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隻厄忒斯幼崽知道被發現了,奮力用爪子扒拉著身上的樹葉想要把自己遮住,昆特彎下腰,把它拎起來。
他拎著這比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小東西,和方纔那隻不同,這隻幼崽的眼睛已經完全睜開了,還沒有變得猩紅的眼珠是淡淡的粉色,如同兩顆漂亮的小琉璃球。它兩隻耳朵耷拉著,直直盯著昆特,不知怎麼,昆特竟然從它眼中看到了哀求。
海伯利安還不知多久能夠回來,昆特看了眼Alpha離開的方向,緊抿著唇,深吸口氣,重拾方纔的心理建設,另一手緩緩碰上它的脖子。
在碰到幼崽喉嚨的那瞬間,小東西發出了人類嬰兒一般的尖細哭聲,昆特觸電一般猛地把手抽回來,愣愣地看著它。
它哭得非常可憐無助,眼中滾出的淚水沾濕了臉上稀疏的胎毛,就像得知將遭受和它同伴相同命運那樣,但它到底只是個幼崽,不可能懂得那麼多。
細弱的哭聲一下子擊潰了昆特好不容易築起的冷酷,他手足無措地盯著這小東西,讓他猶豫不決的並不是厄忒斯,而是一個剛出殼睜開眼,還完全乾淨著的新生命,會像人類嬰兒那樣哭泣的小生命。
過了許久,昆特終於硬著心腸,重新按上它的脖子。
——在炸死竹明砂數以萬計的孩子們時,它們有過絲毫憐憫嗎?
這小東西一直睜大眼睛看著他,眼淚流淌到昆特手背上,四隻爪子奮力撲騰著,想要掙脫昆特的手。氣管被扼住,它喉嚨裡發出「呵呵」的尖利叫聲,掙扎得更加劇烈,指甲還沒完全長出的爪子不痛不癢地撓著昆特,每一下都是對生的強烈渴望。
模糊的畫面不斷自他眼前閃過,記憶中還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的男孩伸手去抹他額頭上的血,昆特緊緊抱著他,奮力跑向工事掩體。導彈從天而降,轟然巨響中將幼兒園夷為平地。
被緊急疏散的小孩子們不斷尖聲哭喊,抓著老師的衣角,就好像那是全世界最後的避風港。昆特衝進最近的地下掩體,抱著嚇得連哭都不會了的弟弟蜷進角落。
導彈接二連三的落下,每一顆都引得大地瘋狂震顫,越來越多的人帶著鮮血淋漓的傷口跑進掩體,過了許久,弟弟哇的一聲大哭起來,腦袋拼了命地往他懷裡鑽。
他們為什麼要殺孩子?
時至今日昆特已經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被這個問題日夜困擾,厄忒斯堅決奉行種族滅絕政策,無論是人類還是蟲族,只要非我族類,在他們眼中都是應該被徹底毀滅的。
掌中幼崽的哭聲愈來愈小,痛苦的窒息感讓它漸漸失去了掙扎的力量,昆特閉了下眼,在它窒息而死的前一秒鐘鬆開了手。
瀕臨窒息的幼崽從半空摔落在地,趴伏在地上拼了命的咳嗽,昆特垂眸看著這他隨手就可以碾死的小生命,難受得不知是何滋味。
他怎麼可能會下不了手呢?
昆特從未像今天這樣痛恨他Omega的天性,對敵人的軟弱就是對自己的殘忍,但那深埋於靈魂的善良——或者說軟弱讓他注定無法像海伯利安那樣乾脆俐落地扭斷一隻幼崽的脖子。
他看向海伯利安離開的方向,意識到Alpha還無法立刻回來,眼中是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失落。
算了,瓦倫星狂暴的雨季馬上就要來臨,就算他不殺掉它,這東西也不可能活下去。
打定了主意,昆特不再看著死裡逃生的幼崽一眼,匆匆忙忙地看著雷達信號,去找尋海伯利安。
他走了百來米,聽到身後窸窸窣窣聲不斷,回頭看了一眼,總算喘過氣來的幼崽正邁著不穩的步伐奮力跟在他身後,像是完全忘記了就在一分鐘前,昆特還想要置它於死地。
昆特抬腳輕輕踢了一下想把它踢開,幼崽兩隻尖耳耷拉著,被踢到柔軟的腹部滾了老遠,哀哀地看著昆特叫,不一會兒又試試探探地跟了上來。
昆特也就不再管它,反正等到和海伯利安匯合,它如果還敢跟著自己,就只有死路一條。
海伯利安扔掉幼崽的屍體,看到終端上代表昆特的小紅點正在朝他快速移動,挑了下眉,以為是出了什麼事,趕忙原路返回迎上去。
遠遠看到臉色並不太好的昆特,海伯利安上前給了他安撫性的擁抱,輕聲問道:「怎麼沒在那裡等我?」
昆特搖搖頭,略微急促的呼吸打在他頸側的皮膚上,激起心中難言的躁動,海伯利安強行無視腦中所有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畫面,揉了揉他髮頂。
「厄忒斯的幼崽還有一隻。」昆特並沒有向海伯利安隱瞞,他指向身後那緊跟著他的小東西,卻發現什麼都沒有。
海伯利安微微一驚:「還有一隻?在哪兒呢?」
昆特皺起眉頭:「應該躲起來了,剛才還跟在我身後呢,怎麼趕都趕不走。」
海伯利安見昆特這副模樣,輕而易舉地就還原了當時他的掙扎和糾結,故意滿不在乎地道:「多大點事,沒事,不用擔心,它要是還敢過來,我就把它給收拾了。」
昆特嗯了一聲,有著海伯利安在身邊,內心一直炙烤著他的焦灼奇跡般消失了。他重新打起精神,深吸口氣,繼續專注於眼前的考核。
一整天那隻幼崽都沒有出現過,直到晚上海伯利安去放水,昆特坐在樹下等他,幼崽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嘴裡叼著一隻死老鼠。
它身上有過搏鬥的痕跡,胎毛上帶血,想來是好不容易才抓到了這身形和它一樣大的獵物。把老鼠屍體放在昆特面前,它討好地搖搖尾巴,耳朵支稜豎著,俯下身嘴吻小心翼翼湊近昆特垂在一邊的手,舌頭去舔他的手指。
昆特猛地抽回手,緊緊盯著它,這時海伯利安走路觸動草葉的聲音響起,像是大敵將臨,幼崽渾身瞬間緊繃,前爪朝昆特推了推死老鼠,輕輕叫了一聲,扭身跑入黑暗之中。
「怎麼了?」海伯利安回來時見昆特正盯著地上的一隻死老鼠發呆,順手就想摸他的臉,想起自己扶完還沒洗手,到底還是忍住了。
「早上那隻厄忒斯給我送了這東西。」昆特拉著海伯利安讓他在旁邊坐下,拿起樹枝戳了戳死得透透的老鼠:「它害怕你,一聽見你來的動靜就跑了。」
海伯利安聽著只覺得稀奇,他從沒想過厄忒斯會有這種如同家貓一樣的習性,握著昆特的手用樹枝撥弄一番:「它可能覺得這是好東西呢。」
「誰知道呢。」昆特沒再管它,從包裡拿出三隻營養液,問海伯利安:「香橙味,藍莓味,檸檬味,你要哪一支?」
「檸檬。」海伯利安從他手中接過營養液,拔開蓋子嘗了一口,咂咂嘴道:「這檸檬味怎麼和我想像中的不一樣。」
「你想像中是什麼樣的?」昆特隨口問道,他擰開香橙味營養液的蓋子,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海伯利安便突然湊過來,咬上他嘴唇。
無煙爐的光中兩人交纏的影子微動,半分鐘後海伯利安心滿意足地退開,舔著唇角道:「就是這個味道。」
深夜的雨林危機四伏,兩人搭上帳篷,四周撒上驅蟲的藥粉,照例輪流守夜。昆特要了前半夜,坐在帳篷門口專心致志地看終端,身後海伯利安沉眠中的呼吸悠長,讓人安心。
幼崽無聲無息地從灌木中鑽出來,靠在他身邊小聲叫了聲,蜷縮著身子取暖。昆特伸手想要把它撥開,它順勢翻了個身,柔軟的肚皮朝上,扭動著身子,如同撒嬌。
不少動物會把第一眼看到的生物或是物件當成自己母親,昆特不知道這小傢伙是不是這樣,他盯著幼崽看了會兒,暗中歎了口氣,手指輕輕撓了撓它下巴。
幼崽喉嚨裡發出享受的呼嚕聲,它擠在昆特腿邊,尾巴高高甩著,昆特打開營養液倒了幾滴在樹葉上,幼崽立刻迫不及待地伸舌頭把它舔去。
它估計全天忙著捕獵獻給昆特的老鼠,自己都沒顧得上吃東西。很快舔光了大半支營養液,吃飽喝足,它蹭蹭昆特大腿,毫無防備地趴下休息了。
晚上兩點,海伯利安被震動鬧鐘叫醒守夜,他走出帳篷,一眼就看到了和昆特擠在一起的小東西。
他悄聲過去拎起睡的正香的厄忒斯幼崽,問剛剛意識到他醒來的昆特:「就是這小東西?」
厄忒斯幼崽一睜眼就看到掐死他同胞的Alpha,嚇得渾身毛髮瞬間炸起,揮著爪子吱兒哇地亂叫,這些掙扎在海伯利安看來不過是蚍蜉撼樹。他戲弄一般點了點幼崽黑色的鼻子,在它張嘴狠咬的前一秒把手抽了回來。
「嗯。」昆特臉上表情有點緊張:「你要殺了它嗎?」
「都行啊,我都無所謂,你不想殺的話就暫時留著。」海伯利安像個逮到好玩東西的小孩兒一樣去戳它肚皮,急得幼崽嗷嗷亂叫:「反正厄忒斯的消息已經報告給教官了,自然會有人過來處理,要不然等咱考完再弄死它就是了,你別說,還怪有意思的。」
「那就暫時留著吧。」昆特點點頭,並沒有阻止海伯利安的戲弄。過了好一會兒,海伯利安總算玩夠了,一鬆手幼崽掉在地上,飛快地翻了個身,立刻跑得沒影了。
海伯利安拍拍手上的土,揉了揉昆特後頸露在項圈外的皮膚:「你啊,心這麼軟,以後可不能上戰場。」
「那我就不上,在後勤給你加油助威。」
昆特說著鑽進帳篷去睡覺,剛剛躺下沒多久,不放心地爬起來探出頭朝海伯利安喊道:「不許再趁我睡著做壞事了!」
海伯利安朝他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