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就在常嘉賜好夢正酣時,有人推開了屋門,不一會兒一團溫熱躺在了他的身邊。
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依稀醒轉的常嘉賜並不似以往那般不耐暴躁,反而迷糊著睜開眼,對著才在夢裡見到的那張臉露出了一個純稚的笑容。
東青鶴被那神情晃得呆然,又聽常嘉賜低低呢喃了句,緊跟著一愣。
「你說什麼?」東青鶴問。
常嘉賜直視對方,把話又重複了一遍:「我們……以後真的可以一直不分開嗎?」
那眸光瀲灩又熱切,比窗外的銀月還要閃亮,讓東青鶴望之沉溺。他一時辨不清常嘉賜是在說夢話還是真的醒了,但是東青鶴能感覺得出對方問得就是自己。
東青鶴伸手環住他的腰,湊過去軟聲道:「可以,只要你不想和我分開,我們就一直不分開……」
常嘉賜笑得更深了,竟先一步貼近親在了東青鶴的唇角,涼涼柔柔的唇瓣像墜在花葉上的露珠,鮮甜清香。
東青鶴微微側頭,在常嘉賜退開的時候追吻了過去,唇舌交纏,原本只打算睡前稍稍溫存一下的心思卻不想越吻越起了火。
東青鶴不是一個縱欲的人,相反他可以說是一個清心寡欲的修士了,不然這上千年的獨自修行他又是如何度過的?這麼久以來東門主也不過只有和常嘉賜有過那麼一次而已,可也就那麼一次,足以讓東青鶴萬分留戀食髓知味,以至於才間隔了兩三天他就有些忍不住了。
這種念頭才在心裡劃過,旖旎的熱度卻跟著蔓延到了他的周身,不知是不是東青鶴的錯覺,他覺得自己的丹田處又燒了起來,那種修為在氣脈中流竄的飽脹感在稍歇不過幾日竟又捲土重來了?
而感知到落在唇上的吻漸漸有些變味的常嘉賜卻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給予對方直接的拒絕,他甚至反手摟住了東青鶴,默許了那人即將要對自己所做的事。
那一刻不同於以往,常嘉賜是真的單純的願意和東青鶴親近,不為任何有的沒的,沒有阻礙,放下那些擾人的恩怨情仇,只想和他在一起。
東青鶴似乎也感覺到了,心裡一燙,原本還存有的顧忌也拋卻到了腦後,一手掐著常嘉賜的下巴讓兩人吻得更深,一手則慢慢探向對方的腰腹處,從那內衫下擺裡潛了進去。
只不過這手才摸到那光滑細膩的皮膚上,曖昧醉人的氣氛就被一陣慌亂的腳步所打破了。
聽那動靜就知道來的是青儀,這還是幾位小廝第一次夜半直入主院內。
東青鶴心知有異,十有八九又是魔修作了什麼亂,不等對方開口他就出聲問道:「怎麼,?」東青鶴說話的嗓音沉穩依舊,在外頭的人想必半點都猜不到此刻他們的東門主氣息粗喘眼帶欲色,圈著常嘉賜的手臂胸膛還有某些地方都繃緊堅硬的快要爆裂了。
可是待青儀的下一句話道出後屋內的二人就再無任何繼續的心思了。
青儀道:「門主,方才門內分派到九凝宮的日部弟子前來稟報說……說妘姒長老不見了。」
「你說什麼?!」
話落屋內的門就被從裡頭一把打開了,常嘉賜站在門邊,幽幽的月色映出他半敞的衣衫,面色隱約還帶了一絲緋紅,可是那雙眼內的迷醉卻褪了個一乾二淨。
他瞪著面前的青儀,緊張的問:「不見了是何意?人去哪裡了?不是讓那些人好好看著的嗎?」
青儀這些時日天天跟著常嘉賜往返在兩邊,自然曉得他對那長老的看重,也不敢怠慢地說:「聽他們說是有好好看著,但是兩個時辰前不知何故那些守在門外的弟子都昏睡了過去,方才醒來才發現到門裡的長老沒了蹤影。」
「好好的怎麼昏睡過去?莫不是九凝宮有人要害她?!」
常嘉賜聽罷,什麼都顧不得思量,抬腿就要往外沖,被匆匆趕出來的東青鶴一把從後頭抱住了,張開手裡的外衫一道將人裹了起來。
「嘉賜!嘉賜!你先別急,」常嘉賜把不停掙動的常嘉賜困在懷裡,轉頭問面前呆滯的青儀,「日部的弟子呢?九凝宮其他人可有事?」
青儀回神:「九凝宮其他人都無事,不過日部的弟子在屋內發現了魔修的氣息,他們著了宮內的人來傳信,其餘的都跟出去找妘姒長老了。」
「幽鴆……是幽鴆,」常嘉賜面如金紙,「幽鴆一定知道了我同她的關係,所以才對她下手的,是我,是為了我……」
東青鶴見他那模樣,剛要安撫,又要讓青儀找哲隆再加點人手找人,外頭卻又急急忙忙跑來了兩人,一個是青越,一個是被吩咐陪在妘姒身邊的木部女弟子。
「可是有消息了?」常嘉賜焦急道。
女弟子點點頭:「他們發現了妘姒長老,在醉倚山……」
「誰同她一道?人可是還好?」東青鶴問。
女弟子看了眼東青鶴,又向恍惚的常嘉賜瞥去,頓了下道:「沒人同她一道,長老她……她……」
東青鶴一聽這話就知不好,一個不察已被懷裡的人遁出,就見常嘉賜跟只離弦的箭一般竄了出去!
常嘉賜連鞋也沒穿,頭髮還是披散的,衣裳淩亂的掛在身上,整個人跟丟了魂一樣倏忽間就飛到了那裡。
一眼看到了日部的幾個弟子,他們圍攏在一處小坡上,靠近了又發現,原來幾人正中還躺著一道身影。
那靛藍的紗袍是常嘉賜最為熟悉的,傍晚的時候他還倚在其上,可此刻卻鋪散在地,沾滿了泥灰。
常嘉賜腳下一軟,險些從半空栽下,硬撐著一口氣才落在坡上,頓在那裡竟不敢往前走了。
日部弟子回頭發現了他,有人想說話,見了常嘉賜的模樣卻不知如何開口,最後彼此對望,皆低下頭慢慢的給他讓出一條道來,也讓常嘉賜看清了裡頭的情形。
躺在那裡的人如他所想一樣的穿著靛藍長袍,只是不同的是,那人的胸口到小腹處被兩根手臂粗的藤條所穿過,從心口進,自丹田出……殷紅的血浸沒了身下一灘黃土,這也是那些日部弟子不敢挪動她的原因。
顯而易見,妘姒長老受了重傷,回天乏力。
常嘉賜又走了兩步,撲通一聲在她身邊跪下了。
他張了張嘴巴,竟然發不出聲,還是地上的人似有所覺,原本已無力垂落的眼睫竟然輕輕地動了動,困難地抬起了眼皮。
見到面前的人,妘姒微微笑了。
嘉賜……
她已說不出話,只能從那開合的唇邊勉強分辨出她的意思。
對不起……
我食言了……
常嘉賜不停搖頭,伸手去擦她嘴角流下的血。
「姐姐,姐姐,你別這樣,我們說好的……我們說好的,你不會留我一個人的,你再給我點時間,我可以救你,我一定可以救你,這不算什麼,我有辦法……」
說罷他就要跳起來去找些什麼,可是袖口卻被一個微弱的氣力給扯住了。
妘姒混沌的眼裡顯出點點悲傷。
不要……那樣做。
她一字一句對嘉賜道,像是早就明瞭了嘉賜的想法。
我不想……你那樣,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答應我……答應我……
妘姒的眼神已經渙散,然抓住常嘉賜的手卻分外堅持,堅持得常嘉賜半點都不忍心違逆和掙脫。
「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
聽著他的保證,妘姒似乎終於滿意了,她轉眼望向隨之而來的東青鶴。
謝謝你……東門主……
妘姒又轉向常嘉賜,笑容漸深。
也謝謝你……嘉賜。
這輩子……能和你重遇……姐姐已經夠了……
說完這兩句,她沉重的眼睫終於再支撐不住,緩緩垂落而下……
於此同時,只聽常嘉賜爆出一聲淒厲悲戚的大叫,整個人向前撲了過去,也將身後的東青鶴駭了一跳。
東青鶴原本上前想要拉常嘉賜,甚至勸慰他兩句此生緣分已盡,但未必下輩子不能相見的話,卻不想回頭發現妘姒的周身正散出瑩瑩綠光……那是魂魄的顏色。
妘姒的魂魄在飄散……妘姒的身影也在變淺,跪在那裡的常嘉賜哭喊著伸手去抓,可任他如何努力,握到的卻始終是一片虛空,只能任由那面前的人一點點化去,所有的所有全都消弭在風裡……
永世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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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青鶴接過青儀手裡的安神湯,將人揮退親自端著進了內室,一眼就看到了那個靠坐的窗沿的身影。
自那日過去已經三天,常嘉賜未哭未鬧,只一直維持著這個姿勢坐著,一手捏著脖子裡的護身符,一手則捏著一段染了點血色的藤條,遙望遠處。
感覺到有人來到身邊,那人也不回一下頭,東青鶴無奈歎氣:「嘉賜,你睡一會兒吧?」
常嘉賜恍若未覺。
東青鶴將碗擱在一邊,捋了捋他鬢角散亂的髮絲,從背後把人抱在懷裡:「偃門的地形圖已繪製了六成,你再等幾日,幾日後我一定帶人把幽鴆拿下,好不好?」
東青鶴說完心還是有點提著,直到察覺常嘉賜緊繃的背脊鬆緩了一點,然後整個人都靠向了他的懷裡,東青鶴的心才放下了些。
常嘉賜轉身把臉埋在了東青鶴的懷裡,就像汲取什麼溫暖一般,伸手牢牢地抱住了他。
東青鶴回摟著對方,兩人便這麼相擁著一言不發,也不知坐了多久,常嘉賜的呼吸終於平穩了下來,蜷起的手也失了力道。
東青鶴又細查了片刻,確認常嘉賜是真的睡著了後,這才小心地把人抱到了床上,順帶抽走了他手裡的藤條。
外頭有人影閃過,東青鶴回頭發現是青儀,拉過被子覆上常嘉賜,東青鶴轉身走了出去。
青儀在外頭小聲道:「門主,破戈長老尋到了蘼蕪長老的蹤跡。」
東青鶴頷首,隨著他去了霞舉殿。
破戈的確發現了蘼蕪的蹤跡,在一處不甚起眼的山坳裡。
「……我在那裡頭來來回回巡查了三次才確定是蘼蕪的氣息,還有地上被人抹去,但依稀殘留施過煉魂陣的痕跡,」破戈道,「雖然話不中聽,但我覺著,蘼蕪長老該是凶多吉少了。」
「煉魂陣?魔修為什麼要吸蘼蕪長老的修為?是否和殺死妘姒長老的人乃一夥?」哲隆在旁問道。
「門主怎麼認為?」破戈看向東青鶴。
東青鶴則看著手裡的藤條,半晌搖了搖頭:「不是。」
「不是嗎?」哲隆奇怪,「蘼蕪是被魔修所殺,妘姒也是啊。」
東青鶴道:「妘姒是被妖修所殺……這藤條你們忘了?當日有人用這個對付過九凝宮的人。」
哲隆記性不好,但是破戈卻記得。
「是那回……劫刀的時候,竹死島的人用的就是藤條!」當時常嘉賜還是花浮,他和一個叫迷閨的人一道出現的,「殺死妘姒長老的是……竹死島?!」
「那竹死島的人不就是偃門的人嗎?」哲隆皺眉,就算是妖修但也同那些魔修狼狽為奸,為何門主覺得是兩撥人?
「偃門殺妘姒還算有緣由,」因為妘姒對常嘉賜十分重要,「他們為何要對蘼蕪動手?」而且蘼蕪還是在青鶴門失蹤的,難道好容易進門就抓一個回去煉魂?
「門主覺得殺蘼蕪的另有其人?」破戈問,「是一個很需要修為的人?」
東青鶴未回,只是垂下眼不知在想什麼。
此時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這回不是青字輩的小廝了,而是金部的弟子,也就是哲隆的手下。
那弟子急道:「門主,萬遙殿的天羅刀,還有……其他幾樣東西剛才都被人劫走了!」
「什麼?!」哲隆拍桌而起,「哪來的賊子?!好大的膽子!」
那弟子猶豫了下:「是……是常師弟,他闖入萬遙殿拿了東西就離開了青鶴門!」
眾人皆驚,紛紛向東青鶴看去。
常嘉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