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兩人在樓下找了家生意還不錯的餐館解決了午飯,店裡大都是長有獸耳獸尾的本地人,昆特頭一次親眼見到這麼多獸人,不禁多看了幾眼。
所幸昆特身上全是海伯利安味道,一時間沒有人發現他是個Omega,反倒是海伯利安因為高大健壯的體型吸引了不少目光,當然大半都是朝他下半身看去的。
吃過飯兩人在回賓館的路上看到了場刷新下限的表演,臨時搭建的高台上男人帶著山羊頭套,四肢上套著毛茸茸的羊蹄扮作潘神,和宮廷裝扮的美艷女人一起,表演潘神在酒神節賜予人們福祉的場景。檯子旁裡裡外外圍了一大圈觀眾,用一種彷彿在欣賞高雅節目一樣的目光看著兩人的表演。
他們路過時正好演到「重頭戲」,昆特只是瞥了一眼就連脖子根都紅了,暗罵一聲趕忙低下頭,但依舊有不加掩飾的呻吟聲傳進耳中,讓他呼吸急促口乾舌燥,只想拉著海伯利安趕緊走開。海伯利安注意到他的羞澀,兩手摀住他耳朵,對節目也沒什麼興趣,帶著自家的Omega遠離這個地方。
回到賓館,海伯利安察覺到昆特興致不高,問:「怎麼了?」
昆特擺擺手,說:「沒事,就是有點累了,想躺一會兒。」
事實上他被剛才偶然碰到的表演噁心到了,這種把淫欲堂而皇之擺在檯面上的風俗讓他打心底裡感到強烈不適。海伯利安如同清楚他內心想法,摸摸他頭髮,安撫道:「等到事情查清楚我們就回去,以後再也不來這裡了。」
昆特點點頭,兩人和衣躺到床上稍做休息,海伯利安指尖撫摸著昆特後頸,尋找芯片植入手術留下的痕跡,問:「創口在哪裡?給我看看。」
昆特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拉著他的手摸向左耳耳後:「這裡。」
海伯利安手上有繭,感受起來沒有那麼靈敏,仔細摸了半天才摸到一處小小的凹凸不平,創口非常得小,已經快要徹底癒合了。
海伯利安湊上去輕吻那裡,「疼嗎?」
「不疼。」海伯利安說話時呼吸盡數噴灑在敏感的耳後,昆特抓住Alpha搭在他腰間的手,道:「只是感覺很奇妙,就好像自己也變成了一個賽博一樣,心念一動就可以進入到數據的世界。」
早在五百年前人體植入芯片的技術就已經成熟,引起了席捲全帝國的風潮,人人都以植入芯片為時尚,但不久之後,科學家發現這種體內芯片接入環網的方式具有強成癮性,且會對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之後十數名環網飆客在一場聚會上因為過度使用芯片追求暢遊的快感,大腦無法承擔如此龐大的負荷爆裂身亡,帝國以此為契機迅速頒布了禁止法令,將芯片植入技術列為非法。
「我開始考慮當時在飛船上留你下來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了。」海伯利安低聲道。
「放心,我的芯片只是很小的一個,畢竟有智控方體在,芯片只是一個能夠連接它的渠道而已,不會對大腦造成多大負擔。」昆特翻過來面對著他,湛藍的眼眸溫柔:「我知道你擔心我,但是我也一樣擔心著你啊,我們兩個人相互照應,也好過牽腸掛肚地想了。」
海伯利安暗中歎了口氣,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他本來是應該生氣的,但面對執拗的愛人心中卻只有暖意。他捏捏昆特後頸的標記,不再和他爭論芯片的問題,低聲道:「睡吧。」
昆特嗯了一聲,抬起一條腿騎在他腿上,將Alpha當成自己的人形抱枕,閉上眼睛。
海伯利安悄無聲息地打開終端,繼續看過昆特發來的文件,這些絕密文件是舍伍德打包發給首都星那邊的,就連懷特・馮都沒有打開的權限。裡面大多數東西海伯利安都在軍部看過,特別是舍伍德的日誌,在他失蹤後海伯利安翻來覆去研究過無數遍,都能背下來了。
他大致掃了一遍,發現這份日誌和他讀到了有點不同。
這份日誌在失蹤的前一天下午有一段兩小時空白記錄,而海伯利安看到的那份傳件裡這兩個小時寫的是拜訪教皇。
疑點有二,一是舍伍德人雖然大大咧咧的但做事細緻,特別是在工作方面,就算吃飯坐車睡蘭登都會事無鉅細的寫上,根本不可能會有這樣空出來的兩個小時。
二是到底是誰在傳輸途中更改了日誌原件?更改的目的又是什麼?要知道整個阿加雷斯上有這個權限的就只有舍伍德一人,文件一旦發出去,不到軍部無法打開,如果試圖強行破解,系統會在第一時間銷毀裡面的所有東西。
那就是舍伍德自己這樣做的?
一切謎團就好像雜亂無章的毛線球,理不出一點頭緒,但直覺告訴海伯利安他那個最不願意承認的猜想很有可能是真的。
昆特已經睡著了,呼吸平穩,也許是做了夢,睫毛一直在輕輕顫抖。海伯利安懷揣著重重心事,也閉上眼睛。
明天去拜訪一下教皇吧。
拜訪教皇需要提前遞交申請,海伯利安下午把申請寫了,提交後神職人員會在三個工作日內回覆,安排見面時間。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那裡他是被迫給帶過去的,完全不知道普通人見教皇一面原來還要這麼複雜。
他申請剛送過去沒多久就收到了回覆,時間安排在了第二天一早,海伯利安被神殿的高效率微微驚了一下——他本來以為這會是個冗長的過程。
第二天一早,海伯利安在神殿附近下車,有不少人在附近參觀,半人半羊的潘神雕像屹立在廣場中,手持長笛,有五十多米高。登上一千九百九十九級台階,海伯利安走進大廳,大廳的樑柱全都刻著講述酒神節的浮雕,紫袍的神職人員站在陰影處,等候接引他。
並沒有詢問他的名字,神職人員朝海伯利安微微欠了欠身,一言不發地帶著他進入大廳一角隱蔽的側門。他們穿過大理石砌就的走廊,長廊窄而低,給人以十分壓抑的感覺,海伯利安要稍微低著頭才能不被頂部的浮雕碰到腦袋。
長廊分叉眾多,九曲迴環,迷宮一般,海伯利安隱隱聽到機括轉動的聲音,顯然在走廊裡有很多即時變動的暗門。
這一路大概有十來分鐘,出了走廊視線終於開闊,龐大巍峨的神殿就在眼前,無數紫袍紅袍的神官沉默地站在台階上,巨大兜帽下山羊面具遮住臉上神情,帶領海伯利安來著的神職人員站定,做了個請的手勢。
昆特沒有跟著去,而是待在賓館裡給他遠程協助,抬手裝作捋了下頭髮實則是調試微型耳機,海伯利安深呼吸一口,邁開步子,時隔八年重新走向Pan教會的神殿。
到底是神殿,這裡的每一個裝飾都表現著對男性性欲和生殖力崇拜,海伯利安並沒有多看,目不斜視地登上台階,頂著山羊面具下無數沉默的目光,踏進神殿裡。
教皇坐在大殿盡頭中央的寶座上,一身厚重金袍,層層疊疊的袖子和下擺垂到暗色的天鵝絨地毯上,完美掩蓋住身上的贅肉。他比上次海伯利安見他時蒼老了許多,不知道是不是沒有休息好,露出些許頹廢,眼裡有幾條不甚明顯的血絲。
「教宗陛下。」海伯利安在他座下站定,恭敬地鞠了一躬:「我叫普利策・納爾森,舊聞神殿盛名,特來拜訪您。」
殿中四角的巨大香爐中燃著不知名的香料,白煙裊裊,身形迷濛的變幻。教皇靜靜看著這位陌生的拜訪者,龐大的身軀和厚重衣物垛疊在寶座上,一動不動,海伯利安抬起頭,和他對視。
殿中沉默得可怕,十數名紅袍主教站在角落裡,低著頭,盡職盡力地充當著神殿裡的擺設。一時間耳邊就只有自己平穩的呼吸聲,海伯利安不明白教皇為什麼同意了和他見面卻一言不發,正當他想要再次開口時,教皇突然說道:「你喜歡詩嗎?」
詩?
沒等海伯利安回答,教皇費力地撐起身子,坐直了一些,盯著大殿虛空中的一點,詠歎般自顧自地低聲道:
「他不再前進,與此駐足
在這被溪水浸透的土地上進入夢鄉
他蒼老的右手無力垂下
疲倦的,彷彿已踏上死亡的道路」
「他認出你來了。」昆特的聲音在微型耳機中響起。
海伯利安在教皇吟出第一句時就繃緊了渾身肌肉,那是古地球時代約翰・濟慈未完成的長詩《海伯利安》,莫爾斯夫人非常喜歡濟慈,於是給他起了這樣一個名字,海伯利安在很小的時候就把這首詩背下來了。
教皇看透了他普利策・納爾森的偽裝,認出了裡面海伯利安・莫爾斯的靈魂。
「他的手不再緊握著權杖
他的眼裡不再綻放出光芒
他頭顱低垂,像在傾聽大地的聲響,
讓古老的母親撫慰他的悲愴——」
猛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吟誦,教皇寬大的袖子遮住嘴,咳嗽得讓人只覺肺都要噴出來了。放下手時海伯利安敏銳地看到他袖子上有零星血跡,不動聲色地移開眼。
他上一次見到教皇時,他還是一個健壯的中年人,是什麼讓他在八年裡迅速衰老到接近死亡的程度?
教皇眼中血絲更盛,他喘了好一會兒,才呼吸紊亂,氣息萎靡地道:「孩子,陪我隨便說點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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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註:
教皇的話引用自濟慈長詩《海伯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