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東青鶴退出常嘉賜的唇間,只同他額頭相抵,凝視著常嘉賜的瞳仁中滿是熱誠之色,深重的竟帶著威壓一般,還有他那全全將懷裡人圍攏著的灼炙氣息,都逼迫著常嘉賜難以忽視,只得面對。
常嘉賜抿了抿腫痛的唇,懷疑地重複了一遍東青鶴的話。
「……即便要付出再大的代價?那……什麼樣的代價,你都願意付嗎?」
東青鶴感受著對方言語時拂過自己嘴角的氣息,享受地問:「你想要什麼代價?」
常嘉賜眯起眼,鄭重地道:「如果我說,我想要……你去死呢?」
說完他死死地細探著東青鶴的眼睛,似乎想一路看到他的眼底,不放過對方任何一絲虛偽和遊移,然而結果卻讓常嘉賜失望了。
東青鶴眉眼如昔,只除了嘴角隱約的一點淺笑,他的表情沒有半點退讓之意。
「為了你,我自然願意,可是……」
看著常嘉賜先揚後抑的眼神,東青鶴繼續道。
「如果有的選,我更希望我們兩個人……一起活下去。」
說著,他指尖一點,一直攥在掌中的瓷瓶便傾斜而下,裡頭的殷紅液體也滴入了木桶之中,漸漸將身下的水染成了血紅。
常嘉賜嗅著鼻尖飄散的腥味,只覺自己浸沒在東青鶴骨血中的四肢皮膚都跟著麻痹虛軟了起來,他難受地握緊了拳頭,嘴裡仍是倔強道:「可若是……根本沒有這個選擇?」
「我相信會有的。」
東青鶴輕輕一笑,寵溺地點了點常嘉賜的額頭,見他滿臉的懷疑,東青鶴又歎了句。
「萬一到頭來真的沒有……又哪裡需要你那麼辛苦的動手。」
他這一句說得十分隨意,那麼悠悠淡淡的,不細聽幾乎都要湮滅於水聲裡,卻使得將其入耳的常嘉賜霎時懵在了那裡。
若說東青鶴的心頭血是碳、纏綿的吻是油,他們聚攏成一把炙火灼在常嘉賜冰封已久的心上燒出了一個洞,那麼東青鶴的這一句低歎就仿佛是一道巨雷,直接將嘉賜那閉塞千年的心門炸得瓦解星飛!
他的意思……他的意思……
常嘉賜難以置信。
察覺到常嘉賜眼中迅速湧起的淚光,東青鶴低頭在他眼簾上親了親,鹹澀的滋味立時彌漫在了舌尖。
東青鶴抱緊人,心疼的笑道:「說了是萬一了……在此之前,我自然傾我所能讓你安好,所以,你也要聽話,好不好?」
靠在身前那片寬闊的懷中,常嘉賜第一次忘了掙扎,他覺得自己在做夢,一場不知是美夢還是噩夢的夢,他曾為了要東青鶴的命費盡心機九死一生,結果到頭來,其實只要自己的一句話便可心想事成?
這究竟是造化弄人,還是自己太蠢?
「這一次,我……寧願你騙我,寧願你騙我……」常嘉賜埋在東青鶴的胸口顫抖地說。
東青鶴掬起一捧水澆在他赤裸的背上,小心地撫過其上的傷痕。
「我永遠……不會騙你。」
常嘉賜重重地閉上眼,眼淚終於順著臉頰滾落而下,一滴一滴砸在了東青鶴被水一泡顯得血肉模糊的心口處,也刺得東青鶴第一次覺得這傷口是這樣的疼痛難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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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為這一覺會睡得輾轉反側,誰知泡完藥浴被東青鶴抱上床後常嘉賜再醒來,天光都已大亮了。
一睜眼常嘉賜就覺出自己身體的異樣,與之前渾身的虛軟相比,今日的他雖然依然四肢沉重,可小腹處卻隱隱湧動著一股氣流了,那是他的丹田,經由東青鶴這般捨命相救,常嘉賜的修為終於開始依稀回來了。
意識到此的他心頭忍不住一喜,然目光轉到一邊時,那點喜色卻又化成了一半酸和一般苦。
身邊的人還在安睡,不知是否因為昨日又給自己運氣療傷的緣故,東青鶴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並不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過一陣一切都會恢復。想到之前自己聽到的那些話,常嘉賜就覺心口處空落落的,那裡原來都被積年的仇怨憤怒所填滿,如今這一切卻又被東青鶴突如其來的行為所沖得潰散四落,不知以後還會不會去而複返,但至少在當下,給常嘉賜的心口留出了一塊茫然的空白,他難得尋不到方向,也不知道自己該如何是好。
他只是這麼看著對方,直到東青鶴掀開眼簾笑望了過來。
東青鶴的眼裡沒有睡意,但尤帶了幾分罕見的慵懶,襯著他那深邃如星的眉眼,還有大片袒露的胸膛,有種欲色的撩人之感,看得常嘉賜莫名有些耳熱。
東青鶴的睡姿原該特別好,躺下如何,醒來還是如何,不過常嘉賜卻很不好,沒有人共眠的時候他就慣愛恣意顛倒翻動,沒個正樣。而現在身邊有了東青鶴,避無可避的常嘉賜便故意四肢大敞霸道地想把對方的地兒都占掉,只不過到最後總會變成自己被東青鶴牢牢抱在懷裡,又或是壓在身下的姿勢,讓常嘉賜無法動彈。
此刻也是如此,察覺到眼前人醒了,常嘉賜便想起身,卻感覺自己的手腳還和東青鶴的絞纏在一起,退無可退。
他剛要說話,卻還是慢了一步,東青鶴的吻追了過來,直接落在了常嘉賜的唇上,不過好在並未像昨日那般纏綿,而是輕輕一觸,稍加溫存便分了開來。
在常嘉賜大怒前,東青鶴已是哼笑著披衣下了床。
「我要去一趟日部,現下剛過卯時,你可再睡一會兒。」
常嘉賜臉上一片紅暈,不知是氣還是臊的,盯著東青鶴的背影半晌,他呼出一口濁氣道:「你要去看金雪裡?」
東青鶴這些小事從來不喚小廝,他逕自繫著袍帶:「嗯,不知日部的弟子可有進展。」
說著又走到床邊,俯身摸了摸常嘉賜的臉:「看來已經……有所好轉,總算這番辛苦沒有白費。」
常嘉賜一怔,後知後覺到東青鶴在說自己的修為,這才回來了幾分就被對方看了和一清二楚,自己究竟還有什麼事能瞞住他的?
東青鶴又道:「我在居中又布了一層結界,應該可阻隔任何魔修,這幾日門內不太平,還是不要出去亂跑了。」
見常嘉賜眸光閃爍,東青鶴也知這囑咐根本沒用,他便拉過常嘉賜的手,在對方的掌心輕輕的畫了一個符。
「你想出去,也行,只是青琅他們修為到底低微,真有危難時刻你就催動此符,我便能馬上趕來的。」東青鶴說著,又低頭將唇落在了那符紋上,。
常嘉賜只覺一瞬間掌心又熱又軟,不知是東青鶴的溫度還是那符紋的溫度,一驚之下立馬抽回了手:「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東青鶴彎起眼:「莫怕,你不叫我,我便不會曉得你去了哪裡。」
被人窺破心思的常嘉賜還想梗著脖子說一句「我能去哪裡害怕被你知曉?」不過又想到什麼,他伸手一把抓住了東青鶴垂落在他身前的頭髮。
東青鶴才一起身就不得不被常嘉賜抓得坐了回去,他也不生氣,只側頭好耐心地等著常嘉賜要說什麼。
常嘉賜瞪著對方,猶豫了片刻才開口問道:「你……若是日部的弟子沒有進展,你打算要如何?」
東青鶴頓了下,沒說話。
常嘉賜介面道:「你還要用那不要命的法子救人?!」一邊說他一邊又用力扯了一把手間的青絲,逼得東青鶴彎下腰對上了自己的眼。
東青鶴吃痛,但面上卻無表現,只是歎氣:「不管什麼法子,只要能用,都該試一試,總不見得看著金長老因此殞命?」
「東門主還真是為了誰都能捨生忘死呢?!」常嘉賜咬牙切齒。
東青鶴看著眼前燃起兩把小火的眼眸,反而笑了:「你心疼我嗎?」
常嘉賜一怔,立馬狠狠推開了對方:「你做夢!」
東青鶴瀟灑一笑,直起身整了整自己混亂的衣衫和長髮,轉身對常嘉賜丟了一句「好好歇息」便要離開。
然走到門邊還是被床上的人叫住了。
「——東青鶴!」
東青鶴回頭,就見常嘉賜從他的外袍裡掏出一物向自己丟了過來。
「你說了要救我,那便該留著你的修為跟我慢慢耗。」常嘉賜冷冷的說,臉上還帶了一絲僵硬。
東青鶴一接,攤開掌心就見裡頭是一枚種子樣的東西,依著常嘉賜的話,他思緒轉了轉就明白了過來。
「這是『風沙』的解藥?你哪裡來的?」
常嘉賜半靠在床邊,臉上的傷疤經過一夜又消退了不少,眉眼已回復了七成的明豔。
他沒說話,東青鶴自己猜到了,是那個偃門主給的。
常嘉賜倨傲地看過來:「你要不信我,愛用不用。」
東青鶴握緊了手掌:「我會用的,多謝。」
常嘉賜見他要轉身,又忍不住道:「你不問我幽鴆為什麼會給我解藥?」
東青鶴說:「這是收買你替他做某事的報酬。」
不過常嘉賜卻把這藥直接給了自己,連半點要求都未提,這倒是讓東青鶴有些意外,也有些……感動。
他問:「你為什麼沒答應他?」
常嘉賜向下一滑,窩回了被子裡,腦袋也蓋了起來。
半晌東青鶴聽到那頭傳來悶悶的一句。
「我憑什麼答應他……我早晚宰了他。」
東青鶴一怔,繼而欣悅的笑了起來,轉身輕輕地替常嘉賜合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