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員VS姑娘
一大早去校醫院換藥,值班的正巧又是車禍那天的醫生。一邊上藥一邊皺著眉頭抱怨她皮膚薄,創面大,要注意休息和恢復,才能避免留疤。臨了,沈蔓向值班醫生道謝,說自己要離開帝都了,這幾天多謝照顧。
醫生擺擺手,示意不必客氣,然後像想起什麼似的隨口問道:“編導系的那個男孩子找到你沒?”
見她丈二和尚摸不著腦的樣子,對方解釋說:“就是那天送你來的男生。轉院的時候他非要跟去,被我罵了才聽話。據說往東區醫院跑了幾趟,都沒見著你的人。昨天正好我值班,他過來打聽,碰見了才曉得你沒在那邊住院。”
沈蔓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起背包裡那張住院登記表,真心實意地衝醫生鞠了個躬:“麻煩您了。”
孤身在外,她習慣性地自我保護,在醫院掛號時都沒有用真實姓名,更不會留聯繫方式,李楨找不到很正常。
來帝都這麼長時間,正經事一件沒辦,她的心思全是亂的,根本不可能去撩七撩八。
張羽一直都沒有消息。
雖然上輩子也出現過類似情況,但沈蔓始終不習慣這種對待。如果是別人倒好,或者是其他什麼時間也行,如今尚有求於人,對方就採取冷暴力令她反省,關鍵是自己根本想不起來哪裡出了錯,個中滋味實在夠嗆。
捫心自問,張羽已經對她很不錯了,保送名額依約確定,還巴巴的聯繫學校、選專業什麼的,就連到帝都來的行程都是他一手安排。反觀自己,仗著彼此沒把話挑明,狐假虎威、權色交易、紅杏出牆什麼的,噁心事統統乾了個遍,換了別人還真不一定能忍。
可他是張羽啊,堂堂張公子、未來的張部長啊,什麼樣花活兒沒玩過?什麼樣的妞兒沒泡過?如果他是對這種事情上心的人,沈蔓也不會攀附於之了。即便相對於常人來說,她的行事確實大膽些,觀念也前衛不少,可這放在張羽眼中應該都不是個事兒啊!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沈蔓望著招待所床頭那部老式電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夜色漸深,帝都市中心的商業區內,位於某幢高樓頂層的私人會所裡,觥籌交錯、賓主盡歡。室內被設計成開放式的古典庭院,水道縈繞、灰色屋瓦、原木鑲嵌,普通人來了很容易被繞暈。踩著頗具原始感的灰石地磚走入其中,裡面陳列著各種複古裝飾。行家來了才會發現,這裡的一陳一設都有講究,遠比表面上的古樸風格更加精緻。
張羽和席間眾人打了招呼,退身去盥洗室擦了把臉。不想太早回去被灌酒,沿著走廊晃蕩到觀景台上,望著帝都的繁華夜景發呆,隨手又將手機拿出來,翻來覆去地把玩,好像這不是用來打電話的工具,只是一塊冷冰冰的磚頭。
四天了,不曉得那丫頭在幹嘛。
他記得出行前訂好的往返機票,如果不出意外,沈蔓明天下午的飛機就該回Q市了。想起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以及欲說還休的紅唇,身下又是一陣沒有來由的緊繃。
這不像你,張羽。他對自己說。
離開Q市前,早已將自己在帝都的手機號給過她,即便沒有記下,招待所那邊也打過招呼,隨時可以想辦法聯繫。可她卻一個電話都不打,一句話都不問,任由他晾著、冷落著,沒有任何同齡人應由的驕縱與任性,近乎冷漠。
是的,近乎冷漠。
張羽很不習慣這種對待。他銜著金湯勺出生,很小的時候便明白權力的意義——學校裡,同學們喜歡他出手大方,卻從不敢有任何僭越;社會上,人們有求於自己,到哪裡都是笑臉相迎。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人民幣,儘管長得不錯,卻也不可能討所有人喜歡。這些無緣無故的優待,無不是出於對家中長輩的仰仗、對張氏一族的敬畏。
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恃寵而驕、無法無天,對於一切充滿厭倦。哪裡都是一樣的虛偽,哪裡都是一樣的矯情,任何人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恐怕都不會再相信什麼純善純良。
如果你面對的每一聲讚美都有對價,每一次優待都要回報,憑什麼還要無私地回饋這個世界?
大學畢業時,他和幾個朋友一起出國轉悠,儘管離開了熟悉的地方,人們對於金錢的崇拜還是一樣,一路上聲色犬馬、紙醉金迷,玩得樂不思蜀。他長相清秀,表面上也很溫柔體貼,自然更討女孩子喜歡,走一路睡一路,各人種、各語言的妞兒連起起來,恐怕也能湊個世界婦女大會什麼的了。
那姑娘是在旅途快結束時出現的,華裔、混血,膚白貌美玩得開,家庭條件也不錯,跟他很是投緣。
兩人胡天胡地地膩了幾週,待他和朋友收拾行李準備打道回府時,姑娘遞過來一張檢驗單,滿臉掩不住的興奮:"Honey, I'm pregnant."(親愛的,我懷孕了。)
張羽差點冷笑出聲,好咧,算是浪到大洋彼岸來了。
剛開葷那幾年,不是沒被人嚇過,可嚇著嚇著也就嚇大了。於是他眼皮都沒掀一下,乾脆地說沒有結婚的打算,麻煩姑娘您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炒股炒成股東,泡妞泡成老公,天底下傻逼太多,不缺他這一個。
姑娘似乎很受打擊,倒也沒有糾纏,只說自己信教,不會墮胎,必須把孩子生下來。
你信教?你信教跟我玩一夜情?你信教還奉子成婚?張羽嗤之以鼻,頗為不耐地將人打發走了。
臨回國前一天,老頭子的一通電話讓事情亂了套。
他想過那姑娘的背景不簡單,能夠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讓後代接受精英教育的華人,怎麼著也算得上是號人物。可好巧不巧地是首富、涉足國內的重點招商引資項目,還恰好有點黑幫背景,這就太過了點吧?
世間萬事萬物總是充滿矛盾,戰爭即和平,自由即奴役,無知即力量。明明刀尖上舔血的營生,卻要全家篤信宗教。
姑娘被他拒絕後茶飯不思,懷孕的事情很快便被家人知道了。長輩們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同時,想辦法打聽了一下男方的情況,得知是張家公子,倒頗有幾分無巧不成書、將錯就錯的意思。
老頭子雖然對他的行事乖張很不滿,但女方家世背景都說得過去,結下秦晉之好也能讓長孫收收心,更何況婚後很快就有孩子,算得上喜事一樁。
對於權勢階層的人來說,什麼時候、跟誰結婚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場結合的背後,對彼此的家庭能否有所裨益。
可惜張羽不這麼想。
從小到大任性慣了,只有他欺負別人、陰別人、給別人下絆子的,絕對沒有在人生大事上委曲求全的道理。
正好跟他一起出國的哥們都不是善茬,幾個臭皮匠在一起合計了半天,想出一個事後看來餿得不能再餿的主意:不就是孩子嗎?不就是不願意墮胎嗎?哥幾個替她下手!
於是張羽打電話,假裝態度誠懇地把姑娘單獨約出來,自己卻不出面,任由他人潛伏預定地點,把隻身一人的女孩給收拾了。不打臉,專衝肚子下手,只想用拳打腳踢遣散兄弟的滿面愁雲。
下身見了紅,姑娘也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幾個人拍拍手,奔赴機場與張羽會合,乘著預定班機如期回國。
事後,張羽才知道人被他們打成重傷,因為流產還可能影響生育能力。姑娘家人放出話來,一命償一命。
其實他在國內也沒少惹過麻煩,可往往金錢開道,事情還沒鬧大便被壓下去了。如今惹上海外黑惡勢力,張家的錢和權都沒了用武之地,除了大罵張羽不肖子孫、有辱家門之外,似乎也沒什麼更好的辦法。
比起不知何時兌現的死亡威脅,他更怕老頭子那雙彷彿看著陌生人一般的眼睛。
所以才忍辱負重,所以才避走他鄉,只希望待事情風平浪靜之後,還能得到爺爺的認可與原諒。
在Q市蟄伏的三年,是他這輩子最清靜的三年。帝都的酒肉朋友們都與他斷掉聯繫,偶爾回來也只會鞍前馬後地伺候老人,彷彿他真的痛定思痛,從前塵往事中汲取了足夠的教訓。
半年前,二叔主政的招商引資項目終於有了突破,老頭子為此很是高興,海外黑惡勢力在交易中也佔了不少便宜,似乎也沒有繼續糾纏下去的意思。張羽這才斗膽開口,想要爭取回帝都發展。
他明白,與金錢相比,只有權力是永遠不會貶值的。
天助自助者,開始嘗試涉足政壇後,張羽才發現,這里遠比歡場適合自己。
在Q市的經歷對他來說是場歷練,修生養性、無欲無求的生活過慣了,克制慾望也不是什麼難事。遇上沈蔓是意料之外,更是莫名驚喜。
只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比自己還沉得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