,他的呼吸在雜亂的氛圍裏紊亂起來,臉頰也變得滾燙發紅。
邊上坐著他爸,這讓他有種跟那個男人偷情的羞恥跟緊張。
唐遠覺得自己瘋了。
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鑽進唐遠耳膜,喊著“裴秘書”,他渾身的熱度瞬間褪的一乾二淨。
儘管光線不是那麼明亮,依然可以看出小姑娘的身材跟輪廓很好,她跟裴聞靳坐在一起,正拿著打火機給他點煙,靠的非常近,很像是依在他懷裏。
唐遠繼續窩在沙發裏吸溜果汁,看起來一點兒反常都沒有。
除了緊緊捏著杯子的手指。
唐寅捏著兒子放在腿上的手,“週末就兩天,時間寶貴,不跟你那幾個發小玩,跑來這兒幹什麼?”
唐遠心裏正窩著火呢,口氣惡劣,“你管我啊?”
“我是你老子,不管你管誰?”唐寅沒好氣的拍他腦袋,“怎麼幹起監督的活兒了?是中午吃多了,還是喝多了,閑得沒事幹?”
唐遠從鼻子裏發出哼聲,我來又不是監督你的。
有人在調侃,讓裴聞靳帶小姑娘走,說小姑娘都快急哭了。
唐遠的視線穿過躁動的氣流落在男人身上,就他穿著西裝打領帶,還是一貫的嚴謹,不苟言笑,那樣子像是隨時都會去參加一場會議,跟這裏奢侈放縱的環境顯得尤其格格不入,加上那份禁欲的氣質,活脫脫就是一個另類,沒法讓人無視。
唐遠看到那小姑娘把手伸到了男人的領帶那裏,想給他把領帶取下來,也有可能是想試探著勾住他的脖子親上去。
等到唐遠反應過來時,他手裏的杯子已經被他大力扣在了桌上,發出的聲響很大,卻被周圍突然變大的嘈雜聲給遮蓋住了。
因為小姑娘已經成功勾住了裴聞靳的脖子。
在場的都露出點兒惡趣味,一向禁欲的裴秘書這次要破例了?
唐遠察覺到了氣氛的變化,有什麼就要發生了,他把杯底的果汁喝完,後背離開沙發,身子坐直了起來,腦子裏的某根弦繃得緊緊的。
唐寅懶洋洋的說,“平時出來玩的時候,我這個秘書都不讓哪個近身,這次看來是真合胃口了。”
龍騰的老總左擁右抱,“老唐,這回你怕是看走眼了啊。”
他的話音剛落,裴聞靳就扯下脖子上的兩隻手,將小姑娘拎到了一邊,更是抽紙巾擦了擦手。
唐寅倒沒露出什麼不高興的樣子,只是笑笑,“還真看走眼了。”
小姑娘被一個眼鏡男給摟到了懷裏,“裴秘書,你也太不憐香惜玉了吧?”
裴聞靳將領帶撫平整,“我有潔癖。”
眼鏡男摸了摸懷裏女人的臉蛋,“聽到沒,裴秘書這是嫌你不乾淨,你跟他說說,你乾淨嗎?”
小姑娘的聲音細若蚊蠅,“乾淨。”
眼鏡男惡意的將她從自己懷裏撈出來,捏著她的臉讓她抬頭,“大點聲。”
小姑娘臉紅的滴血,完全沒了之前那種嬌滴滴的樣子,也不像是會主動往男人身上攀的人,“我今天是第一次上班。”
眼鏡男跟得到寶貝似的一下子又把小姑娘摟緊,“裴秘書,聽到沒?”
裴聞靳半闔眼簾抽了一口煙,語氣平淡的說,“抱歉,潔癖分生理潔癖跟情感潔癖,恰巧我兩者都有。”
“……”
沒人說話,這裏彷彿徒然從高檔會所變成了會議室,靜的掉針可聞。
唐遠的視野裏只有他的心上人。
不愧是他的喜歡的人,跟他一樣都是好孩子。
眼鏡男得找個臺階下去,不然幹站著像個傻逼,他嘲諷的笑出聲,“唐董,您這秘書跟您真不是一路人。”
唐寅挑了一下眉毛,“的確不是一路人,但沒辦法,我對能力出眾的小輩向來都十分縱容。”
他把煙灰彈進酒杯裏面,“只要不是犯了原則性的錯誤就行。”
大家一笑而過,誰也沒往深處想,這個小插曲很快就過去了。
有幾個小姑娘在跳舞,跳的跟唐遠接觸的完全不一樣,看得他全身毛孔都張開了,平時他跟舒然他們也會出來玩,但沒有這一類的節目,氛圍也大不相同,空氣裏的熱度沒這麼高,也沒這麼黏,他待了會兒,受不了的從沙發上站起來。
“爸,我走了。”
“這就走了?”唐寅很是隨意的說,“爸還以為你來這裏除了監督,還有別的事情。”
唐遠明晃晃的改主意,“那我出去透透氣。”
唐寅昂首,“去吧,別跑太遠。”
望著小孩出去的纖細身影,龍騰的老總一口幹了半杯酒,“老唐,這地兒雖然是你家的,但架不住有人腦抽,你放心讓小遠一個人轉悠?”
“我看不如讓裴秘書跟過去看看。”
唐寅對自己的秘書擺了下手,“那你就去吧。”
裴聞靳應聲離開。
洗手間在左邊,裴聞靳過去的時候,少年趴在洗手台那裏洗臉,孩子氣的跟他嘟噥了句,“他們看起來真不像政商界的名流。”
裴聞靳抽著煙,不置可否。
“財經報跟新聞上都人模狗樣的,”唐遠將頭抬起來幾分,透過鏡子看立在他身後的高大男人,“怎麼到這裏就成流氓了呢?”流氓都是委婉的說法。
裴聞靳看到少年的眼睛紅紅的,大概是洗臉的時候把水弄進去了,像是哭過,樣子可憐。
他用手指夾了兩張紙巾遞過去,簡明扼要道,“來玩的。”
這句話裏的信息量其實挺大的,背後沒透露的內容也挺多,超過想像。
唐遠接過紙巾擦手上的水,“那你怎麼沒那樣?”
裴聞靳把煙掐了,說,“少爺,我來這裏不是為了玩,是工作。”
唐遠愣了愣,他的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揚,語氣都輕快了些,全然沒了之前的陰鬱煩躁,“那些人沒有嗑藥吧?”
裴聞靳搖頭,“這裏不是普通會所,不論是員工還是客人,都禁止用那東西。”
唐遠把紙巾扔進垃圾簍裏,依舊透過鏡子看身後的男人,這麼看的感覺很不錯,能及時將對方的表情變化收進眼底,他摸了摸鼻子,“裴秘書,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裴聞靳眼皮不抬的說,“少爺請問。”
“你是怎麼做到每次都不跟我爸他們玩到一塊兒去的啊?”唐遠邊說邊觀察男人的面色,“他們第一次發現你搞特殊,肯定就會弄花樣整你,比如下藥,起哄讓你跟哪個小姐姐打個啵,反正怎麼好玩怎麼來,或者是來一發,你知道來一發是什麼意思吧?”
裴聞靳說,“不知道。”
唐遠的臉抽了抽,假的吧,我不信。
裴聞靳走到一旁的水池那裏洗手,“對我而言,欲望是能控制的東西。”
唐遠緊緊盯著,“從來都沒失控過?”
裴聞靳垂著眼,一絲情緒波動在眼底浮現,霎那間濃到化不開,卻又在瞬息過後沉澱了下去,他面上平靜無波,“沒有。”
唐遠怔了一下,“……真牛逼。”
我就不行,我他媽一聞到你身上的味道,就興奮的跟磕了藥似的。
這個話題結束,唐遠好像是剛洗完冷水澡,全身冰冰涼涼,一點兒勁都沒有,我竟然喜歡上了一個淩駕於欲望之上的神人。
雖然證明對方不會亂搞關係,但也不會跟他搞。
這太苦逼了。
唐遠再次跟著裴聞靳回包廂的時候,裏面已經完全恢復了平時的玩法。
他看見他爸一手搭在沙發背上,一手摩挲著酒杯,有一個穿著白襯衫的年輕女孩跪在他的腳邊給他倒酒,清純的像是還在大學校園裏,尚未跳進社會的大染缸。
明明她人已經在裏面了。
周圍的其他人都見怪不怪,包括裴聞靳。
包廂裏流動的空氣越發渾濁,混雜的聲音也此起彼伏。
唐遠的呼吸亂了,他趕緊背過身窩在沙發裏打遊戲,必須讓自己轉移注意力,不能著了他爸的道。
趁著遊戲更新的功夫,唐遠偷偷去瞅男人,發現他從容不迫,是真的把欲望控制得死死的,沒跟他說假話。
什麼禁欲,分明就是無欲。
沒過一會兒,就有大佬按耐不住的先帶著人離開了。
一個兩個的,漸漸就走的差不多了,包廂裏空了下來,也靜了下來。
唐寅對腳邊的年輕女孩說,“出去吧。”
年輕女孩的聲音輕輕軟軟的,夾雜著一點難過的哭腔,像小貓,“唐先生……”
唐寅的聲音很有磁性,表情如老情人般溫柔,“讓小廖帶你去我那兒。”
年輕女孩呆呆的看著他,幾秒後紅了臉,“那我等唐先生。”
等年輕女孩走後,唐遠把張大的嘴巴閉上,抿了又抿,“爸,你跟方琳結束了?”
唐寅睨他一眼,“我以為以你的腦子,不會問這麼智障的問題。”
唐遠,“……”
“明星的緋聞真真假假的,說不清楚,查一查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沒查之前看到的聽到的,都不算數。”
唐寅後仰一些靠著沙發,“沒別的要說就走吧。”
唐遠擺出好奇的口吻,“昨天馮玉給我打電話,說她在表舅的診所裏碰到了裴秘書,還說裴秘書心臟不好,這是真的嗎?看不出來啊。”
唐寅輕笑,“兒子,你跟馮家那丫頭還有通電話?”
唐遠說,“我們是朋友。”
“哦,朋友,”唐寅力道很輕的拽著兒子受傷的左手,一聲歎息卡在了嗓子裏,“既然裴秘書正好也在,就讓他自己給你解答吧。”
裴聞靳說了兩句話,第一句是“我有先天性疾病”,第二句是“平時生活工作都沒什麼大問題,就是要吃點藥。”
兩句都是輕描淡寫的語氣,跟“今天天氣不錯”“晚上想喝粥”沒什麼兩樣。
唐遠傻愣著,“心臟不好,會沒什麼大問題?”
“行了,公司不是慈善機構,你爸能要身體有大問題的員工?”唐寅捏了捏兒子左手沒包紗布的大拇指跟小手指,“我說兒子啊,你最近的智商在大幅度下降,到底怎麼搞的?戀愛了?”
“我倒是想。”
“那就想著吧,好好想,慢慢想,我讓裴秘書送你回去。”
唐遠問他爸,“那你呢?你要在這裏過夜?”
唐寅的火氣說來就來,毫無預兆,他抬腳踢了一下桌子,“你現在還知道關心你爸?”
“……”
唐遠沒來得及咂摸出來東西,他爸就就走了,不對,不是走了,是去了頂層自己的專屬房間。
夜晚的城市籠罩上了一層不同于白天的色彩,迷離朦朧。
車裏的安靜被唐遠納悶的聲音打破,“以前我想去看看我爸跟他的那夥朋友都玩的什麼,他不同意,還發脾氣說如果我不聽話,非要去,就打斷我的腿,這次不知道抽的什麼風。”
裴聞靳趁著等紅燈的功夫扯了下領帶,眉間多了幾分浮躁,轉瞬即逝,“董事長興許是覺得少爺該長大了。”
唐遠信了,他坐起來些,扭頭去看開車的男人,“裴秘書,你不是忽悠我爸吧?真的只要吃點藥就可以了?不會疼嗎?”
裴聞靳,“會疼。”
唐遠儘量壓制自己的情緒,“那心臟疼起來是什麼感覺啊?”
裴聞靳半響開口,“忘了。”
“啊?”唐遠呆若木雞,“忘了?”
裴聞靳看著路況,淡聲說,“我只在弟弟出車禍去世那次疼過,時間隔的太久,忘了。”
唐遠脫口而出,“希望你以後都不要記起來。”
完了他心虛的解釋,“我看得出來,我爸很賞識你,交代給你的工作挺多的,要是你身體出了狀況病倒了,就會給公司帶來很大的損失。”
裴聞靳抿著的薄唇動了動,“少爺說的是。”
唐遠低頭刷手機,幾分鐘後說,“抽煙喝酒加班熬夜,正常人都吃不消,裴秘書,我覺得你這樣真不行,這還沒到三十呢,你還是多悠著點兒吧,小命要緊。”
“老天爺看你不把自己的生命當回事,就會收了你活著的權利,這是我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挺有道理的。”
“多些少爺關心,我有數。”裴聞靳的聲音低低的響起,“身體的負擔我可以應付。”
唐遠緊跟其後,“那什麼是你不能應付的?”
裴聞靳沉默了。
唐遠知道自己是等不到答案了,有的人就是牛逼,可以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緒,分分鐘就收的嚴嚴實實的,他氣餒了會兒,開始對男人掏心窩子,“別看我家很有錢,我爸是霸道總裁,商界大佬中的大佬,我要什麼有什麼,可是我不能應付的事情有很多。”
“我學舞只是為了逃避現實,換個文藝點兒的說法就是在現實裏面扒出點空間給理想。”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爸就安排很多人教我這個教我那個,他也會親自教,我知道自己以後要從他手裏接管那些產業,還要拼命在他的基礎上把產業的規模擴大,這是作為唐寅兒子的代價。”
“我爸說自由是奢侈品。”
“他還說我現在的自由是他用健康的身體爭取來的,哪天他老了,病了,我的自由也就沒有了。”
唐遠歪著腦袋看沿途的夜景,眼前挺模糊的,想看清什麼都來不及,匆匆就過去了,他打了個哈欠,眼皮耷拉了下去。
“這輩子跳舞最終只能是我的興趣愛好,我心裏有數,早就有數了。”
“我安慰自己,大部分人在大學裏選一個專業,出來找的都是跟專業不相干的工作,我只是眾多裏面的一個,不算什麼。”
“生意上的事我不是很懂,不能像我爸那樣叱吒風雲,只手遮天。”
“成長需要時間。”
“裴秘書,到時候你會留下來幫我嗎?”
“……”
音量越來越低,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裴聞靳開的很慢很穩,他在下一個路口左轉,找了個偏僻的地方把車停下來,先是枯坐了一會兒,而後將身子側到右手邊,伸手撩開少年額頭的劉海,目光凝視過去。
過了差不多有十分鐘,裴聞靳像個騎士一樣彎下腰背,微涼的薄唇貼上少年包著紗布的左手,輕輕落下一吻。
——我的少爺,我會留下來幫你,直到你不需要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