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東門主為了九凝宮的一位女長老,在沒有征得花見冬的應允下,讓自己門下的弟子半強硬的駐紮到了別人的地盤中日日照顧」這樣的奇事不過幾天就傳遍了修真界,一時臆測紛紛,門內的人好歹顧忌著些不敢大肆多言,但門外就沒這些考量了,想也知道會被如何猜度。雖然大家都是篤信東青鶴為人的,但是架不住有些碎嘴愛嚼舌根的就管不了閒話了。
其中門內有些聽說了內情的弟子,知道自家門主又是為了那個妖修才破例為之,自然心有不忿,對常嘉賜更是沒什麼好臉色。好在常嘉賜本就不在乎他們如何看待,且他近日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妘姒身上。東青鶴應了他,每隔三日金雪裡會去九凝宮給妘姒長老治傷的時候常嘉賜也可隨之一道探望,所以常嘉賜又像回到了之前常嘉熙有孕時的那段日子,不去九凝宮的時候就在屋內看醫術,偶爾還會跑去日部找金長老細究方子,一到去九凝宮的時候,天王老子也攔不住他,哪裡有閒情逸致管別人怎麼看。
而妘姒的身子也的確不負常嘉賜所望漸漸有所好轉了。這日,常嘉賜去時她已經能半坐起來了,脈也比往日有力了些,就是臉色還是看上去不太好。
東青鶴讓青儀隨著常嘉賜一起來的,青琅那事兒之後,青儀好像受了不小的打擊,又像是被嚇到了,對著常嘉賜收起了不少以往的趾高氣揚,讓他辦些什麼倒也乖順。
常嘉賜來前依著一本藥書上的法子燉了一碗靈谷熬的湯,還從日部拿了不少名貴的藥材加進去,他讓青儀端著先去九凝宮的廚房裡頭暖著,自己則在妘姒的床前坐下了。
「姐姐,你可是覺得好些了?」常嘉賜擔心的問。
妘姒瞧著眼前人一雙緊張的眼,笑著拍了拍他的手:「你沒看見嗎,我好多了,不用日日這麼提心吊膽的。」
常嘉賜卻沒輕易寬心,看著她肩膀上遲遲未愈的傷口,生氣的問:「這是何物所傷?怎得還沒好?我聽說有種棫樹皮對止血結痂方面十分有效,明兒個我再去問問看金長老……」
妘姒無奈歎氣:「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是一隻紅斑貓撓的,而那畜生已經被我打死了。」
常嘉賜意外:「那日來你們宮中的魔修是誰?」
妘姒想了想:「一共兩個,一個是魔修,一個是妖修,那二人我都不識。」
「妖修?」養紅斑貓的妖修?常嘉賜比了比自己的耳朵處,問,「那人可是身形不高,約莫到我這兒,眼睛大大,說話嗓音很亮的一個小姑娘?」
「對,」妘姒點點頭,聽常嘉賜的意思似是認識:「你知道她?」
常嘉賜的眼裡閃過一絲凶光:「她是竹死島的教主,滅瑤。我之前在那兒待過幾年,我同她還算熟識。」
「滅瑤……她的修為很不錯,若是沒有那個魔修在旁,她和我應該能勉強打個平手,」只是妘姒不明,「竹死島不都是妖修嗎,為何會去投靠偃門?」
常嘉賜冷笑:「活膩了而已。」
妘姒聽出他語氣裡的煞氣,握緊了常嘉賜的手:「嘉賜,我聽說了,那魔修來勢洶洶,謀劃已久,這次傷了不少人,東門主他們該都在想法子應對,你身上還有傷,應該同我一樣,好好養傷才是。」
常嘉賜明白妘姒這是擔心自己衝動跑去找別人麻煩,於是回以和暖的微笑:「你放心,我知道,我還要看著你好起來呢。」就算要收拾這些人,也不著急,在常嘉賜心裡,只要傷了妘姒的,一個都別想逃,包括幽鴆。
妘姒回視過去,眸中帶了絲閃爍。雖然常嘉賜說過自己同他前世有過很深的牽絆,但中途已間隔那麼久的歲月,妘姒又無之前的記憶,三番兩次得他如此掛懷甚至盡力相助,妘姒還是對常嘉賜有些過意不去,想說些道謝的話,但她孤僻慣了,嘴巴也跟著笨了,許多話竟不知要如何講。
常嘉賜看見她臉上的神情似乎猜到了她心中所想,笑著問:「你看看你,這九凝宮對你如此鄙薄怠慢,你卻還心有惦念,受我些回報反倒不安心了?」
妘姒搖了搖頭:「不,九凝宮待我不薄,若沒有這裡我怕是早就死了,我所做的一切也不過是把我欠的還了罷了。」
常嘉賜記得妘姒說過自己是庭蕙老祖撿回來的孤兒,也許便是因這關卡讓她覺得自己欠庭蕙老祖一條命吧,他姐姐有時想來還真是挺愚忠的,不過若不是她本性本就重情重義,想必也不會有今天的自己了。
所以常嘉賜也跟著道:「那我也是如此,沒有你,我也早就死了,我無論為你做多少事,我都還不了我欠你的。」
「嘉賜……」妘姒皺眉。
常嘉賜卻繼續鄭重道:「姐姐,你不明白,我欠你的太多了,比你以為的要更多千倍萬倍,多到我根本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還清,不……無論我為你做多少我都還不清,還不清……」
常嘉賜說著,眼中滿溢的光卻並不似什麼感激,反而像是濃重的自責與愧疚一樣,看得妘姒十分茫然卻又有些驚異,到底當年自己做了什麼能得常嘉賜這樣感念?養育之恩?骨血親緣?又或是這孩子實在太過孤獨,幾千年過去,卻仍然陷在那十幾年僅有的溫暖裡?
若是再問,怕反而會刺激於他,妘姒半晌只能歎了口氣。
「好了好了,我們不說什麼還不還的了,」妘姒伸出袖管抹了抹常嘉賜的臉,順勢抹去他眼角的淚,有些好奇的問,「那我之前是怎麼樣一個人呢?」
常嘉賜眨眨眼,坐正起身:「你想聽嗎?」
「嗯。」
常嘉賜也笑了:「你……特別特別美,也特別特別聰明,對我更是特別特別好……
這漂亮話說得向來面冷的妘姒都有些彎起了眼:「你這是奉承我呢?」
「沒有!」常嘉賜認真道,「我沒有騙你,你以前便是這樣的……好吧,其實有時我要不聽話了,你也會拿藤條抽我,但是我曉得你不會真下手,每回都是嚇唬我,有一次不察把你給我新做的鞋底打壞了,我才剛喊了一聲,你自己倒是被嚇哭在那兒了……」
那曾經的一點一滴絲絲縷縷都仍清晰記在常嘉賜的腦海,一開口便如數家珍,見妘姒真感興趣,常嘉賜便挑揀著那些和樂美滿的全說於她聽,那段有她,有自己,還有那個少年最靜謐如畫的日子……
妘姒默默地聽,默默地笑,也不問結局如何,好像這就是個永遠欣悅的故事一樣。
倒是常嘉賜自己說著說著停下了,頓了良久才繼續道:「之前在水部的時候,其實我誆騙了你。」
「哦?」
「我說……我以前同我姐姐一道搬進一處村莊,你天天給我洗衣……這話是假的,」常嘉賜自嘲的笑,「那只是我的白日夢而已,我總想著,再不要什麼榮華富貴,就我們倆姐弟,去到一處沒人認識的地方,彼此照顧,日子雖苦,但至少踏實,那該多好。」
說著,覺得四處氣氛有些逼仄,常嘉賜忙整了臉色:「不過那些已經無妨了,日後有我陪著你,我們再也不分開,好不好?」
妘姒只是笑著,卻未應聲,直到常嘉賜又追問一遍她才點了點頭。
「好……」
「可是嘉賜,」妘姒又道,「有一個人,他對你也很好,你知道嗎?」
常嘉賜低下頭,臉色變了幾變,最後驀地起身快步走到了大門處,咣鐺一聲打開,對著外頭喊道:「你、來、幹、嘛?!」
院外的枯樹下站著的不是東青鶴又是誰?許是怕擾了屋內兩人,他隔了此地足有十來丈遠負手而立,此刻聽見常嘉賜高喊,東青鶴這才看了過來。
屋內的妘姒輕道:「嘉賜,請東門主進來吧。」
常嘉賜翻了個白眼剛要拒絕,但想到對方這段時日的幫襯,還有他此刻望過來的溫潤目光,刻薄的話終究還是吞了回去,不甘願的側過了身。
東青鶴緩步入內,先對常嘉賜笑了笑,又對屋裡的妘姒長老道:「長老,冒昧叨擾了。」
「這是哪裡的話,是我該好好謝謝東門主的厚意才是。」
妘姒說著,掀被就要下床行禮,立時被沖過來的常嘉賜阻了。
「姐姐你躺著,不用管他的……」
「嘉賜,」妘姒收了笑意,「這是我該對東門主的表示。」
常嘉賜被她說的一呆,特別乖巧的縮起了手腳,又聽妘姒道:「我有些渴,你不是帶了湯嗎?」
常嘉賜哪裡不明白姐姐這是什麼意思,但是對方說什麼他都是不會違逆的,此刻即便有些彆扭,但還是在狠瞪了東青鶴一眼後,不甘地走了出去,還貼心的給他們合上了門。
聽著那沉重氣怒的腳步走遠了,東青鶴才說:「妘姒長老切莫多禮,我來只是聽說宮外附近先前又有魔修出沒,所以……來看看他,還有這個……嘉賜之前想帶給你的,他大概忘了,是可止血收疤的棫樹丹。」
東青鶴說著從懷裡掏出一瓶藥放在了床邊。
「東門主對嘉賜……真是有心了。」妘姒看了眼那東西,感激的喟歎。
東青鶴只是淺淺一笑。
妘姒看著眼前那挺拔俊朗的男子,只覺比自己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出色,尤其是那雙眉眼,深邃如海,卻又浩瀚沉穩,她心中不禁寬慰。
「剛才……東門主都聽到了嗎?」妘姒問。
東青鶴有些不好意思:「抱歉……」
其實不是他故意想聽的,東青鶴已經站得夠遠了,但是以他近日愈發敏銳的神識,周圍一點風吹草動都逃不過東青鶴的耳朵。
妘姒搖頭,只又問:「這些……你之前都不知道嗎?」嘉賜和自己的關係,嘉賜的那些過去。
東青鶴搖頭。
「為什麼?」
「他不想說,我便不會問。」東青鶴道,哪怕自己心內已有些亂七八糟的思量,可越是亂七八糟,東青鶴反而越是不會輕易開口。
妘姒心裡一動:「他只要想通了,就會告訴你的,而他很快就會想通了,請你……再多給嘉賜點時間。」
東青鶴仍是笑:「我知道。」
「東門主莫要怪我多事,我一見他就覺得與嘉賜投緣,我只想他可以安好,」妘姒道,「所以也請你……若是可以,以後都多多照顧他。」
聽著這樣的話,東青鶴皺起眉來:「妘姒長老,金長老說了你的傷已是在康復……」
「東門主,」妘姒卻打斷了他,慢慢靠回了床上,本就不甚明媚的臉色似乎又青白了一層,襯著臉上的紋路,更顯憔悴,「我知道你明白我在說什麼,我的事,算不得什麼太大的秘密……」
東青鶴看著妘姒有些悲涼的眼睛,低聲道:「也許,還有別的法子呢?」
妘姒搖頭:「我師父早有先見,她不會錯的……而我自己,也知道。」
「可是嘉賜他……」東青鶴遲疑。
妘姒的眼裡有了絲央求:「暫且別告訴他,他已經吃了太多苦,就讓嘉賜過一段安穩日子吧,待日後有機會,我再親自對他說……」
東青鶴似有為難,可想到常嘉賜在面對眼前女子時的那種關切,心內一番計較,最終還是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