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席宗鶴問我有沒有看到他的戒指,玫瑰金的,細細的那枚。
「你的飾品櫃裡沒有嗎?」我一邊洗碗一邊回憶。
我有印象他說的那枚,圈裡還刻了江暮的名字縮寫,復健的時候我替他收拾桌面時看到過,後來就沒見到了。
他那時該是想要一直戴著也不惹人懷疑,選的是某大牌非常有名,換言之被人戴爛的戒指款式,小小一個,我在電視上曾看他與別的戒指一起戴過。
那時候不知道這是他和江暮的情侶戒,還覺得他手指修長,戴著好看,自己也去買了枚,花了好幾千。
後來被黑社會催債,這枚戒指不到一千就被我當掉了。
「沒有。」席宗鶴在屋子的各個角落翻找起來,動靜越來越大,活似要拆房子。
「那可能被你丟了吧。」我擦著手從廚房走出,不甚在意道。
他當初那麼恨江暮,幾乎把能丟的都丟了,就連生日江暮送他的車,都被他折價賣出,錢款更是一分不留捐給了希望工程。
就這點,他還是很爽利的。
席宗鶴翻找的動作猛地一頓,不滿地瞪向我,就像我說了多過分的話。
「不可能。」他語氣堅定,說完垂眼繼續找他的戒指。
我心裡嗤笑一聲,默默翻了個白眼。
席宗鶴把房間翻得亂七八糟,死也不相信自己會把戒指丟掉。
我冷眼旁觀,既不幫忙,也不勸阻。他要發神經就發吧,他腦子壞了,我體諒他。
他和我從來共用一個衣帽間,衣服飾品鞋子都是分門別類擺好。此時他在裡面翻找,全部東西都丟到地上,我靠在門邊欣賞,在想將它們塞回去要花多少功夫。
「這是什麼?」忽然,他從抽屜角落摳出來一個巴掌大的盒子,豔紅的包裝和金色的logo瞧著十分劣質,與這個家格格不入。
然而看到這個盒子,我卻稍稍站直了身體,有些意外。
去年我去外地拍戲,看到路邊有人賣翡翠原石,一時好奇加手癢也去解了一塊。兩百多塊錢,想也知道解不出什麼好貨,但好歹是自己親自挑的,有不同意義,就讓老闆做成幾個小的平安扣,打算回去送送朋友,禮輕情意重。
當時我一時嘚瑟,就把石頭拍照po了朋友圈,說自己手氣不算太差,好歹有幾分水頭。
就這一條被席宗鶴看到了。他平時是不刷朋友圈的人,一年都不會發一條狀態,就算發,不是宣傳就是轉發的宣傳。那是他第一次給我發評論,我簡直可以用受寵若驚形容。
雖然就兩個字——不錯。
回家後,他還特地問我要石頭看,我都不知道他對翡翠有研究。
我把裝平安扣的盒子拿出來,塞了一個到他手裡,不是很好意思的表示東西不是很貴,但是希望他不要嫌棄。
他打開看了一眼,問我:「你全做成平安扣了?」
「對啊。」我給他看了包裡其餘幾個盒子,那石頭不大,只做了五枚平安扣。
他合上蓋子,隨口問道:「你還要送給誰?」
我掰著手指:「顧霓,桑青,麗姐……」
話還沒說完,就聽他冷嗤一聲。
「你掛念的人還挺多。」
我已經習慣他動不動就冷嘲熱諷,但還是不知道哪句話惹到他了。
我有些尷尬地撥弄著那幾個盒子:「因為做了很多個嘛……」
我也沒奢望這種東西能入他的眼,之後果然沒見他戴過,我以為他早扔了,原來是放在櫃子裡吃灰。
席宗鶴滿臉見鬼地拎著紅繩將平安扣從盒子裡取出來:「這破石頭是哪裡來的?」
還沒等我開口解答,他像是再也無法忍受被這枚醜陋廉價的吊墜佔據視線,隨意地將平安扣重新塞回盒子裡,然後俐落地一個拋物線丟進了垃圾桶。
「砰」地一聲,我的心臟跟著重重跳了一拍。
「五年後的我到底腦子有什麼問題,為什麼要屯垃圾?」他脾氣暴躁,滿臉厭惡。
我沒出聲,視線一直不由自主落到那隻垃圾桶上。
席宗鶴找完衣帽間,沒有找到他想找的戒指,煩躁而不甘地臭著臉,撞著我肩膀走出去了。也不知道是已經放棄,還是換個地方繼續找。
周圍復又安靜下來,只剩滿室狼藉。我走過去一件件將衣服從地上撿起來,重新掛回櫃子裡。飾品也都放回它們該待的小盒子裡。
等粗粗整理好,已經是一個小時以後。
關燈離開前,我從垃圾桶裡拎起了那袋裝有平安扣的垃圾。
房子外面就有個大垃圾箱,我同其餘廚餘垃圾一起,將它們統統丟了進去。
席宗鶴說的沒錯,垃圾只配待在垃圾桶。
丟完垃圾往回走的時候,不期然與拿著車鑰匙的席宗鶴在門口撞上。
「要出去?」我看他衣服都換好了,明知故問了一句。
席宗鶴往車庫走去,隨口敷衍道:「嗯。」
我看著他頭也不回地駕車離開,沒有立刻進屋,而是在外邊點燃一根菸抽起來。
我夾著煙,緩緩噴出一口白霧,頭頂的感應燈忽然滅了,黑暗中,只能看到我指間的一點橘紅。
晚秋的風不再溫和,帶著點寒意,初時不覺得,站久了就有些冷,還會有種侵入骨髓的寂寞。
「操!」
罵完一聲,我大步走向那兩個垃圾箱,忍著噁心和惡臭,在裡面折騰半天,終是挖出了那隻可憐巴巴的紅盒子。
我在路燈下打開盒蓋看了眼,裡面的平安扣還是那麼不起眼,平凡,土裡土氣。
「你不要,老子送給別人,多得是人要。」
「啪」第一聲,我蓋上蓋子。
席宗鶴直到半夜才回來,還喝得爛醉,車直接由馮安開回來的,身後跟著另一輛超跑,遠遠看著裡面坐了兩個人,一個是關單,還有個我猜是代駕。
馮安將人架出來,交給了出來開門的我。
「你伺候他吧,他喝了不少酒。」他猶豫了下,還是說出口,「他就是不撞南牆不回頭,等他重新看清江暮那個人渣的真面目,就不會這麼鬧了。」
馮安他們雖然都是眼高於頂的富二代,平時不太看得上我,我也不稀罕熱臉貼冷屁股,但就江暮這件事上,我們是一致對外,看法驚人統一的。
「他現在到底怎麼想的?他要和江暮一起拍戲了你知道嗎?他難道要和江暮復合?」
馮安冷笑:「復合是絕對不可能復合的,江暮要敢再招惹小鶴,我和關單兩個人一人打斷他一條腿。」
席宗鶴臉頰酡紅,滿身酒氣,身體不安分地扭動著,幾乎讓我架不住他。
馮安又道:「不過也可以理解,他當年那樣愛江暮,怎麼可能聽別人隨便說兩句話就相信江暮背叛了他。愛的時候怎樣都會信對方,小鶴就是這樣的人啊。」
他就是個戀愛腦的大傻逼,眼神還差。
告別馮安,我將席宗鶴扛回房間,將不斷囈語的人丟上大床。
他身體彈跳兩下,沒醒,眉心卻不舒服地皺了起來。
「熱……」他閉著眼睛,去解自己紐扣。
我進浴室搓了條毛巾,又去廚房取了些冰塊,裹進毛巾中替他擦身。
「你才出院多久就喝這麼醉,真是嫌命太長。」我仗著他聽不到,就開始盡情數落他。
「一枚破戒指有那麼重要嗎?又不是我扔的,你衝我發什麼脾氣。」
我將他衣服紐扣全部解開,擦拭他的胸膛肚腹。
他肌肉均勻的附在骨上,手感極佳,有微微彈性。
我不自覺捏了下,揩油也是出氣,沒想到被神志不清的席宗鶴一把抓住手腕。
我嚇了跳,想掙開又掙不開。
「為什麼我們沒在一起……」
我一愣,抬頭看向席宗鶴的臉。
他仍舊沒有醒,不知道做了什麼夢,才會說出這樣的醉話。
他的聲音哽嚥著,彷彿下一刻就要落下淚來。可我用另一隻手去摸他的眼角,又分明是乾的。
「為什麼……你說過會永遠愛我……」
這有什麼「為什麼」的?
說謊實在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就像我現在,不也在圓著一個彌天大謊嗎?
愛就是愛,不愛就是不愛,「永遠」這種事只有天真的人才會相信。現實的人,只爭朝夕。
我掰開他的手,盯著他俊美的五官看了半晌,忽地俯下身在他耳邊滿懷惡意道:「因為你太討厭了。」
他似有所感,晃了晃腦袋,眉頭皺的更緊了。
我得意地笑了笑,但看著他這個衰樣,很快又笑不出來。
就像馮安說的,在席宗鶴看來,他是莫名其妙一覺睡醒就失去了自己的愛人,身邊還多了只莫名其妙的蒼蠅。
很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