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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宗鶴一再避免與我相見,打算老死不相往來,然而這個圈子本就很小,有時候越是想躲,反躲不了。
拉夏作為國內的服裝公司,之前專營女裝,做的風生水起,到了今年,積聚火力創立了自己的男裝牌子。新牌子第一場秀,拉夏十分重視,安排在金碧輝煌的國際會議中心舉行,請了各路明星助陣,其中就有我和席宗鶴。
這場大秀從半年前就開始準備,當初只說要請席宗鶴,我是順帶的,哪想到合同簽了沒一個月席宗鶴就失憶了,如今大秀拉開帷幕,我倆更是成了宛如死敵一般的關係,可謂造化弄人。
合同早已簽訂,我和席宗鶴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因為私人恩怨毀約。哪怕預見場面會有多尷尬,也要硬著頭皮上。
秀前酒會上,我一進場便看到了正與人談笑的席宗鶴。他在哪裡都是發光體,讓人不由自主注意到他。
「顧先生,能和你拍張照嗎?」
我剛要走過去,有人過來求合影,我只好收回邁出去的腿,掛上親切的笑臉:「當然可以。」
其他人看我有求必應,也紛紛過來要合影和簽名,他們可能都不一定是我粉絲,單純湊個熱鬧而已。
席宗鶴在不遠處與品牌高管聊天,視線每每觸及到我,總會很快移開,只要我一有靠近的苗頭,他必定轉身就走。我們雖同在一個會場,卻彷彿兩塊同極互斥的磁石,永遠無法縮短彼此的距離。
好不容易趁著走秀前他進洗手間,我也跟了進去。
聽到落鎖聲,席宗鶴詫異地回頭,一見是我,臉色迅速陰沉下來。
他不動聲色盯住我,保持著高度警戒,彷彿只要我不自量力膽敢上前,就能把我一頭按進馬桶裡。
「我是來還東西的。」我小心翼翼,從口袋裡掏出那塊鑲了鑽的名表。
我雖然愛買墨鏡,追求時尚,但這種名貴到上百萬的飾品,卻是一樣沒有的。凡是大場合,需要走紅毯充場面,我都會問席宗鶴借穿戴。大到腕錶,小到袖扣,床下問他借一次,床上就要還一次。
我伸著手,他卻遲遲不接,氣氛逐漸凝滯。
「你不要了嗎?」幾萬就算了,這可是幾百萬啊,以我現在形勢也要賺大半年呢。
席宗鶴瞥了眼我手裡的表,眸中閃過抹嫌惡。
「不要了,我嫌髒。」說著,他走到小便池前旁若無人拉開拉鏈放水。
我吸一口氣,攤著手掌勸他:「那你拿回去消消毒。」
能說出這種話,我這兩年心性磨練得也算到家了。
「你非要我說得那麼明白嗎?」他看也不看我,慢條斯理道,「只要是你碰過的東西,我就覺得噁心,一想到要跟你待在同個屋簷下呼吸同樣的空氣,我每個毛孔都在尖叫拒絕。你就是我最厭惡的過敏源,顧棠,給自己留點顏面,別再來煩我。」
之前就覺得他說話毒,沒想到那都是他嘴下留情了……
我收攏手指,將那塊被主人拋棄的腕錶緊緊攥進手心,緊到每一粒鑽石的紋路都能清晰被感知。
他一定以為還東西不過藉口,我這個心機屌想方設法接近他,必定是抱著不可告人的目的而來。在他心目中,我恐怕已經是這個世界上最不要臉的人。
「我把表放在這兒了,你想要就拿,不想要就丟了吧。」我輕輕將表放在一旁洗手台上,隨後拉開門走了出去。
我以為和席宗鶴這場相遇已經是極致,沒想到冤家路窄,看秀時,我竟然坐在梁文豪身旁。
五年前他是梭駿一名普普通通的經紀人,手下帶著一票小藝人,經美芳姐介紹,我簽在了他旗下。他與美芳姐有些舊情,可我這個後門不夠硬,他帶我帶的不怎麼上心,我跟他也跟的自由散漫。混了兩年,一年跌八線,兩年跌出十六線。
後來乾姐病故,席宗鶴替我解約,他還逢人說我忘恩負義,弄得不太好看。
近兩年我有耳聞,他在梭駿混的不錯,據說已經是金牌經紀,連容如玉的通告行程,都是他一手把控。
我和他本就不對付,近來加上容如玉的新仇,見面連假客氣都裝不出,互不理睬地坐在位子上,彼此都沒有打招呼。
我過去當少爺那點破事,別人不清楚,梁文豪卻是最知道的,要說容如玉黑我他沒出謀劃策,打死我我也不信。
一場秀看下來,我們一個往左偏,一個往右偏,都不想跟對方有交集。
秀閉,設計師和拉夏的老總出來謝幕,大家都站起來鼓掌,我和梁文豪也不例外。
「聽說你和席宗鶴分手了?」
我嘴角一抽,掃了眼身旁裝模作樣盯著舞台的梁文豪。娛樂圈娛樂圈,能夠娛樂到別人的八卦總是傳得最快的。
我不理他,繼續鼓掌,他卻跟蒼蠅一樣,糾纏不休。
「要不要回梭駿?看在美芳的面子上,我可以再拉你一把。」
我雖然混得不好,但也沒有到要吃回頭草的地步。他也未必是真心邀我回去,就像他們拿我的事噁心席宗鶴一樣,現在不過是拿這件事在噁心我,讓我不痛快罷了。
我唇線微彎,維持著得體的弧度,探身在他耳邊小聲而有力地說道:「操你祖宗,我顧棠再落魄,也不需要你一條狗在這假惺惺。」
說完我也沒看他反應,轉身擠開人群離開了秀場。
看秀之後沒兩天,我與席宗鶴簽訂的賣身合約上的日期到了。
好好一餐散夥飯,如今也只能便宜了顧霓。
席宗鶴包下了整座餐廳,只留了必要的幾名服務生服務,本就靜謐的環境一下子更幽靜了幾分。顧霓幾次將水杯碰到餐盤,我都彷彿聽到了四周傳來的回音。
這個位置是最好的,能看到窗外美麗的江景還有綵燈。選這麼個地方與我吃最後一餐飯,席宗鶴也算有心了。
「先生,要上最後一道嗎?」
我放下紅酒杯,詫異看向服務生:「還有?」
這都已經用過甜點了,照道理應該沒東西上了才對。
服務員也有些意外,看了看顧霓,小聲提醒我:「就是您準備的……驚喜。」
他該是把我當成了席宗鶴,以為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為了顧霓準備的。可席宗鶴又給我準備了什麼驚喜?
難不成是散夥紅包?
「上吧。」他幾個月前就做好的安排,我也有些好奇。
服務員鬆了口氣,拍了拍手,下一刻,從後廚推出一輛餐車,停在了桌子邊上。
他將車上蓋著餐盤蓋的兩盤東西穩穩放到了我和顧霓面前,同時還附送兩支籤字筆。
「祝兩位幸福。」說著他同時掀開了那兩隻餐盤蓋。
呈現在我眼前的並非什麼珍饈美食,或者我猜想的大紅包,而是一張紙。一張薄薄的,a4大小,非常有質感的紙。
一眼就能看遍的內容,只有一句話。
「讓我們重新開始吧。」顧霓念出來,「這是什麼意思?你要跟我開始什麼?」
我張著嘴,比她還茫然。
是啊,開始什麼?這張既像合同又像保證書一樣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我捏起那張紙,輕如鴻毛,分明一點份量都沒有,我的指尖卻止不住顫抖起來。
這算什麼?為什麼要留下這麼句似是而非的話?
合同有兩個簽名位,一式兩份,今天本是席宗鶴有話要和我說……
他要說什麼?
簽下名字,我們就能重新開始?
他要和我重新開始……
一份合同結束,一份合同開始……
「顧棠?」
他難道……可是怎麼可能?我低如塵埃,他高高在上。他要和我開始,他瘋了嗎?
「顧棠!」
我從紛亂的思緒中猛地回神,一抬頭,就見顧霓擔憂地望著我。
她輕擰著眉:「你看起來臉色很差,怎麼了?是不舒服嗎?」
的確很不舒服,我感覺自己就像在夢裡,空氣都稀薄起來。
「沒事。」我解開襯衫前兩粒領扣,想將自己從這要命的窒息感中解救出來。
老天爺為何這樣偏愛我?我只是想安穩度日,他卻每每都要選中我,和我開玩笑。
我要是認輸,他是不是會將我從這場噩夢中喚醒?
我衝顧霓伸出手:「拿來。」
她愣了一秒,將自己面前那份只有一行字的紙遞了過來。
我又轉向一旁服務員,問他:「還有下一道嗎?」
他古怪地看我一眼,似乎是奇怪於我怎麼會不清楚自己的安排。不過最後他還是決定以客人為尊,老實道:「兩方簽字,就還有。」
我也就是試著一問,沒想到還真有。在兩份合同上草草寫下自己的名字,一共簽了四個,完了我將合同舉到他面前,問:「這樣可以了嗎?」
他乾笑著衝我點了點頭,對著耳麥小聲說了句什麼,幾秒後,窗外亮起一朵朵碩大的銀白煙火。
「好美。」顧霓窗外的景色吸引過去,失神讚歎。
的確很美,還很眼熟。
如千萬流星墜落,我不要臉的揣測下,席宗鶴是按照我的喜好特別定製的這枚煙火。
哈,賊老天,我要被你玩死了。
我隻手扶額,突然無法控制地抖動身體笑出聲。煙火越璀璨,我笑得越大聲,眼淚都要奪眶而出。
這樣的場景,是應該開心的,但我笑得也有些太過了,讓在場眾人摸不著頭腦。
「哥,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笑什麼啊?」顧霓驚恐地看著我,為我無法解釋的行為而感到無措。
我邊笑邊將手中兩份合同撕得粉碎,拋向天空。碎紙屑紛紛揚揚落下來,宛如飄搖的雪花。
我逐漸停下狂笑,一點點恢復到如死水一般的平靜。
「不該我的,永遠不會是我的。」我端起桌上半杯紅酒一飲而盡,「天生命賤,老天也不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