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這泡澡的一個時辰於嘉賜來說簡直寸陰若歲,好在他終於熬了過去。被東青鶴抱出木桶的時候常嘉賜忍不住重重舒了口氣。
東青鶴失笑,將人放到床榻上,返身去取櫃中的乾淨衣裳,然而一打開櫃門,裡頭七零八落的東西便掉了一地,像是被人翻找過後又把物件匆匆塞回去了一般。
東青鶴看了看常嘉賜,從裡頭挑揀出兩件嶄新的裡衣,又將剩下的衣裳都一一整理再放了回去。
常嘉賜一見他回來,趕緊別開了臉,緊抿的嘴角竟讓他顯得有些心虛。
東青鶴拉過他的手給常嘉賜穿衣裳。
「你覺得我會把寶貝放在這裡嗎?」他笑著問。
「有沒有我總要見了才信。」常嘉賜梗著脖子理直氣壯。
東青鶴倒也不和他置氣,只道:「不在片石居,還在老地方。」
常嘉賜一怔。
東青鶴說:「忘了?萬遙殿。」
「你……」這傢伙為何如此坦白?
「我告訴你了,你就能拿到?」東青鶴猜到他的想法,「你沒了紅纓玉,我一下子就能找到你的氣息。」他的口氣帶了一絲驕傲,竟還帶了一絲繾綣。
不過聽在常嘉賜耳朵裡就覺得東青鶴這是在挑釁自己?!
常嘉賜不甘的眯起眼:「你答應過等我好了就會把東西都還我的?」雖然自己壓根兒不信,但是他認為東青鶴不至於如此明目張膽的言而無信。
東青鶴將他這樣的臉全看在眼裡,依然自若道:「你也答應過要乖乖的。」
常嘉賜一窒,轉而問:「你給花見冬回信了?你說了什麼?」
他可沒忘記那時東青鶴在帶著自己離開祿山閣的時候,對無泱道長許諾過要親自答覆九凝宮找茬的事兒,以東青鶴那一碗水端平的脾性,常嘉賜覺得他很有可能會趁自己不察像時之前一樣出賣他。
東青鶴給他把另一隻袖子也穿上,仔細地繫好前襟,說:「如實相告。」
如實?怎得才算如實?
就跟她說刀不能還了?你自己哪兒來回哪兒去?那花見冬不得氣瘋了?
「其實……我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天羅刀註定是我的,如果她花見冬有本事,將地網拿去用好了,就不用謝我替她破兵魂之恩了。」常嘉賜想了想忽而道。畢竟他只讓一把認了主,這由著另一把神兵就這麼放在青鶴門,誰都能占為己有,對常嘉賜來說並不是有利的現象,兩相作比,不如把其丟到九凝宮,至少遠離了東青鶴,常嘉賜就覺得安全多了。
可誰知說完這話卻見東門主表情有一絲猶豫,憑著直覺,常嘉賜覺得不妙。
「難不成你也捨不得?」常嘉賜沉聲問。
東青鶴頓了下道:「地網刀……她暫且也用不得了。」
「什麼?」常嘉賜驚訝,忽而心頭一轉,明白了過來,不禁震愕,「難道你……不可能啊,那地網得要同時沾上混沌血和你的血才能認新主,而你用的時候胸口的傷口已經癒合了。」
東青鶴難得有些慚愧:「是我大意了,該是衣襟上還殘餘的一些血沫被地網觸碰到了……」
「所以地網被你……」
這樣都行?!
常嘉賜簡直不敢置信,這丫他媽的運氣也太好了!自己拼出一條老命,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得償所願,結果眼前人什麼都不幹,堵死了自己大半條路不說,還莫名其妙撿了這麼個大便宜?!
這叫常嘉賜如何能輕易甘心?!
而且……他萬一之後對這丫動了手,這傢伙不就平白多了個能與自己分庭抗禮的神兵了嗎?真是天助長腿雞也???
常嘉賜怒急攻心,正欲不講理地朝著東青鶴大發雷霆,驀地又想起什麼,頓覺不對。
東青鶴剛才說的是「暫且」,花見冬暫且用不了已經認了主的地網刀,他這是什麼意思?總不見得以後還能用吧?
等等,混沌巨獸是死了,也許下次再現世又要等個千年萬年的,它的血也用不上了。但是那小破冊子上慕容驕陽寫下的破兵魂的法子可不止一種啊。
——夕風陣中浸千時,虺王爐中煉百日……兵魂自破。
常嘉賜現在回憶,還能記起那另一個辦法,就是因為當時自己不會夕風陣,也用不了辰部的虺王爐,這才無奈放棄的,可是慕容驕陽會啊,而只要東青鶴有這個意思,他自可以輕易就再破天羅地網的兵魂,甚至能讓它們認花見冬為新主。
這不僅意味著常嘉賜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白費,反而要真正被東青鶴給徹底拿捏住。
不妙,太不妙了。
想到此的常嘉賜一下子就收了全身張狂的氣勢,看向東青鶴的眼睛都帶了一絲戰戰兢兢。
不行,他必須得快,天羅地網多留一日在東青鶴手裡就多一分危機。
而這一切被東青鶴看在眼裡,只當他是害怕自己用地網刀對付他,東青鶴歎了口氣,拉過被子小心的裹住他,軟聲道:「我不會害你,你莫要胡思亂想,好好養傷才是最該,。」
誰知方才還姿態跋扈的常嘉賜這一回竟配合的「嗯」了一聲,雖然帶著滿滿的不情不願,但他的確聽話了。
常嘉賜想,東青鶴有一句話說得不錯,要能拿回刀,自己的確該快快好起來才是。
東青鶴心頭一鬆,順了順常嘉賜枯萎的頭髮,道:「既然五次,今日的療傷我看效果就很不錯,你也能受得住,不如後兩日將每日一個時辰延伸至一個半時辰好了。」說著起身去喚青琅進來收拾了。
而在他身後的常嘉賜驀地雙目大瞠,瞪過來的眼神都要噴出火來。
為什麼?
為什麼他覺得自己無論做了什麼,都仿佛從一個大坑跳入另一個大坑?永遠擺脫不了東青鶴的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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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療傷的過程讓常嘉賜覺得十分詭異難熬,但不得不說東青鶴給他泡得那個鬼東西還真有些作用,之前常嘉賜連下地走兩步都頭暈眼花雙腿虛軟,現在才不過兩天,他就已經能在院子裡逛上一圈都臉不紅氣不喘了,焦黑的皮膚也開始落痂,露出裡頭新長的鮮紅嫩肉來,整個人從白白黑黑慢慢向白白紅紅轉變,醜出了另一番境界。
而他的修為還是沒有回來,但是也不知是否因為每日都被東青鶴的氣息貫通周身,常嘉賜以往總覺得自己筋脈中流竄的陰寒之氣漸漸消弭了不少,他本來是不信東青鶴那番混沌入體以致自己性情大變的荒唐說法的,可是他未中混沌劇毒是真,被逼去魔氣後渾身的氣血回暖也是真,難不成那妖孽對自己還真有影響?
一邊思忖,常嘉賜一邊推開門回了屋子。
然而一踏入,常嘉賜就覺不對,他立馬想退出去,結果一陣烈風拂過,將他向前卷了兩步,身後的門也被砰得關上了。
常嘉賜看著屋內正中站著的那個黑影,紗帽下的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你怎麼進來的?」常嘉賜問,若說要入青鶴門還算有機可乘,這兒可是東青鶴的居所,東青鶴的屋子,對方能這般如入無人之境倒真讓常嘉賜有些吃驚了。
來人一身黑衣,身段曼妙,開口的嗓音也似黃鶯婉轉:「我自有法子。」這乃是一個女子。
常嘉賜打量了對方兩眼,沒有說話。
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了青琅的聲音。
「嘉賜……有人來看你。」
常嘉賜一頓:「誰?」這不速之客都放進門來了,還能來誰?
青琅還未回答,另一個清脆的少年聲兒就響了起來。
「是我啊,嘉賜,我來看你啦。」
原來是那個笨蛋,他難道沒聽說自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白癡,不會再與他一道賣蠢了麼。
「你是誰?」常嘉賜冷冷的問。
少年疑惑:「我是魚邈啊,你忘記我了嗎?」
常嘉賜沒應聲。
魚邈又道:「我知道你受傷了,我給你帶了很多野果,還有很多書來。」
常嘉賜想,受傷了還吃什麼野果,看什麼書啊,果然是笨蛋,他仍是不說話。
魚邈卻好像不知道放棄是何物,竟然還敲起門來:「嘉賜,嘉賜,你聽見了嗎?」
耳聽著沒得到應答的魚邈轉而向青琅求解,甚至還想要打開窗戶將東西給自己送進來時,常嘉賜的身形終於動了動,只不過下一刻一道冷光閃過,他的喉嚨口就被出了鞘的長劍牢牢抵住了。
眼前的黑衣人緩緩伸手揭了頭上的紗帽,露出其下一張嬌豔妖媚的臉,正是當日和花浮一道奪取天羅地網的竹死島長老,迷閨。
迷閨動了動唇,無聲地對常嘉賜說:讓他走。
常嘉賜未言,劍尖被抵近了一分,他只有開口。
「我不需要,你走罷。」
可是魚邈哪裡能那麼容易被打發。
「這個野果很甜的,書……書也沒有太多字,是我在辰部整理的時候發現的,很好看的……」
而他的心意拳拳得到的卻是常嘉賜更為不耐的回答:「我說了我不要,誰稀罕你那些破東西,以後別再來煩我!」
這低沉一吼終於扼制了魚邈的一片赤忱
「啊,那好吧,你、你不要嫌我煩,我下次再來看你,我走了……」他可憐兮兮的說。
聽著那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常嘉賜緊蹙的眉頭反而舒緩了下來,他想,我本就在這兒待不久,以後再不再見這白癡也沒什麼不同。
是的,沒有不同。
只是心裡的氣到底是不順,尤其還是被人逼著做出這般的決定,但是常嘉賜的聲音裡倒是聽不出太大的怒火,在對方不是東青鶴的時候,任誰來他一般都不會失了分寸。
常嘉賜問迷閨:「你這是何故?你想殺我?」
迷閨說:「我還想問你呢,你上一次闖入偃門,還對教主動了手,你想殺教主?」
常嘉賜想了下才想起迷閨在說什麼,是那回他和沈苑休去取那赤苑長老方水合的命,結果在那裡看到了竹死島的小教主滅瑤,不過常嘉賜沒有殺她,因為那時他的修為忽然消散了,所以他只是打傷了對方,不過這也足夠竹死島的人來他的麻煩了,不,不是竹死島,而是偃門。難怪迷閨可以悄無聲息的來到東青鶴的居所,因為派她來的,不是一般人。
常嘉賜說:「我要殺她,就不會還留滅瑤一命讓你們救回去了,我在島上這麼些年,對她最好的就是我,滅瑤最厲害的那一招還是我教的呢,迷閨,你不信我嗎?」
迷閨的臉上閃過一絲茫然,她說:「我就是因為信你,才會幫你假制什麼金蟬印,還一起去劫刀。」
竹死島位於偏遠的黃蘆火海之上,小島主滅瑤在一次回島的途中不慎被海上殘獰的九嬰凶獸所擒,眼見危在旦夕之際,當時還只是一個散修的花浮途徑將滅瑤救下,在滅瑤的熱情相邀下,花浮隨著他們一道上了島,到如今已有八年的時間。
這八年間花浮其實久留島上的時日並不多,他總是待上一陣又消失一陣,然而因為他對滅瑤很好,和教內的其他人也關係融洽,再加之他修為高深,因此在島上頗有威望。所以在他又日久未見之後忽然出現,並要迷閨幫著從九凝宮那裡奪取兩把名為天羅地網的刀,並做出此乃原屬竹死島的戲時,迷閨便欣然同意了,卻不想這事情看來並不簡單。
迷閨死死盯著眼前的紅衣人,狐疑地問:「你到竹死島究竟有何目的?」
「我道竹死島沒有目的,」常嘉賜呵呵一笑,反問,「倒是你這話,是為滅瑤問的,還是為偃門主……幽鴆問的?竹死島和偃門又是什麼關係?幽鴆上次沒殺了我不甘心,所以又派了你來殺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