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一直到回家,昆特都興奮的沒有絲毫睡意,本來穿這一身出去他還挺不習慣,但和海伯利安在一起,一切的不適都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在沙發上冷靜了一會兒,揉揉都快笑僵的臉,吩咐智能家庭系統放好熱水,起身去洗澡。
抬手擦去鏡子上的水霧,昆特仔細端詳面前的人,他從十八歲之後樣子就沒再怎麼變過,不過氣質有了很大的不同,少了些羞怯,更加沉穩。
見過太多的Omega,他明白自己並不算是頂尖的好看,比起康納和那個小Beta柯林,他還要差上一些。
擦著頭髮昆特走出浴室,身上只披了一件浴袍,帶子在腰間鬆鬆繫著。他走到客廳,一眼就看到了桌子上多出來的東西。
那是個深色天鵝絨的盒子。
昆特的心突然咚咚狂跳起來,他連忙把毛巾放下,走到桌前伸手將盒子拿起來。
這東西是什麼時候,怎麼突然出現在他家的,他不知道。但他隱隱約約能夠猜到這是海伯利安每年都會送給他的東西。
在桌前坐下,他盯著盒子看了好一會兒,才做好所有的心理準備將它打開。
盒子裡裝了個火漆印的信封,昆特從小抽屜裡翻出軍刀將它啟開。
他手有點抖,試圖取出裡面東西時一張紙從裡面掉了出來。
昆特深呼吸幾口告訴自己冷靜,彎腰將它撿起,展開。
那是一張邊角都有些泛黃的AO結合申請表,被認認真真地填上了他和海伯利安的名字。
字跡他很熟悉,是海伯利安的。
看到這張申請表的瞬間昆特整個人僵在椅子上,久久沒有任何動作。
半晌,他抬起手摀住臉,嗚咽一聲,無法抑制的流出淚來。
二十年前的那個雪夜,得知海伯利安即將出征的消息,他匆匆忙忙披上衣服從宿舍跑出來,沿著已經被積雪覆蓋的小路,趕去學院後山的湖邊。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到時海伯利安正背對著他站在湖邊,背影蕭索孤寂。水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冰,反射著昏暗的燈光。Alpha一身黑色軍服,胳膊上是象徵著遠征軍軍團長的袖章。
昆特本想出聲喊他,但不知怎麼喉嚨裡哽的發不出一絲聲響。他拖著沉重的雙腿一步步過去,腳踩的雪地咯吱咯吱響。
海伯利安聞聲回過頭,身影逆著光看不清臉上表情。見昆特跌跌撞撞地朝他走來,他猛的向前一大步,伸手將人緊緊擁住。
他抱的實在太用力,以至於昆特被勒得都要喘不上氣。昆特原本兩手搭在海伯利安肩上,一片雪花落在他睫毛上,他眨了下眼,緩緩攬住海伯利安脖子。
「我要走了,昆特。」海伯利安聲音有些許顫抖,裡面是壓抑不住的痛苦:「我要走了。」
在三個月前厄忒斯對竹明砂發動了突襲,昆特的家人全部死於這一場戰爭。一下子失去了所有親人,海伯利安簡直無法想像昆特會有多崩潰,他一直在前線,得知消息後只能能通過視訊安撫他,和他通話時昆特表現得還算平靜,但海伯利安知道,他只是不願意讓他擔心。
而現在,他終於有機會親自見上昆特一面,但卻是要和他告別。
昆特沒有說話,只是奮力抬起頭,幾乎撕咬般印上海伯利安的唇。
海伯利安軍裝上堅硬的勳章硬硬硌在兩人胸口。這是一個滿是血腥味的吻,一直到昆特都要站不住,海伯利安才同他分開,半摟半抱的帶著他坐到湖邊落了層雪的長椅上。
大雪紛紛揚揚,兩人都沒有帶傘,很快在頭頂白了一片。海伯利安就要解開上衣,昆特抬手制止他,聲音沙啞:「別弄皺了軍裝。」
海伯利安並沒有聽他的,解開軍裝上衣,將它披在昆特肩膀上。就像瓦倫星時考核在山洞那樣,將昆特緊緊擁住,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他。
他心中積攢了太多安慰的話語,此時卻一句都講不出來。慘痛的災難猝不及防地降臨在昆特身上,他本來是唯一能夠安慰他的人,但現在,連他都要離開了。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多久,究竟能不能活著回來,去兌現那些和昆特十指緊扣時許下的諾言。
所以——
「分手吧。」
千萬思緒鬱積心中,匯到喉頭只留下這一句,彷彿帶血,他清楚聽到自己的聲音,心在一瞬間空了。
昆特睫毛顫動了一下,淚水瞬間湧出又被他生生逼了回去,他緊緊攥住拳頭,指甲幾乎要將掌心刺破。
「好。」
之後的兩人一句話也沒有,大雪中緊靠彼此在湖邊坐了一整夜,一直到天邊隱隱放出光亮。
海伯利安本以為昆特會哭,但他沒有,他整個人平靜得讓海伯利安感到害怕,就好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不知何時會猛地掀起滔天巨浪。
雪小了很多,厚厚的雲層被還未露出地平線的太陽照耀,顯出壓抑卻又漂亮的青藍色。
最先打破平靜的是昆特,他拿下肩上海伯利安的衣服,站起來,小心翼翼地抖落上面的積雪,為他重新穿上,扣子繫到最上面一顆,整理衣領,撣平面料上的每一條褶皺。
海伯利安一直低頭凝視著他。做完這一切昆特後退兩步,仔細將海伯利安從頭到腳端詳一遍,確認衣領、胸章、袖口,甚至於每一根頭髮絲兒都是嚴謹得體的,才抬頭輕聲道:「走吧。」
「我走了。」最後留戀地親吻昆特額頭,海伯利安閉了下眼睛,轉身,邁步,獨自走上前往卡洛斯航空港的路。
早上八點整,他將會帶領帝國的千萬將士從卡洛斯航空港出發,承載著億萬國民的希望駛向茫茫宇宙,用自己的鮮血和汗水將一顆顆本屬於帝國的星球從侵略者的魔爪下解救出來。
放下手中的AO結合申請表,昆特深吸口氣,抬手抹去完全不受控制流下的眼淚,對著空氣扯出一個微笑,去看那張今年也按時到來的情書。
親愛的昆特:
展信佳。
今年過的還好嗎?我在這裡一切都好,請不要為我而擔心。
帶著每一次都不同的心情,轉眼間我已經寫了整整二十遍這樣的開頭,但平心而論,我卻希望這將會是最後一次。
我再也不想在你面前強裝一切安好,就像是小時候在櫥窗裡看到喜歡的模型一樣的無比迫切,渴望你能將我時時刻刻裝在心中,就像我牽掛你那樣,牽掛著我的一舉一動。
昆特原本還在認認真真一個字一個字的讀,但越到後面速度越快,以至於接近一目十行。
看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猛然站起來,扔下手中的所有東西跑到門前,用顫抖的雙手打開了門。
海伯利安站在門外,已經換上了一身正裝,四目相對的瞬間,昆特從他眼中看到了他渴求了整整二十年的東西——那如曾經一般澄淨透徹,不曾變質的愛。
海伯利安抬手擦過昆特泛紅的眼角,唇邊帶著幾乎要將人溺斃的溫柔笑意,低聲道:「怎麼又哭了?我有這麼可怕嗎?」
【眼睜睜看著海伯利安越走越遠,雪地上留下一串筆直的腳印,昆特再也抑制不住心中洶湧到幾乎讓他崩潰的情緒,朝他狂奔過去。
他一頭撞在海伯利安後背上,兩手緊緊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肩頭嗚咽一聲,用盡全力嘶吼道:「帶我走吧!海伯利安,求求你帶我走吧!」】
昆特搖搖頭,伸手抱住海伯利安結實的腰,抬頭看著他,輕聲問道:「你是怎麼偷偷把東西放進我家的?」
【「不可能的昆特,那太危險了,我只想讓你平平安安。」海伯利安硬著心腸轉過身,腳下積雪太厚站立不穩,一下子被近乎發狂的昆特拽倒在地。
倉皇之間他兩手撐在昆特耳邊,沒有實打實的壓下去。昆特發瘋一樣兩手猛然扯開自己衣裳,扣子亂蹦到雪地裡,露出正隨著呼吸劇烈起伏的胸膛,鮮妍的顏色如同雪地裡開出的兩朵花,在寒風中瑟瑟挺立。
他眼中滿是絕望,拼了命的把海伯利安腦袋往下按,就算是低賤到塵土中的乞人都不會像他那樣歇斯底里地哭求:「那你就要了我吧!求你不要留下我一個人!」】
「這是個秘密。」海伯利安微微低下頭,鼻尖輕碰昆特鼻尖,弄不清是誰先主動,兩人不知不覺間又吻在了一起。昆特帶子系得鬆垮,浴袍從他肩頭滑落,層層疊疊堆在肘彎,露出大片皮膚。
【「你這樣會凍壞的!」海伯利安不顧昆特的奮力掙扎將他衣服嚴絲合縫地攏上。身下的人黑髮凌亂散落在雪地中,微張著嘴唇喘息,海伯利安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他太害怕那會瞬間擊垮他苦苦堅守的防線。
他反覆親吻昆特臉頰,額頭,嘴唇,還有沒有戴項圈,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脖頸。天色越來越亮,留給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他最後在昆特嘴唇上狠咬一下,剛癒合不久的傷口再次咬破,血流出來滴在雪地上,刺目的一點。
「不要等我。」
話音瀰散於風雪之中,海伯利安爬起來,再沒看昆特一眼,頭也不回地快步走遠。】
門口的聲控燈自然熄滅提醒了兩人,四唇分開,海伯利安從西裝口袋裡掏出絲絨小盒子,取出戒指,低頭為昆特戴上。
昆特靠在他懷裡,看天然內溶著昂貴星沙的戒指被海伯利安推在他第三個指節:「你都不知道我願不願意,怎麼就給我戴上了?」
【昆特躺了半天才狼狽地爬起來,海伯利安已經走得很遠了,他眼睜睜望著愛人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早已寫好的申請表。
他本來想要給海伯利安一個驚喜的。
但是現在,這張表已經沒有了任何用處。
雪吹進眼睛裡,刺激的那裡不斷有溫熱的液體流淌出來,他打心底裡痛恨自己現在這幅止不住眼淚的模樣,活像被人拋棄的可憐蟲。
昆特胡亂抹了把臉,揪住紙的兩邊,一下一下把申請表撕得粉碎,碎紙片如同脆弱的蝴蝶,在風中翻飛著夭折。】
「你肯打開了這扇門出來見我,不就說明了一切嗎?」海伯利安滿意地看著昆特左手上的戒指,果然如他想像中的那樣合適:「想要我學著古地球時代那樣單膝跪地問你嗎?」
【海伯利安仰起臉來,沒人看見眼淚正順著他的臉頰流下,他自打懂事起就再也沒哭過,這種陌生了好久的感覺幾乎要把他的心給掏空,就彷彿他流的不是淚,而是血。
但他離去的步伐依舊堅定沉穩,沒有絲毫動搖,他是新皇目前唯一可以信任的將領,肩負著帝國的未來,億萬人民的生命,他的一切喜怒哀樂在這面前,全都無足輕重。
只是他注定要辜負昆特。
是時候去履行他身為莫爾斯的責任了。他走出後山,親手挑選的副官正在飛行器旁等著他,副官沉默地給了他一個擁抱,兩人坐上飛行器,前往卡洛斯航空港。】
「不要,這樣就夠了。」
過去和現實終於在此時此刻交匯,昆特勾著他脖子,踮起腳尖重新把自己送到海伯利安唇邊,海伯利安把他抱進屋去,門在兩人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不多時屋內斷斷續續傳來模糊不清的聲響。
原本暫棲於臥室窗台的夜鶯側頭傾聽了一會兒,突然被一聲壓抑的驚叫驚擾,撲扇著翅膀飛走了。夜空中相月二安靜亮著,小小的相月三陪伴在它身邊,將銀白色的光輝灑向大地。
帝國大廈上的巨大復古時鐘緩緩敲響十二下,新的一天悄然降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