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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誅鶴》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九百年前,混沌巨獸現於鮮魚山,一時山搖地動風雲變色,千萬生靈形消魂斷四散奔逃,九凝宮當時的少宮主也險遭其毒手,虧得青鶴門門主東青鶴將混沌引入幽冥地府囚困驅殺,才保得少宮主一命和鮮魚山安寧。

  只是混沌獸命格極其堅穩,若非將其挫骨揚灰,它只需一縷輕魂便可還原複生,當日東青鶴未來得及將其徹底了斷就已被迫遁出陰司之地,未免混沌巨獸去而複返,以祿山閣為首的幾大門派便在鮮魚山、小屏山和大屏山的山坳處,那個有著幽冥罅隙,名為孤山的地方,築起了足矣將此地都牢牢防禦的結界,自那時起,除了低階妖獸外,像是檮杌、饕餮、九嬰、魍魎等等的高階妖獸擅入此地皆死路一條。

  孤山結界十年一修補,而無泱道長和青鶴門門主等皆是仁善之輩,每回便順道由長老對那些被凶獸所害還有自己也死於此處的凶獸進行超度,化去漫山遍野的戾氣,以保其他小生靈得以安穩度日,故而這十年一行的修補和法事又名「孤山祭」。

  誰知孤山祭至此已行過快百餘次,眼瞧著離今年再行也不過幾個月,築了這麼多年的結界卻忽然破了。

  東青鶴於是隔日一大早就帶著門內幾位長老和弟子們趕往了那處。

  祿山閣離那裡最近,為方便行事,每十年無泱道長皆會騰出閣內一隅接待四方來客。即便如今青鶴門在修真界中已威名赫赫,但祿山閣多代傳承,底蘊深重,修真界中無論誰來,見了閣主真人也得老老實實道一聲尊稱,放肆不得。

  說來東青鶴和祿山閣也是頗有淵源,他的師父長燈真人就是上一代的閣主,所以一行青鶴門子弟隔著老遠就棄了浮雲和坐騎,步行入閣,見了候在門邊的真人便恭恭謹謹地行了個大禮。

  無泱真人像極了凡間戲本中的修仙之人,白衣白髮慈眉善目,一一讓弟子們起身後又笑著推卻了向他拱手的東青鶴,緩聲道:「東門主不用多禮了,我們裡頭說話吧。」

  而在無泱真人身邊還站了一位身高腿長的男子,相較於祿山閣內眾人的素色道袍,對方一身絳紫華服,頭戴同色琉璃冠,帶著玉扳指的手中還拿了一把摺扇輕輕搖著,與一旁破戈的淺白紙扇不同,此人的扇子乃是緞面玉骨,上頭還用金線修了幾株水仙,在豔陽之下一撲一閃爍,整個人都有種熠熠生光之感,要在人間便是個活脫脫的土財主。

  此人便是人送「鐵公雞」外號的天仕樓樓主吳璋。

  吳璋見了東青鶴呲牙一笑,沒骨頭似的抬手攬著他一道隨著無泱真人往裡走。

  「你那相好上回來樓裡了,說是找我要看天相湖裡頭的陳年舊事,你可知道?」吳璋眯起眼道。

  東青鶴猜到這口無遮攔的人在說誰,於是微一側身就讓那懶散的傢伙搭了個空:「我和花宮主無甚干係,莫要胡說。」

  吳璋嘖了一聲,滿臉不甘:「你早說呢,我就是看在你份上才收了她一樣好東西就放人的,太虧了!」

  「你去年來片石居同我下棋的時候這個話就說過了,」東青鶴毫不留情地戳穿對方,這位好友明明是自個兒貪圖人家的好東西,還要拿他做由頭。

  「是嗎?」吳璋裝傻,又回頭看了眼東青鶴的身後,笑問,「聽說你又收了個小徒弟?看著不錯。」

  東青鶴有些意外:「何以看著不錯?」

  吳璋道:「比上一個機靈。」

  東青鶴一挑眉。

  「怎麼,不信?我的道行是沒你高,但是眼光嘛……」吳璋搖著摺扇,一臉的胸有成竹。

  東青鶴勾了勾嘴角,似真似假地回:「早知一開始就該帶他來見見你……」也許也沒後頭這些破事了?

  然而吳璋卻道:「讓我批命啊?那價錢可不便宜。」

  東青鶴:「……」

  他們在前頭你來我往,身後的常嘉賜則好奇地打量著四處,這是他第一回到此,祿山閣不愧為修真界的大派,道修的殿宇有著不同於青鶴門的清正恢弘,寶鼎香焚間紫霧漾漾,讓人望之只覺心悠氣明,不敢喧嘩。

  一行人跟著無泱真人來到了正中的三元殿,裡頭已經坐了不少他派修士了,一見東青鶴和無泱真人等人入內便紛紛起身向幾人見禮。

  常嘉賜本還有閑餘想看看這都是些什麼人,然當他一眼瞧到坐於右側的那幾個九凝宮的人時,常嘉賜就把其他都忘了,尤其是他看見妘姒也在。

  見妘姒向這裡投來目光,常嘉賜彎起眼對她甜甜的笑了起來,這笑容純潔真切,不含半絲偽色,看得妘姒有些怔然,不過這一回卻沒有還以冷臉,而是也對常嘉賜點了點頭。

  無泱真人領著東青鶴在上坐坐下,除了青鶴門長老外其餘人都在其身後站定,這一商討也不知說到幾時,東青鶴本也想給常嘉賜挪個位子坐坐,誰知一回頭就看到了他臉上那個溫柔至極的笑容,那眼中的澄澈像極了自己第一次見到的那個懵懂闖入修真界的小凡人……只可惜那是假的,而眼前這一道又是真還是假呢?

  東青鶴一時竟分辨不出,他循之向常嘉賜所視之人望去,發現乃是花見冬身後的九凝宮長老。那女子一身靛藍長袍,儘管蒙了面,依然可見那眉眼中的飽經風霜。

  東青鶴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就在無泱真人要開口時,東青鶴忽然當先起身向一邊走去。

  花見冬在這人進門時就把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她心內有怨,可這些年養成的習慣早已改不了了,她也知東青鶴的脾性,他對自己雖無情意,卻也不會因為之前的齟齬就有所怠慢,可偏偏就是這樣的一視同仁才是最讓花見冬難以忍耐,她不要東青鶴的生疏有禮,哪怕是恨,也比這要好。

  而正待她胡思亂想間,卻見心頭之人驀地向自己迎來。

  「花宮主,」東青鶴在花見冬面前站定,嗓音悠然如水,「經過這段時日,青鶴門已查明此刀的歸屬,先前有所誤會,是青鶴門失禮了,眼下物歸原主,望宮主海涵。」

  說著自青琅手中拿來一隻木盒遞到了花見冬的手上。

  花見冬一愣,一邊的女弟子則忍不住問道:「東門主,既然刀是我們的,那那個冒領之人該如何處置?」

  東青鶴瞥了一眼角落那個氣得臉都白了的身影,矮矮瘦瘦的一道,好像聲兒大點就能把他震暈過去,終究忍不下心。

  「他已知錯,待此事完畢,我再讓他來給宮主陪個不是。」

  「陪個不是……一個不是難道能抵我們宮主那些時日所受的屈辱,我宮內好幾位傷了的弟子嗎?」

  這話問得著實有些僭越了,花見冬看東青鶴微微皺起了眉,青鶴門的幾個長老也投來了警告的眼神,再看兩旁那多道注視的目光,花見冬抬手阻了弟子的多嘴。

  東青鶴能選這般場合將刀給她,那便是向整個修真界宣告天羅地網的新主人了,東青鶴即便有些小私心,但他在大局上從來守正不阿,看那妖孽如此想要這神器,到頭來不一樣到不了手,在此事上,東青鶴站在了九凝宮一邊。

  想到這,花見冬還是滿意的,至於別的賬他們可以慢慢再算,此時應下也可於眾人面前展示九凝宮大度寬厚的一面。於是花見冬對東青鶴微微一笑,頷首道:「既如此,見冬先謝過門主了。」

  略過此事,幾位掌門便重坐下探討起結界之事。

  東青鶴道:「當日那混沌被我斬落一截獸尾,加之陰司地府符文鎮壓,傷得著實不輕,誰知不過九百年便已恢復如初,連結界都可撕裂。」

  無泱真人道:「那幽冥界雖煞氣極重,然混沌獸也是屬陰之物,兩相交融,雖大凶卻也大利,九百年足以它吸盡幽冥陰氣,修復魂元了。」

  「只是它在陰曹地府自不敢大動干戈,不然那些個鬼差怎會放過它,可它如何能在隱匿魔氣的時候破了孤山的結界?」吳璋眯起眼,此刻已不是九百年前了,單就東青鶴的修為,他布下的結界,在冥界被壓制的混沌是不可能敵得過的。

  「難道是有人故意放出了魔獸?」

  花見冬這一懷疑立時引起一片譁然。

  「那會是誰呢?」

  「會不會是魔修?」

  「難道是偃門?」

  一時間殿內猜測不斷議論紛紛,剛被氣得不輕,又站了好一會兒的常嘉賜聽得雙耳爭鳴,眼前一陣陣發花,就在他雙腳虛軟間,一隻手悄悄在旁扶了他一把,常嘉賜側頭一看,對上一雙有些冷冽,卻又含了一絲淡淡暖意的眼。

  察覺對方疑惑,常嘉賜忙小聲道:「我沒事,昨兒個沒有睡好。」

  這話說說凡人也倒算了,修行人十天半月不睡也是無妨的,不過妘姒沒有多問,只是點了點頭。

  常嘉賜暗暗瞟了她一眼,將心頭的憋悶都暫放一邊,低低問:「那些藥……夠不夠?」

  想到那滿滿當當的紫芙蓉丹,妘姒清淡的眉眼又軟了幾分:「半年十月都已足矣、」

  「那就好……」常嘉賜低歎。

  「你從哪裡來的?」雖然是東青鶴的徒兒,但那丹藥可不是凡物,妘姒不信東青鶴會這樣放任他。

  「有人送我的啊,」常嘉賜笑道,見妘姒不信,又說,「你不用管了,即便來路不正,都過了這麼些時日了,自然是不要緊的,你下回要還不夠,我再問那人討,反正他多得是。」

  妘姒驚訝之餘忍不住問道:「你為何要這樣……」

  她後半句未說,但是常嘉賜卻明白她要問什麼,自己為什麼要對她這樣的好。

  常嘉賜頓了下才道:「我說過的呀,我曾經有過一個姐姐,那是全天下對我最好的人,可她已經不在了……我卻捨不得她。」

  「可我不是你姐姐。」妘姒說。

  常嘉賜輕笑:「誰知道呢,也許上輩子你是呢?」

  妘姒一怔,問:「你姐姐是好人嗎?」

  常嘉賜用力點頭:「她最好了!」

  妘姒苦笑:「那我一定不是你姐姐,我沒有那麼好,我上輩子該是做了很多孽,今生才會遭受那麼多報應。」

  「才不是!」

  常嘉賜驀地沉聲,那嗓音又深又重,倒將妘姒嚇了一跳。常嘉賜也發現到自己過於激動了,連忙收斂了些,擠出笑道。

  「那、那只能怪命、怪老天爺,怪那些瞎了眼的陰司判官,還怪那些對你不好的人,都怪他們,都是他們不好,他們才最該遭報應……總之不怪你,不怪你……」

  他像是真怕妘姒持著這想法,反反覆覆說了好幾遍,臉上的笑容似悲似喜,竟有些扭曲,但那雙眼卻全是殷切,倒看得妘姒心酸起來。

  見她神情稍緩,嘉賜又問:「你有沒有弟弟?」

  妘姒搖了搖頭,她別說沒有弟弟,她無父無母無親人無朋友,她是被九凝宮的庭蕙老祖撿回來的孤兒。

  「那不就好了,你沒弟弟,我也沒姐姐,我做你弟弟,你做我姐姐,可好?」常嘉賜對她眨眨眼。

  妘姒心頭一軟,不知為何莫名覺得眼眶有些溫熱,她不禁微微撇開了頭。

  常嘉賜見了,忍不住拽了拽她的衣袖,追問道:「……好不好,好不好?」

  他聲音軟糯,就像個尋常孩子家對親近的長輩一般撒著嬌,聽得妘姒呆愕之餘,竟覺詭異的熟悉。

  正要開口時,忽然一旁傳來一道輕喚打散了二人的話。

  「嘉賜。」

  妘姒抬頭,就見那位位高權重的東門主正站在遠處直直地看著此地,嘴角是笑的,眼中卻神色有些幽淡。

  他說:「你過來。」

  身邊的少年身形一僵,立馬低低應下,不情不願地走了過去。

  東青鶴將手裡的東西遞給他,道:「站這兒,替我拿著。」

  原來桌上鋪了一張群山圖,東青鶴卻捨了青琅青儀他們,讓自己的小徒弟充當幫手,還將自個兒的位子讓了出來。

  常嘉賜盯了一會兒,只得坐下乖乖地拿起了地圖,開始聽這些人籌畫著怎麼重鑄結界,又要擴至哪裡才能防住那凶獸混沌。

  「嘉賜,再抬高一些……不要抓得那麼緊,地圖都壞了……」

  間或隨著東青鶴的吩咐,這一夥人一坐就坐到了天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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